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在钱塘江畔的青春 - 第159章 青春散场

    我叼着烟靠在车站外的公交站牌下，嘴巴里颤抖地梗咽着刘颖的名字。我好想对着天空放声大哭，但是没有人会听懂我内心的痛苦。
    我的手机响起来了，是刘颖打来的。刘颖坐在喧杂的车厢内，依旧梗咽着声音，她只是哭泣，忘却了所有的言语，我尽可能去安抚她，尽管我和她一样的难受。直到我的手机没电断了气，我才不得不终止。我犹如一个孤魂野鬼，呆滞地朝前找去。
    天已经昏暗下来，西边没有晚霞，只有一座座高大林立的建筑物缝隙之间，透来一束束落日西沉前柔弱的夕阳，没有刺眼，令人微微眩目。我漫无目的看着前方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道路，面对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没有反应，如同行尸走肉。
    回到宿舍，回到这个曾经禽兽的集中营，而如今却物是人非。楼道没有往日的喧闹，安静无声，过道上废纸满地，冷清凄凉。两旁的很多寝室已经大门紧闭，没有灯光，很显然里面的人都已经离校了。偶尔一两个寝室里面透出灯光，里面也只剩一个人孤独地坐在椅子上，默默地低头抽烟。
    寝室里瞎灯黑火，漆黑一片。小强坐在黑暗当中，默默地拨剥着花生喝着酒。我走进去，打开日光灯，拉过椅子在他边上坐下。
    “都快毕业了，不用这么节约用电。”小强把手里的酒瓶递给我，示意要我陪他整几口。我接过酒，喝了一口，又说：“昨晚在医院里不是说再也不喝酒了么，怎么又喝成这样？别忘了你刚喝吐过血，少喝点。”
    小强说：“再不喝就没机会了。”
    “长毛呢？他怎么连床铺都卷走了，学校不是明天才封校么，晚上他不睡寝室了？”
    “走了，离校了。”
    “什么，他妈的走了？怎么也不等老子回来送送他？”
    “我也没送，他谁都没说。早上从医院把我带回来以后，他就去找陈林燕了，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上车了才告诉我说自己走了。”小强又喝了口酒。
    长毛受不了大家分离时那种生离死别的情景，和谁都没有说，偷偷地收拾了东西就走了。他在校门口公交车站牌下的时候，给我们都发了短信。而我因为送刘颖的时候，和她打电话打到手机没电，所以没有收到短信。小强看到短信的时候，就马上和王克星跑去校门口，想最后送长毛一程，但是当他们赶到的时候，长毛已经踏上公交车，留下陈林燕红着眼睛站在站牌下。
    我们班级的男生基本上都已经离校了，对面寝室也只剩下王克星了。他的电脑上反复的放着《祝福》，而他人一言不发的站在阳台上，双眼凝望着对面的零星亮着灯光的女生宿舍，嘴里叼着烟若有所思。我和小强拿着酒走进去，站在他的身边，递给他一瓶。一首《祝福》是如此的伤感，听得人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
    王克星闷进大口酒，看着对面那个女生宿舍楼，说：“对面那个女生寝室有个女生特别漂亮，以前晚上没事的时候，我就经常喜欢靠在这里静静地看着她坐在电脑前上网。好怀念对面楼里通明的灯火，今天晚上她寝室的灯也黑了，她也应该毕业离校了吧。”他双手捂着酸溜溜的鼻子，沉默了片刻，压抑不住心中的情绪，猛的又是一阵爆发，他朝着外面大声的喊：“啊——，啊——！他妈的，我怎么就毕业了，怎么就毕业了呢？”
    王可星趴在栏杆上，将脑袋深深地埋进自己的臂弯。他哭了，虽然努力克制着声音，不愿让我们看到他的泪水，可我还是看到他抽泣时颤抖的后背。我拍拍他的肩膀，给这个做了我们四年班长的北方汉子些许安慰，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抬起头和我们一起依靠在栏杆上。我们不约而同的跟着电脑播放的歌曲唱起歌，没有音准没有节奏，只是撕扯着喉咙，喊的很大声。声音飘荡在生活区的夜色中，飘回来的回音残缺不堪。
    王克星压抑不住对大学的不舍，转身朝外仰头将瓶子里的酒都倒进喉咙里，把瓶子重重地朝楼下砸了下去，“啪”的一声，瓶子炸的四分五裂。王克星的嘴里还自言自语的念着：“都还没够，怎么就要毕业了，怎么就要毕业了，青春他妈的就这么没了。”
    他的眼眶湿润，充盈着泪水，双手趴在栏杆上，再一次将头埋进手窝里。我和小强一起把瓶子里的酒喝完，学着王克星，把瓶子砸向了楼下。小强嘴巴里嘟念着：“老子被大学丫的强奸了，可是现在要离开了，怎么还这么舍不得，想它继续强奸我一次。”小强边说边踱回寝室，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拖到地上，拿着打火机就点上火，随后人出寝室下宿舍又买酒去了。
    我和王克星沉浸在感伤中，没有注意到小强的行为。后来看到寝室里弥漫着浓浓黑烟，才发现地上一条破棉被上还窜着火星。我和王克星急忙跑过去，进卫生间拿脸盆接水，在火苗还没酿成火灾前，及时将它扑灭。
    小强提着酒回来后，我询问他为什么放火烧寝室，小强说自己给学校交了四年的学费，而学校不给他发毕业证书，心里恼火，想烧了寝室以泄心头之恨。我听得汗颜，提议小强如果心里还不舒畅，可以卸了寝室的门，岂料小强还真找出小刀要卸门，还好门扇的螺丝生锈了，他才得以作罢。
    后来，我们就直接去沙县了，又一杯接着一杯的往嘴巴里灌，感觉喝进的全是友谊。早已经过了寝室关门的时间，沙县里依旧还有几桌人，都是要离别的毕业生。
    明天就是最后离校的时间，喝完这顿就真不知道下一顿是什么时候了。深夜了，喝酒的人都还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沙县老板和我们熟，也清楚我们即将离开，决定今天不打烊了，熬夜给我们上酒上鸭头。时间过了两三点，店里各桌子的人都已体力不支，醉的醉、困的困，都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
    今天是学校封校的日子，毕业生今天下午之前必须离开学校，从此以后学校就不再属于我们，我们也不再属于这个喧闹的校园。过完今天，我们就告别大学生涯，告别学生时代踏入社会，告别为分数奋斗的年代，不用再苦思冥想怎么作弊而大伤脑筋。
    一大早，王克星就动身准备离校，前往火车站赶火车。我和小强陪他在校门口等待公交车的时候，期间我们都寡言少语，三个人低着头默默地抽烟。王克星无法忍受离别时沉闷的气氛，先开口说话了，他仿佛看开了一切，故作轻松地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这又不是生离死别，咱都大老爷们，都男人点，开心点，以后哥儿们还会来浙江找哥儿几个喝酒吹牛的。”
    强装出来的坚强，毕竟还是维持不了多久。当他看着公交车远远驶来，假装的坚强决堤了，泪水猛地就冒出来。他说：“真舍不得你们，真的舍不得。”语言被颤抖的声音撕扯的稀碎。
    这是我大学四年以来，第一次见这个坚强的北方汉子流泪，我不敢直视他颤动的眼眸，害怕自己的多愁善感也随之一发不可收拾。我们看着王克星踏上公交车，看着他渐渐地离我们而去。
    我和小强回到寝室，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彼此趁还没分离之前再互多递一根烟。小强开始收拾行李，也准备离校。我和小强的感情太深了，深的甚至有点不想去送他离开。小强也不想我去送他，因为他怕自己舍不得走，直接留下来，等到我走后才不得不走。最后我们约定，我只送他出宿舍，止步门口不再相送，避免过于伤感。
    我送小强到宿舍门口，小强真的叫我止步，自己拖着行李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我也不去目送他的背影，叼根烟毅然转身走回宿舍。回到寝室，我跑到阳台眺望桥头，想着还能再目送往日的兄弟，但是视线被生活区的树木挡住了，凝望许久也没有再看到小强。
    小强毕业的很悲惨，正犹如他自己所说的一样，大学里除了我们兄弟友谊，什么都没有留下。女朋友石佳毕业前离他而去，给他戴了绿帽子。当大家都踌躇满志准备工作，他只能一人整日躲在寝室里上网。而当大家兴高采烈的领取毕业证书的时候，他却一人躲在沙县里喝酒，因为他的毕业证书被学校扣下了。他的家人一定也期待他能手持毕业证书回家光耀门楣，不知他将如何面对家里满怀期盼的父母。
    我走回寝室，也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发现要带走的东西太多了，什么都不舍得留下，这都是青春的回忆。显然光凭我一人之力，无法全部搬。我打开抽屉，两张照片赫然呈现在眼前。我拿起照片仔细地端详，鼻子酸了，眼眶红了。这是四年前军训时的照片，我们班级当时荣获先进集体，全班同学咧着嘴傻笑着和奖旗的合影。
    我整理出所有的球服，每一件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故事。我将它们整齐折叠好，装进行李包。十几件球服填满了整个行李箱，无法再装不下别的东西。因此，在大学里，我得到了一张毕业证书，留下两张合影照片，还有就是这十几件足球服。
    收拾完东西，我坐着点上根烟，犹记得报道第一天和小强第一次见面时，他给我分烟的场景。我环视整个寝室，已经空荡荡了，我的心里也空荡荡的。一起了四年的兄弟，分给我烟的兄弟，分给我快乐的往昔，如今再也机会了。
    就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害怕孤独，起身离开寝室，走出宿舍楼，一个人又去学校走了走。我第一个地方去了足球场，这里少了熟悉的喧闹声，已无法再彰显自己在球场上最后凋谢的繁华。我躺在空荡荡的球场上，大力展开四肢，闭上眼睛仰面朝天，最后一次亲密地接触它。如此的亲切，可没有机会和兄弟们再一次激情四溢地在这里奔跑了。
    多么想再和他们踢一次球啊，怀念以前每天下午大家互发着短信说‘踢球去啦，球场见’，可惜已再收不到这种约球短信。那些曾经一起在球场上欢呼的兄弟，会在我的人生中驻留永久，我永远不会忘记。睁开眼睛，广阔天空、蓝天白云，我多么想在你上空翱翔。
    顺着篮球场，走到人工湖，想起刘颖。人工湖畔柳叶下藏着我们多少青春的秘密，那些在长椅上无数个幽静的夜晚，还有那些长椅上的爱情。现在，我们告别了湖畔石子路上漫步的夜晚，一起告别了长椅上数过的星星，路灯下成双的影子也将成为回忆。
    我坐在那张刻有我和刘颖的名字，昨天她还曾为我在这里点上一根烟。我下意思也摸出烟点上火，拿着当时像素跟打了马赛克似的手机，拍下了我和青春时这个女朋友的名字。抽完烟，顺着石子路离开了人工湖。我想，毕业了，青春散场了，现在人工湖也该寂寞了。
    我走到图书馆，想进去坐坐，但是我已经没有一卡通了，被管理员拒绝在门外。我苦涩地对着管理员笑笑，然后在门口张望片刻后，悻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