矮纸斜行闲作草 - 第十四章 与众不同的新官人

    带着雪梨回到客栈，颜澪也没和家丁多解释，不过雪梨却发现这一行人里除了自己就没有其他女性，这一度让她怀疑起二人身份。按理来说有些威望和名气的人，出行都会带上丫鬟侍候，但是这行人里都是男人。
    而且，更奇怪的是，颜澪的家丁和张栎予的家丁时而争吵不休，时而勾肩搭背，在颜澪和张栎予面前吵吵闹闹没个规矩，主人家仆聚在一起吃饭喝酒。
    这是什么氛围？奇怪？雪梨不太懂，她觉得这些人既是主仆，又是家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家人，而不是住在一个院子里，有尊卑等级的家人。
    看着颜澪与家丁吵闹着抢菜，看着张栎予和家丁聊家常，看着大胡子家丁和粗眉毛家丁在一起划拳，看着瘦家丁和矮家丁在划拳行令，不知为何，雪梨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是多年未有的笑。
    颜澪提着一壶羊羔酒，对雪梨笑着道：“吃菜吃饭呀，傻笑什么？你是女孩不能喝酒，想喝什么随便要。”
    雪梨愣了一下，这是什么规矩？虽然颜澪这么说了，但是雪梨还是有些拘束，颜澪见此就要了一壶梨汤，放在雪梨边上，就继续和张栎予等人笑闹去了。
    雪梨犹豫着倒了一碗梨汤，小口喝着，然后一边饶有兴致看着这些陌生的男人，一边小口吃菜。或许是被这种和谐的气氛感染了，又或许是这些人开始主动和自己搭话，雪梨不知不觉也开始和众人聊了起来。
    聊了自己的身世，聊了自己的经历，聊了自己如何被卖进商户家中，聊了自己被其他丫鬟排挤……雪梨哭了，又笑了，被颜澪带着众人向自己敬酒吓到了，被张栎予唱的戏曲惊艳到了。
    这一晚，是雪梨从小到大最开心的一晚，是最放松的一晚，也是最自我的一晚，直到晚宴散去，回到颜澪为自己准备的客房，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睡梦中仍然带着笑。
    第二天一大早，颜澪就带着雪梨去了衙门登记，因为有了契约，颜澪又稍作打点，雪梨身份便成为了颜澪的女婢。虽然是死契，但是不知为什么，雪梨倒是很开心。
    出了衙门，颜澪的家丁买了辆马车，雪梨不会骑马，便坐着马车随颜澪回恒州，颜澪直接将新身契交给雪梨，这让雪梨不知所措，颜澪只留下一句属于你的你自己保管，就下车与家丁骑马而行。
    这样一来，马车里的雪梨倒是像富家小姐，其他人是护卫她的家丁，这让雪梨很不自在，多次邀请颜澪上车，但是颜澪总是拒绝，让她安心在车上坐着，看护好行礼。
    过了锦州只需两日，便能到辽阳府，张栎予便和颜澪在沈州分别，张栎予带自己的家丁南下回辽阳府，颜澪则带着雪梨和家丁向东回恒州去。
    雪梨这才相信颜澪就是这几年名声鹊起的唇齿剑，因为都知道唇齿剑就是渤海恒州人，暗自感谢菩萨保佑，居然遇到了这么好的新主人。
    多了一位女婢，让整个队伍气氛活跃了很多，大家都对雪梨笑眯眯的，说话也客气，但是只要颜澪和雪梨说话，几名家丁就神神秘秘躲在一边，然后窃窃私语。
    尤其是这几人看二人时暧昧的眼神让雪梨很不适应，终于有一天在休息的时候，半威胁让一名年纪最小的家丁说了实情。
    天呀，官人竟然被逼婚过，虽然后来跑脱了，但是那次之后，他就一个人外出闯荡，先在辽阳府认识了张栎予，而后二人凭借四年的努力，才拼出现在的基业。不过颜澪从来不招女婢，家中上下皆是男丁，所以雪梨是颜澪的第一名女婢，也是颜家的第一名女性。
    官人为什么跑呢？是在那户人家受了委屈吗？一定是的，不然不会外出闯荡的，一名无父无母的少年，无依无靠白手起家，一定吃过很多苦，很多心酸也没人讲。
    官人也是苦命的人，雪梨看着在路边和家丁说话的颜澪，不知为何心中一酸，悄悄在马车里留下泪来。
    今后要对官人好一些，这才是奴婢的本分。
    走了三日，便到了正州，这里颜澪很熟悉，毕竟距离恒州很近。再者，颜澪在这里有一位熟人，是一家开客栈的。掌柜是一名老军汉，带着老伴儿子一起经营。
    颜澪到达正州的时候，自然要去这家客栈，老军汉姓鲁，今年已经六十岁了，因为曾有一年看病急需人参，颜澪在当猎户时帮他采来，因此这家人对颜澪一直心存感激。
    多年不见，鲁老汉自然认不出颜澪，还是颜澪提起旧事，并说出老汉当年请自己吃的野菜团子，鲁老汉惊喜万分，急忙叫来老伴和儿子，并让儿媳也出来相见。
    当晚众人就住在鲁老汉的客栈中，安顿好众人，颜澪便自己烧了桶热水准备好好泡个澡。这奔走了大半个月，也没怎么好好休息，今晚总算可以舒服一下了。
    刚脱去上衣，就听门口有人哎呀一声，颜澪循声回头，发现门口闪过一道人影，但听声音是个女性。
    急忙拿起衣服穿好，颜澪有些尴尬的走到门口看了看，不知道刚才是谁，难道是鲁老汉的儿媳？声音不像啊，听着像年轻女性，难道是雪梨？她没事跑到我房间门口干什么？
    怎么想也想不通，颜澪挠了挠头，就转回屋里，关好门，舒舒服服泡进木桶。
    雪梨满脸通红跑回客房，慌慌张张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自己本想去服侍官人，结果看到官人正在换衣服，哎呀，羞死人了。
    虽然匆匆看了一眼，但是官人的身体好强壮，真看不出来是名十九岁的青年，虽然皮肤有点黑。
    苦思乱想一阵，雪梨决定鼓起勇气，虽然这是自己第一次服侍男主人，但是应当不难，作为官人的第一位女婢，一定要争当优秀，这样才能让官人重视自己。
    女孩的小心思，颜澪不懂。所以当雪梨又一次出现在房间门口的时候，见到猛虎尚且淡定的颜澪有些心慌。
    刚问了一句：“什么事？”雪梨就推门进来了，满脸坚毅的对颜澪行礼，坚持要服侍颜澪洗澡。
    颜澪有些心慌，两辈子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见雪梨越走越近，颜澪急忙道：“等等。”
    雪梨站住了，疑惑的眨着眼睛，颜澪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把门关上。”
    说完这句话颜澪自己都愣了，这话是不是有些暧昧了？对一名女孩这样说，是不是没礼貌了？谁知雪梨还真走过去把门关好，然后走近怯生生道：“奴婢服侍官人沐浴。”
    颜澪紧张的嘴唇发干，结结巴巴道：“不……不用了。”
    雪梨坚持道：“这是奴婢的本分。”
    颜澪道：“真的不用，我自己可以。”
    雪梨倔犟道：“服侍官人是奴婢的本分。”说完就要上前。
    颜澪急忙道：“等等，等等。”然后拽了一条毛巾扔进木桶，掩耳盗铃的遮挡住水面。
    雪梨见此脸颊更红了，但还是走到颜澪身边道：“官人，奴婢给你擦背。”
    颜澪实在不知道怎么拒绝，这或许就是古代丫鬟的工作之一，但是这种工作可以不用去做，小姑娘有积极性是好事，但是也需要让她明白，有些事可以不必去做。
    还没说话，颜澪就感觉到一双小手碰到了自己的后背，这让颜澪浑身一激灵，感觉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雪梨见颜澪浑身一抖，吓得她也一激灵，急忙道：“奴婢手脚没轻重，弄疼官人了？”
    颜澪道：“没事没事，只是我不习惯，你……你……”看着雪梨一脸惶恐，颜澪终究没说出拒绝的话。
    奴隶制是这个时代的特色，自己最多让他们和睦相处，一起吃饭笑闹已经算出格了，但是他们的思想，颜澪不能马上改变，只能循序渐进。
    管不了太多的人，颜澪没有这个能力，思想的解放不能太急，不然会被时代所不容，历朝历代的改革，没有多少真正成功的，颜澪没有翻云覆雨的能力和地位，所以只能顺势而为。
    所以当雪梨又一次碰到颜澪后背的时候，颜澪没有了激烈的反应，而是任由雪梨给自己擦背。
    感受到雪梨颤抖的手，颜澪以为她也是第一次服侍男人，于是笑着安慰道：“不必太过认真，简单擦擦就行。”
    雪梨颤声道：“奴婢……奴婢不敢马虎。”颜澪好奇她这是怎么了，回头一看雪梨正眼眶通红看着自己。
    颜澪急忙问道：“怎么了？你若是不习惯，可以不必做的，回去好好休息吧。”
    雪梨这样其实并不是紧张和害羞，而是她看到了颜澪满身的伤疤，每一条狰狞的痕迹似乎在告诉她，颜澪这几年经历了多少惊险，遭遇过多少危机。
    一开始的震惊，但真实触碰到颜澪的伤疤，雪梨似乎看到那一幕幕惊险的场景。这是刀伤吗？这是是箭伤吗？这一条像野兽的抓伤，这一条像被利齿咬过的。
    雪梨突然心里很痛，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又看了看这名十九岁的青年，他如今的名气，付出的是其他人不知道的艰辛。
    想想李家那几位少爷，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受了委屈就哭闹不休，人前文质彬彬，英俊潇洒，可是和颜澪相比，现在的他们少了一股气质，少了一种魅力。
    具体的雪梨说不出来，但是她现在很心疼这位新主人，眼泪忍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颜澪叫她不说话，笑了笑道：“怎么了？傻愣愣的？”
    雪梨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而是开始擦洗颜澪的手臂，无意间看到颜澪同样伤痕累累的胸前，水面下隐约还看到了腹部的抓痕。
    顺着雪梨的视线，颜澪低头看了看自己，还以为自己遮挡的不严实，见雪梨看的是自己的伤疤，笑着道：“原来是这个，抱歉，我身上伤疤太多，吓到你了吧。”
    雪梨听到颜澪道歉，慌的跪在地上道：“是奴婢照顾不周。”
    颜澪摆摆手道：“你没有错，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人这一生，跪天跪地跪祖先跪父母，但不必为他人而跪。”
    雪梨起身怯怯地道：“为何官人身上这么多伤疤？”
    颜澪半玩笑半炫耀道：“男人身上有些伤疤算什么？这些大部分都是我当猎户的时候受的伤。”说完饶有兴致的指着伤疤讲解起来。
    雪梨痴痴地听着，在雪地和山猫搏斗，和夜枭搏斗，和野猪搏斗，和猛虎搏斗，和山匪搏斗，和逃兵搏斗……颜澪来到这个世界的七年里，不断的搏斗，不断的生存，不断的在一次次拼搏中，积累着自己的实力，在一次次真诚待人中，有了名气，有了家业。
    颜澪讲完这些，释然又满足的一笑道：“现在的我，可以歇歇了，做好生意，成家立业，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雪梨闻言问道：“官人今后会娶什么样的女子呢？”
    颜澪摇了摇头道：“不知道，等缘分到了才知道。”
    雪梨不知道为何心中又是一痛，垂着头道：“一定是个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
    颜澪笑着道：“我还没决定，你倒是替我选了。”
    雪梨慌张道：“是奴婢多嘴了。”
    颜澪无奈道：“你呀，不必这么谨慎，我家里没那么多规矩的，你们虽然是签了身契，但是也是人，吃穿用度我也是要负责的，所以在我家里，我会让你们活的自在，活得开心。”
    雪梨不解道：“可是这样就没规矩了，会被人笑话。”
    颜澪道：“怕什么？我都不怕，你们担心什么？”
    雪梨闻言噗嗤一笑：“官人真是个奇怪的人。”
    颜澪微微一愣，然后道：“不好吗？”
    雪梨笑着道：“很好，跟着官人，很开心。”
    颜澪感觉这个澡洗的也差不多了，于是让雪梨回去休息，自己擦干身子，穿好衣服坐在软榻上看着账本。
    自己开了几家客栈和成衣铺，虽然获利尚且客观，但是颜澪还是有些不满意，很多行业自己也不熟悉，很多事处理起来有些棘手。
    比如服饰的花样和颜色，布匹质量，进货渠道，市场反馈，都要颜澪拿主意，觉得好麻烦呀。
    后世的经验，让颜澪做了些创新，所以吸引了不少顾客，但是时间久了，新鲜劲过去，顾客就会适应了这种模式，同行业的店铺也会推陈出新，当时候市场竞争会很激烈。
    颜澪从不小看古人的智慧，他们也会创新，也会长于心计，现代人的经验大部分源自于古代，继承与发展，青出于蓝才胜于蓝。
    颜澪想开一家杂货铺，这样可以从各地购买货品，贩卖的同时，也可以为其他店铺供货。超市的那种模式可以参考，但是不能太过超前，过于影响行业内的规则，会引起大波动。
    现在的颜澪还没这个能力去挑战整个行业，也没那个志向，所以安安稳稳积累实力才是当务之急。
    渤海州地大物博，很适合卖杂货，而且本地商业发展水平较低，不担心激烈的竞争，但是在何处开业，如何进货，是个问题。
    其实颜澪有些想法，他想带动南山村发家致富，由村民们提供货源，山珍，皮毛，木材，水产，珍贵药材等，颜澪出钱收购，然后卖去其他州县，等销路打开，就可以开辟新的市场。
    想法是好的，只是不知道村民们愿不愿意，他们大多都是纯朴老实的人，没有那么多的玲珑心，也没有过经商的经历，所以自己的计划对他们来说，是新鲜的产物，得想办法说清利弊，让他们自己选择。
    颜澪陷入了沉思，他希望身边的人过的好，能感受到生活的幸福，衣食无忧，和睦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