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陨落 - 第六章 入城

    公爵独子和他的侍从很低调地进了城，没有玫瑰花瓣，没有夹道相迎的群众，什么都没有——至少今天没有。

    正式的进城欢迎仪式会在后天，也就是艾萨克生日那天举行。那天他们会重新“入城”一次，盛大的欢迎仪式之后就是新任柯林公爵的加冕仪式。

    明天的时间则要留给艾萨克突击学习贵族礼仪。作为一名圣武士，毫无疑问艾萨克参加过很多礼仪课程。不过很可惜，其中绝大部分是骑士礼仪和宗教礼仪，剩下那一小部分也并没有包括如何举行公爵的加冕仪式。从时间上看确实很仓促，然而这一点也不能埋怨艾萨克，毕竟联邦西线战场的兽人总攻时间不是由他决定的。

    幸好他还有两个优势：一方面柯林公国是一个迷你小国，来观礼的贵族们既不会太多也不会太挑剔。另一方面艾萨克圣武士的身份允许他在一切场合以“受祝福的盔甲”代替礼服，在盔甲的掩饰下一些不标准的动作很难被别人发现。

    当然所谓“受祝福的盔甲”并不仅仅是指黎明骑士团的制式盔甲，即使艾萨克对政治方面再迷糊，他也不可能穿着黎明骑士甲进行柯林公国的公爵加冕仪式。事实上在老公爵查尔斯已经在来信中提到过这一点了：附着着次级护命法术的四级魔法甲胄，历史上大名鼎鼎的“狮鹫之心”已经接受了大主教的祝福并用圣水浸润了七天。

    现在一切已经准备就绪，就差艾萨克本人了。

    就像大陆上绝大多数城市一样，柯克公爵府处于柯克堡的正中央。

    风尘仆仆的圣武士和他的随从缓缓漫步在这座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里，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公爵府大门就出现在艾萨克的视野中。

    一时间，紧张感驱散了旅途中的沮丧和疲倦。

    “寒霜。”

    “嗯。”

    “我是不是该亮出我的勋章。”

    “为什么？”这位安静得有些过分的随从略微抬起眼睑，有些困惑地瞧了她的主君一眼。

    “我在想老查尔斯会不会打我的板子。”艾萨克苦笑一声，“现在想想当年我走得确实是有些无情啊。”

    “他不会的。”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懂那只是一个玩笑，寒霜淡淡地回应了一句，然后又安静地垂下她的目光。

    艾萨克又苦笑一声，他现在也只能苦笑了。

    是的，他，那个叫查尔斯·柯林的男人，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不理智而又毫无意义的事情的。

    在艾萨克的印象里，父亲是一个沉稳冷静、谋而后动的人，甚至是一个“过于沉稳冷静、谋而后动”的人，沉稳冷静到近乎怯懦，谋而后动到近乎贪婪。在艾萨克的童年，父亲决不是、也从来不是一个温情的角色。对于他来说，父亲不是父爱的承载体，而是冷冰冰的家族利益的象征符号。

    或许这就是贵族，或许只有这样才能称得上一位“合格而又睿智”的贵族。

    “见鬼的贵族。”艾萨克嗤笑一声，痛苦的回忆给了他身为受害者的理直气壮，从而轻易地抹平了他那一丝丝愧疚。

    “我们走，寒霜。”

    得知了今天小主人将要回来以后，公爵府的仆人们已经轮流在府邸门口值守了一天。轮到这一班的两名仆人大老远就看到了艾萨克耀眼的黎明骑士甲，连忙带着发自内心的惶恐一路小跑到艾萨克身前。

    “是小主人吗？”其中一个貌似地位稍高的仆人率先开口问道。

    “是的，路上出了点意外所以来晚了，泰勒爵士有急事也已经先行离开了。”艾萨克随手摘下头盔扔到一名仆人的怀里，寒霜在一旁帮他解下了沾满灰尘的披风。

    两名仆人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但是不过转瞬间那名开口的仆人就想到了解决办法。

    “小主人要去见公爵大人吗？且容小的先去通报一声，二位大人请先跟着他去喝杯热茶解解渴。”

    艾萨克略微点了下头算是同意，那名仆人便一路急匆匆地飞奔回去，到处寻找上级确认艾萨克的身份去了。艾萨克一杯热茶还没喝完，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管家就闯了进来，没等艾萨克反应过来，那老管家就已经老泪纵横外加神哭鬼嚎地扑倒在地。

    “少爷啊，真的是少爷啊，老奴可算把少爷盼回来了。”

    艾萨克擦了擦嘴角，略带尴尬地看了眼寒霜，不得已只能站起身来去扶那老管家。一边扶着一边嘴里还念叨着，“快快请起，不必如此，您不就是小时候照顾我生活的那个......”

    “是的，少爷！没想到少爷竟然还记得老奴，老奴真是深感荣幸啊！”老管家激动地抬起头，眼含热泪地看着艾萨克说道。

    “呃......”既然老管家都这么说了，那么刚才那句话下半句那“谁谁谁”就不好说出口了。艾萨克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寒霜。

    寒霜无奈，只好接过话头：“特里斯管家快请起吧，公爵大人还在等着见艾萨克长官呢。”

    因为黎明骑士团并没有骑士扈从这一阶层，而寒霜又在事实上属于这一阶层，所以寒霜对艾萨克的称呼曾经让二人纠结了好一阵：直接叫名字显然有些不像话，而叫大人或者主人在骑士团的环境下又显得太过羞耻......后来从军以后称呼就变为长官了，虽然依然很别扭，但他们后来也慢慢地习惯了。

    “啊！老奴太过兴奋了，险些误了大事，还请少爷恕罪。不过没想到只见过老奴一次的寒霜大人竟然还能记住老奴的名字，真是让老奴感到三生有幸啊。”名为特里斯的管家急忙站起身来领路，顺便把寒霜的地位上升到了“大人”的层次。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艾萨克的错觉，他在老管家的眼角并未看到任何湿润的痕迹。

    哼，她作为一个法师记不住一个简单的名字才是见鬼吧。算了，反正艾萨克也从来没对这个“家”抱以过任何期待。

    跟随在管家的身后，艾萨克四处打量起这个他生活过的地方。七年的时间过去了，这座府邸的结构却几乎丝毫未变，甚至就连走廊花草的摆设都跟七年前相若。只是曾经高不可及的门楣如今已近在眼前，曾经幽深广阔的走廊现在也显得有些逼仄了。

    就像突然间闯入了一个小人世界一样。

    不知不觉间，公爵府书房的大门已经出现在了眼前，门前守着一个身着礼服管家打扮的中年人，在艾萨克看不到的角度，特里斯对中年管家递出了一个挑衅的眼神，而那中年管家似乎根本没看到一般，只是微微一笑便打开了门。

    “少爷，老爷已经在等着你了。”

    艾萨克毫不犹豫地跨步而入，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寒霜则留在了门外，和中年管家一左一右地守在了门口。

    门后只是一个很普通的书房，普通到简直不像是一个贵族的书房。书架和书桌都只是很普通的杉木，地毯和座椅也并不是什么名贵物品。如果你是贵族奢侈品方面的行家的话，你很可能会从房间所用的熏香上察觉到些许不同寻常；如果你是一名学者的话，那么你也有可能从书架上摆放着的孤本珍藏里感受到房间主人的尊贵身份。

    然而艾萨克只是一个专精于战争艺术的圣武士，以他的眼光来看，这就是一间普通的书房——甚至连南方那些泥腿子男爵们的书房都更加附庸风雅一些。

    “我回来了，老头子。”艾萨克打量着这个熟悉的房间和那个不再熟悉的人，久久地沉默以后开口道，“你......老了。”

    “欢迎回家，艾萨克”坐在书桌后面的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缓缓地从文件堆里抬起了头，在他沉静的目光中艾萨克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感情波动。

    “欢迎回家，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