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洛琉璃 - 第五章 回忆

    “有的梦想，埋在心底很多年，久到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尹琉璃

    琉璃执手术刀的手终于不再颤抖，仿佛刚刚那句话是一句咒语，让自己镇定下来继续本来的工作。梓洛没有说话，依旧专注地看着解剖的琉璃，想要从这张平静的面庞找到自己熟悉的感情波动却失败了。此时的她，好像没有情感的机械般一步步做着程式化的动作，每一个动作不多不少滴水不漏地精准。法医病理鉴定，作为真正和法医学有最直接联系的类别，琉璃这样的工作能力无疑是优秀的。可是看的人，却突然觉得琉璃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自己做了这么多，不过就是为了折断她所有的羽翼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可是眼前的她，却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一般，依然在用自己的力量奋力地前行着。哪怕她也害怕梓洛，也不敢违背他，却依然找到一个埋在心底的小小的梦想而且为这个梦想努力着。

    这样的琉璃，耀眼到让梓洛睁不开眼睛。

    好像下一刻她就会在这片光芒中消失，永远地离开自己一样。

    几乎三个小时的时间，琉璃的解剖因为没有助手的帮助而变得比平时更加麻烦。高度集中加上解剖室里强烈的灯光让她的汗水一滴滴顺着鬓角留下她却连擦的空闲都没有。梓洛想要上前帮忙但是一放开自己的口鼻又是一阵难受的味道，只得作罢在一旁小心地看着。

    “解剖结束。”琉璃缝合好最后一针之后，终于体力不支地坐在了地上。

    “姐姐！”梓洛大力地抱起琉璃，却不小心撞到了她原本好不容易压抑下恶心的感觉的胃部，一阵翻涌的感觉突然袭来。

    琉璃用尽力气推开梓洛，冲到隔壁的消毒间水槽就吐了。红色呕吐物原本只是中午吃下午的辣椒，可是在梓洛眼里却好像血一般刺眼。琉璃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原本那么熟悉自如的一切似乎只是换了地方就让她不习惯让她失措。还是说，只是因为梓洛的存在，让她胆怯，让她畏惧？

    好不容易把秽物清理好，琉璃冷冷地看着一旁的梓洛有些动容的眼神却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一样。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孩子，从小就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长大，大概只觉得恶心吧。

    “姐姐，休息一会吧。我们回家。”口气放缓了很多的梓洛看着这样的琉璃突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恨她。

    因为劳累而更加苍白的琉璃终于是什么都不想再说了，她知道梓洛让她来解剖的目的。如果不这样，她也无法轻易相信自己的父母居然是初车祸死的。但是尸体上的种种伤痕。撞击。烧伤。全部都在告诉她这只是事故而已。

    所以，梓洛不是凶手。

    这样的判定，让琉璃突然有些恼怒，自己到头来，还是期待着某个证据的出现证明这个弟弟是清白的。

    被他拖着吃了小半碗粥，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就被再次“塞”进了车子里继续往未知的地方前进。

    继续着前方漆黑不知所踪的道路前进，只有梓洛一个人拉着她，所以她别无选择。

    “我订婚了，姐。”

    梓洛的声音不大，但是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楚。口气却轻柔地好像是对她说着亲密的情话一般。

    琉璃没有抬头看他，心里竟然没有想象中的惊讶，更多的是一种突然放松的释怀。这样，他就没有理由再继续和自己有异样的牵扯了吧。他们是不是，终于可以像普通姐弟一样正常的相处了呢？那个未婚妻，是不是能改变他……？

    “姐姐伤心么？因为我要娶另外的女人？”梓洛似乎把琉璃的沉默当做是一种难过。

    “不……我……希望你幸福。”有些生涩地吐出这几个字，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姐姐觉得，我的幸福会是那个女人么？”

    “如果是你的未婚妻，那么会让你幸福的。”琉璃说，“这样对我们都是最好的结果。”

    “最好的！？”梓洛抬起琉璃低着的头狠狠地在她的唇上印上一个吻，如果不是因为在开车他也许会做的更过分，“姐姐不知道，这样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多可笑么！？”

    琉璃愣了一下，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刚刚那个吻，只是看着生气的梓洛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好生气的。自己已经按着他想要的做了，为什么他还是不肯放过自己呢。他要娶妻了，她祝福不对么？他告诉自己难道不是要自己接受这一切么？

    “对我们最好的结果！？你凭什么觉得怎么样才是最好的结果！？我说过，你尹琉璃的人生，休想摆脱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气势汹汹地说着，梓洛依然死死抓着她的手。

    这样的折磨，对谁都是最坏的结局啊。

    琉璃多么想说出口，可是这样的话语哽咽在胸口了太多年，渐渐已经成了永远无法碰及的禁忌。

    她和梓洛，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明明最初，他们也像一般姐弟一般好好的相亲相爱地相处着啊。

    这样想着想着，终于还是敌不过倦意，琉璃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天发生了太多，父母的死亡已经让她受了不少打击，梓洛的言语和行为又一次次把她推向又一个深渊，她已经不知道，自己会变得怎样了。现在只想睡过去，永远都不要醒来了。

    梓洛看着疲倦睡着的她，魅惑的桃花眼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柔情，小心将自己的外套盖在琉璃身上才又专心地继续开车。这样的表情，琉璃从来都不曾知道。

    他想起那个儿时发誓永远陪着自己照顾自己的小姐姐，明明大不了几岁却还是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利落地照顾着自己。别人的记忆里是妈妈细心的照顾，他的记忆里却只有琉璃，只有他的姐姐。她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姐姐。更是他唯一认定的有资格陪伴他一生的人。

    “姐姐……”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开口说话，不是叫的最顺口的妈妈爸爸，而是对小孩来说很绕口的姐姐。那个时候，琉璃欣喜的表情他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时候，梓洛就知道这个人是他一辈子都想要在一起陪伴的人。

    “姐姐会永远陪着梓洛么？”

    “当然啦，因为姐姐是梓洛最亲的人哦。”

    那个时候，她的笑脸，明媚过世上任何的阳光。

    可是纵使他们关系再亲近，他也渐渐发觉了父母的担忧。小孩子的时候两个人就嘴对嘴地亲来亲去，虽然无伤大雅，但是在梓洛上小学之后这样的行为终于被父母强硬地禁止了。原本睡在同一个房间上下铺的他们也在琉璃上中学的时候被父母要求分房睡。理由只是琉璃上中学了，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了。

    这些梓洛虽然心里难受但他还是忍了。因为他知道虽然父母不允许但是只要自己缠着姐姐她还是会亲他还是会搂着他入睡。只要琉璃对他好就足够了，那时候的梓洛也曾经如此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下去。父母总有一天会离开，然后自己就可以和姐姐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那些小小的希望在他发现琉璃有了男朋友之后突然变成了怒火和恨意。

    父母难得和颜悦色地谈话让琉璃也很不解，一般父母发现自己的孩子早恋不是应该愤怒地训斥么，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如此轻松？

    “琉璃啊，爸妈知道你长大了，要交男朋友了！”父亲语气温和地说。

    “父亲，如果您反对的话……”

    “琉璃，你爸和我不是要反对。”母亲笑着打断慌张的琉璃，“只是觉得安心了。”

    “咳咳，说什么呢！”父亲有些尴尬地打断母亲，“我是说，琉璃可以交男朋友，但是要懂得保护好自己知道分寸，学习也不能受影响。”

    “我知道了，父亲。我会保护好自己，加上前辈已经三年级了学习比我还好，也可以帮我辅导功课的！”琉璃对父母的开门很意外，但是也欣然接受了。

    她没有看到，躲在房间里的梓洛，听着这样的话是多么刺耳。那个说了要一直陪着自己的姐姐，那个会对自己笑的比任何人都好看的姐姐，开始不再是自己的了。她会为了另外一个人笑，因为另外一个人而烦心，为另外一个人冒着受到父母反对的危险向父母摊牌。

    小学五年级的孩子，似乎就在一夕之间长大了。他不再要求琉璃抱他亲他宠他，开始异常努力地学习。他告诉父母自己以后的梦想是继承家业然后如愿看到父母赞许的眼光。他看着父母告诉琉璃这所医院以后是要给自己的的时候琉璃暗淡的目光突然有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如果这是你要的，姐姐会给你。”她只说了这样一句话，但那也是琉璃几个月来第一次认真地看自己的弟弟。

    似乎自从她和前辈交往之后，梓洛就开始疏远她。以为只是因为男孩子长大了知道害羞了所以也没有在意，但是要求继承医院这样的原因也让琉璃隐约发觉哪里不对劲了。这个弟弟虽然很聪明，但是从小最讨厌的就是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啊。为什么会突然想要继承医院呢？

    她不知道，梓洛只是想要把自己拴在他身边而已。

    “是，这是我想要的。”梓洛的话虽然很决绝，但是他那时候已经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就不会有未来保护琉璃的能力。

    不过是小学生的梓洛，就懂得用一大笔钱打发了那个琉璃的男朋友。看到那个男孩拿着钱高兴的样子，他更加坚定了只有自己才能保护琉璃的想法。

    哪怕看到琉璃因为分手而伤心的样子，他也没有动容，心底更多反而是怨气。

    为什么，那个他最爱的姐姐，会为了另外一个男人伤心？

    父母渐渐对梓洛的变换感到赞赏，对他的要求也几乎极力满足。这样一步步到了琉璃高一的时候，梓洛原以为经过打击之后的她不会再有别的想法，结果再一次发现琉璃似乎有了喜欢的人。这一次他知道没有办法又用一样的办法解决，于是狠下心建议父母把琉璃送到北京去历练。

    原本对他们的关系就还存在疑虑的父母爽快地答应了。

    “梓洛，姐姐到底做错了什么？”琉璃知道消息的那天，终于忍无可忍冲进了梓洛的房间想要问个明白。

    “姐姐……”看着眼睛红红的憔悴的琉璃，梓洛也有了一瞬间的犹豫，“没有，我只是想要你幸福。”

    “幸福！？”琉璃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一样笑了起来，“这就是你所谓的幸福么！？把我送的远远的，永远不要有继承医院的心，这是你想告诉我的！？”

    “我觉得，姐姐的幸福不是继承医院，你也知道的。”

    “是啊，我知道！那你知道我的幸福是什么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前辈离开我，就是因为你给了他一大笔钱！你不过是个孩子就知道这样的手段，真的让我很心寒。现在我好不容易走出了当年的阴影找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你又教唆父母把我送到北京去，你就那么见不得我幸福么！？”

    “姐……你都知道了？”看着这样生气的琉璃，梓洛微微有些害怕。

    “知道了又能怎样，你已经把我逼上了绝路不是么！？”

    “你难道不知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么？”梓洛有些喑哑的声音突然有些无奈，“我以为，我做的一切，哪怕别人不能理解，你知道是懂的。”

    琉璃愣了一下，不知道梓洛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不记得了么？你答应过我，会永远陪着我的。为什么，要去找别的男人！？你忘了那个约定么！？”梓洛有些生气地说。

    “我记得。”琉璃看着这样的他也心软了些，“可是我们是姐弟啊，我当然会陪着你，血缘是断不了的。我们都会组成自己的家庭的，可是姐姐和你还是一家人。”

    “你不懂！”梓洛猛的保住她，少年刚刚开始长个子，虽然瘦弱却也比较小的琉璃高了一点，“你看，我已经比姐姐高了，可以一辈子保护姐姐了。姐姐不需要别的人，只要依靠我一个人就足够了。”

    耳边温热的吐息让琉璃突然意识到了点什么，下意识地想要推开梓洛却被他抱的死死的。

    “放开，梓洛！”

    “我不放！”他的唇，明明有吻过千万次，如今却让琉璃难过得想哭。因为她已经知道这个弟弟已经不是她从前宠着爱着的那个小孩了，他长大了。

    火热的吻让原本就因为情绪激动呼吸急促的琉璃几乎昏厥，她知道这已经不是姐弟之间应该有的行为了，心底的恐惧一点点扩大。

    “我爱你。”似乎因为情欲而变得更加沙哑的声音一字一句映入琉璃的心里，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这个弟弟误会自己也有这样的想法的事情。

    “梓洛……这是错的。”

    “不，你也爱我的！只是你不愿意承认罢了。没关系，给我几年，等我足够强大了，我再接你回来，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你……”不允许琉璃再说什么拒绝的话，梓洛直接用吻堵住了她的唇。

    梓洛的吻，带着少年特有的阳光的味道和说不出的魅惑感，让琉璃渐渐忘记了挣扎。半推半就地就这么犯下了她这辈子最大的一个错误，永远无法改的错误。

    小自己四岁的弟弟，突然成了一个男人，开始要求更多超过姐弟的情谊，告诉琉璃，他爱着她，虽然只是法律上的姐弟，但是也是不被允许的。

    那个夏天，琉璃原本的世界突然崩塌。

    她从没有想过梓洛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感情。虽然在梓洛对自己疏远的时候也有小小的难过，毕竟是自己那么照顾过的孩子，但是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姐弟这个事实摆在中间不能越过。可是她没有想到儿时一个简单的承诺对于梓洛来说居然成了不可打破的牢靠誓言。

    似乎也是从那个清晨，当她疲惫地拖着一生伤痕和吻痕的身体在浴室里一遍遍擦拭着自己的身体的时候开始，琉璃终于知道自己和梓洛的关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她甚至不敢面对那张熟睡的，自己无比熟悉的脸庞。因为梓洛已经不是她的天使了，他是她的梦魇。

    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向父母自己为什么从梓洛的房间出来的，不记得父母担忧的眼神，也不记得是怎么浑浑噩噩就上了飞机离开了洛洲。整个过程在琉璃的记忆中变得无比模糊，只记得那种彻骨的痛和寒意。

    永远逃不掉的噩梦。

    “梓洛，放开我吧，求求你……”睡梦中的琉璃一句呓语让原本温柔地注视着她的梓洛目光变回了原本的戏谑和冰冷，他狠狠地回答：

    “放心，你一辈子都不会放开你的！”

    “啊！”琉璃被他的声音吓醒，看着眼前的状况才突然想起来他们还在车上。

    因为噩梦吓得出冷汗的琉璃只是又再次回到了刚到洛洲的情况，咬着唇不说话。她不是因为这个梦而害怕，却是因为自己再次做这个噩梦而害怕。明明已经六年无梦地安稳睡了这么久，却在见到梓洛之后这么快就又回复了原状。

    好像你以为自己已经拥有遗忘了的事情，其实根本就一直在那里。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就可以把所有苦痛的闸门打开，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一般吞噬一切虚假的美好。

    “姐姐，到了哦。”

    汽车开进琉璃熟悉的那扇大门，家里的大门。她这才有真的感觉，自己是回家了。

    “欢迎回来。姐姐。”梓洛明媚的笑脸，一瞬间恍花了琉璃的眼，仿佛是很多年前一个平常的晚上，自己背着书包回家的时候自己的弟弟微笑地回头说“欢迎回来”。

    原来不是只有沧海才能变成桑田，时间的流逝让琉璃有些不知所措。

    熟悉的两层的小洋楼，依旧是琉璃熟悉的海蓝色，院子里的花虽然都过了开的时节但是看得出一直都有人打理着。那棵不知道有多少年的老银杏因为秋天的影响树叶微微有些发黄但是粗壮的树枝却昭示着它顽强的生命力。然而吸引琉璃的却不是这一切，而是那个站在门口的女孩。

    她大约和梓洛差不多年纪，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挽起有些少妇的味道。个子不高但是人漂亮的引人注目，小巧的嘴唇，高挺的鼻，眼睛有着勾人的吸引力。脸颊似乎是因为吹风的缘故微微有点粉色，增添了一丝可爱。琉璃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这个女孩就是梓洛口中的“未婚妻”。

    女孩看着梓洛，神情有了一丝娇羞。看向琉璃的目光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就镇定地露出了得体的微笑。

    “洛，你回来啦。”她扑扇着大眼睛望着梓洛。

    这个称呼，让原本淡然的琉璃心里突然一阵刺痛。“洛”，她叫他“洛”啊。那个称呼，似乎只有自己在很多年前叫过了。如今终于有人能这么叫他，是不是意味着自己终于可以甩开那副加注在自己心灵上沉重的枷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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