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陨落 - 第七章 父与子之间

    “没想到就在柯林这么丁点大的地方，你还有这么多文件要处理。”艾萨克看着公爵书桌上的文件说道。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是没教会你尊敬人。”查尔斯·柯林打开书桌下面的酒柜，“开个玩笑，别介意。要来点什么？”

    “就算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我也不会介意的，你没必要跟我客气。”艾萨克随意找个座椅坐下，“啧啧，真不错，等退休了以后我一定要想办法弄个一样的酒柜。”

    “没办法，活了这么多年，我这个糟老头子也只剩下伪装了。”老公爵眉毛微微一扬，那双和艾萨克一模一样的碧蓝眸子凝视着年轻人，“还有，我刚才在问你，要来点什么？”

    “红酒就好，我记得你的酒柜里也只有红酒来着。”

    “这些年里我染上了老寒腿，所以酒柜里还出现了威士忌。”老公爵取出了一瓶红酒和两只高脚杯，殷红如血的颜色慢慢地在水晶杯中荡漾开来，“再怀旧的顽固老头也会败在无情岁月的手下，所以我把你叫回来了。”

    “......”

    “怎么来得这么晚，害的我还以为你又中途逃跑了。”老公爵抿了一口酒，“泰勒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在界桥上遇到了身份不明的伏击者，很厉害。”艾萨克同样一边品着酒一边回答道，“你派来的人死了一个，我手下的骑士重伤了一个。泰勒去处理阵亡骑士的后事了，不要责怪他们，他们尽力了。”

    “你还是这么心软。合格的领主向来只问最后结果，尽力不是失败的借口。”老公爵摇晃着酒杯，欣赏者里面绯红色的波浪，语气里却听不出一丝一毫的责备。

    “是啊，所以我不是个合格的贵族领主，我也从来不认为我是。”艾萨克坦然地承认了对此道的一窍不通，语气里还存在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然而你总有一天会发现你别无选择，人生也从来不会像是理想中那样。”老公爵的语气还是一样的一成不变，“你是我的儿子，天生的贵族领主。”

    察觉到话题又将陷入七年前某个熟悉的循环，艾萨克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端着酒杯站起了身。“我不想跟你继续那种毫无意义的话题，父亲。七年前你没能说服我，七年后你依旧不能。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从来没有后悔过我的决定，骑士团的生活给了我很多东西，那些你藏在书房里玩弄一辈子阴谋诡计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是啊，我想我这个一辈子只会躲在书房里玩弄阴谋诡计的糟老头子是没有能力拿到那么多荣誉的。”查尔斯似乎也被激怒了一般，他放下了酒杯，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高大的儿子，“那么从希恩大帝手中亲自接过勋章的感觉如何，你是不是还要向他——那个称呼你的祖国为贫瘠的弹丸之地的无礼之徒——回以谄媚和感激的微笑？我伟大的儿子在距离他祖国千万里之外击退一波波兽人浪潮的时候，有没有想到就连他祖国的边境哨兵都要矮邻国的同行一头？”

    “所以呢？所以我就应该回来给你守界桥？”艾萨克嗤笑一声。

    “所以你应该回来发展你的祖国！你应该在公爵府里、在你祖国的军营里奉献你的力量！你应该辅佐你的父亲，就像你的父亲辅佐你的祖父一样！”即使是像查尔斯公爵那样稳重的人，说道这里也不由得面色泛红。

    “跟我少来这一套。什么‘你的祖国’，直接说‘你的私人封地’不就好了。”艾萨克太了解他父亲的“贵族本性”了，几乎能在瞬间撕下一切冠冕堂皇的借口，直指名为“利益”的核心，“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呆在你的公爵府里，谋算着每天能从从人民和邻国那里巧取豪夺来几枚金币？然后带着这些金币去你的军营里，把那些无知又无辜的青年武装到牙齿？再日夜祈祷着——或者干脆自己动手炮制一场混乱，派遣那些年轻人替你从邻国那里狠狠地撕咬下一块肉来？”

    “牺牲了这么多人的幸福，就为了最后能成为一个神憎鬼厌的‘模范贵族’？”艾萨克将空杯子放到老公爵的眼前，转身坐回了客人的座椅上，“别做梦了，我还没疯呢。”

    “我曾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多少能变得更现实些，”老人叹息了一声，动手为自己的高脚杯重新添上美酒，“没想到到头来自己却让现实给上了一课，看来骑士团已经把你给宠坏了。”

    “嗯，是啊，跟一群高尚的朋友相处了这么久以后，我发现我对于贵族的忍耐能力直线下降。”艾萨克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

    “好吧，看起来你就不该——也不想来见我。”查尔斯公爵看着他的儿子缓缓说道，“既然你不是来探望我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的，那么，我猜你可能有话要对我说？”

    “既然你提到了这个，”艾萨克端正了坐姿，身体略微前倾，“我确实是有话要问你。”

    “说。”

    “界桥上的杀手，和你到底有没有关系？”艾萨克紧盯着老公爵的眼睛问道。

    “怎么，你怀疑我派人向你下手？”老公爵眯缝起眼睛，不动声色地答道，“我最优秀的手下都被我派去守界桥了，今早我刚刚收到他们全部因公殉职的消息。”

    艾萨克紧紧地抿着唇看着他的父亲，不发一语。

    “怎么，还有别的事？”老公爵一挑眉毛。

    “似乎你没说假话，也对，你要是有那么强的手下，首先遭殃的肯定是周围的贵族，”艾萨克的目光逐渐柔和下来，“这两天城卫军要加强警戒，包括仪式的警戒也要加强，我怀疑北面的阴影议会要有所动作。”

    “随你便，难得我伟大的儿子会对我的兵营起兴趣。”老公爵戴上了单片眼镜，又翻开了一份文件。

    “很好。我累了，如果你没有其他要说的，那么我就先走了。”事情完美地解决了，艾萨克也没有在细枝末节上多做纠缠的打算。

    “不送。”公爵大人的语气中听不出一丝挽留之意，艾萨克挠挠头发，毫不犹豫地推门离开了。

    这简直不像是阔别多年的父子再会，反而颇有些仇人相见的意思。侍立在门口的中年管家脸色颇有些不自然，他看了看推门而出的艾萨克，不过并没有多说些什么。艾萨克就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和寒霜一起跟着特里斯管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