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纸斜行闲作草 - 第三章 天上掉下来的铜绣球

    颜澪取出弓箭，钻进山林打了些野味，除了几只野雉，还十分幸运的捉到一头小野猪。半个时辰后，满载而归的颜澪返回谷口，周石等人迎上来将猎物剥皮洗净，架在篝火上烤熟，片好的野猪肉自然是端上了马令文等人的桌上，野雉分给了侍卫随从。马令文等人用餐有专人伺候，周石等人此时便退到一边，围在牛车前远远观望。
    “周大郎，你说几位大人能满意吗？听说他们都吃山珍海味的。”李山用手肘拱了拱周石，小声问道。
    周石也是心里忐忑，但嘴上却道：“这个……颜小哥的手艺你们是知道的，所以嘛……是吧……”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李山问道：“难道很满意？可我怎么没看出来？”
    周石道：“这些都是大人，怎么能像咱们那样吃饭，你争我夺，大声喧哗，人家是有规矩的。”
    李山等人又望向马令文，接着就听李山啧啧赞道：“大人物就是不一样，你看喝酒都很讲究，吐的也是那样的潇洒。”
    前半句周石还在闭着眼一边听一边点头，听到后半句猛然睁眼望去。见马令文正用布帕擦嘴，皱着眉指着酒碗对颜澪说话。颜澪无奈摊摊手，然后说了句什么，随即马令文摇了摇头，开始说着什么。颜澪行了礼，然后快步向周石等人走来。
    周石等人急忙围过去，七嘴八舌问颜澪发生了什么事。颜澪耸耸肩无奈道：“不习惯喝米酒，就吐了呗。”
    “那马巡查最后说啥了？”周石不解的问道。
    颜澪撇撇嘴：“他说白瞎了一盘好肉，然后就开始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诗，我就躲过来了呗。”
    等马令文等人吃饱喝足，起身准备离开时，周石等人急忙迎上前，一脸谄媚的将马令文等人送到路口。颜澪磨磨蹭蹭走在最后，假装收拾东西，他实在不喜欢阿谀奉承，能躲就躲，躲不过去自然就装傻充楞。
    王敏在队伍后面小声和周石说着什么，只见周石不停地在点头哈腰，脸上都笑出皱纹了。颜澪实在没眼看，嫌弃的闭上眼，转过身去把几堆篝火扑灭。
    直到听到马蹄声逐渐远去，颜澪才转过身，见周石正笑眯眯地拿着一串铜钱仔细地数着。李山等人围在他身边，都是两眼放光，搓着手对着周石嘿嘿傻笑。
    周石被他们盯的不耐烦，收起笑容一脸严肃道：“做甚么？看看你们的嘴脸，没有颜小哥，哪能从县令大人那里讨来赏钱？”
    李山几人又急忙夸赞颜澪，一开始颜澪还客气几句。谁知道这几人也不知道见好就收，尤自滔滔不绝，没新词了就开始重复刚才说过的，听得颜澪嘴角直抽抽。
    颜澪急忙伸手打断他们，然后指着周石道：“别说话，分钱。”
    一贯钱，每人一百六十文，周石等人蹲在一起看着余下的四十文发呆，颜澪收好钱后就抱臂看着他们，很好奇五名青壮男子对着四十枚铜币发什么呆。
    这样的局面持续了一顿饭的时间，颜澪实在忍不住了：“就算看到明天早上，四十还是四十。”
    周石苦着脸抬起头：“六个人，没法分。”
    颜澪叹了口气：“有没有一种可能，用这四十文下山买些酒菜，咱们晚上吃呢？”
    周石等人恍然大悟道：“好主意！”然后让腿脚麻利的李山和贺强下山买些好酒好菜。颜澪则无奈地摇了摇头，开始在路边搭帐篷，然后钻进去美美睡了一觉，醒了就和周石等人侃大山，累了就接着睡。
    就这样度过了平淡无奇的两天，这一天午时，众人正在吃着热汤胡饼，县里一名衙役骑马而来，通知众人福王私生子已经找到，众人可以回家了。
    原来福王的管事和书童带着这位私生子，一路乔装打扮，隐藏身份，躲过好几次盘查后这才到了恒州。他们其实还真的准备逃去高句丽，谁知道在城中打探消息的时候发生了意外。
    福王私生子可能觉得恒州地处偏僻，山高皇帝远，这里肯定没人仔细盘查。于是酒足饭饱睡了一觉的福王私生子一个人跑出客栈逛街去了。
    逛街就好好逛街吧，他偏不，连吃带喝一圈下来，来到北市看杂耍。殊不知踮脚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身后一名闲汉的脚。
    从小娇生惯养的福王私生子，从来不知道歉为何物，还在兴致勃勃看着杂耍，那闲汉被踩了一脚，期待中的道歉也没有来，于是狠狠给了面前这小子一记大脑贴。
    被打懵的福王私生子不知为何挨揍，捂着头回头看见对方正对自己怒目而视，委屈加上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大骂着和闲汉扭打在一起。不过高估了自己战斗力的福王私生子很快就被按在地上，这种屈辱让他气急之下脱口而出一句让他悔恨终身的话——“吾乃福王之子！”
    福王两个字对闲汉的冲击还是很大的，下意识就松开了手，心里还有点慌。但他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呀。福王？叛逆的福王？福王之子？被四处通缉的私生子？
    犹如久旱逢甘露，发自内心的喜悦让闲汉一瞬间转怒为喜，趁着周围的群众还在呆愣的时候，一把抓住福王之子的衣领，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哈，管你真假，随我走吧。”
    接下来的事就是福王私生子在知府衙门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管家和书童全部交代出来，内容那叫一个全面，细节那叫一个详细。至于他们的结局，颜澪不在乎，他在乎的是接下来自己的经商之路。
    大生意做不了，小本生意还是可以的，颜澪打算在恒州开一家皮草店，自供自销，货品靠自己进山打猎，再从店里加工处理卖出去。等积累一些财富，就请几位裁缝制作成衣，到时候左一件大氅，右一件皮裘，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就在颜澪积极准备，在恒州城内四处寻找店址的时候，一向让颜澪嗤之以鼻的黄历上那句“不宜出行”的提示，在这一天充分得到了验证。
    走到东市的时候，一阵锣鼓声将颜澪吸引过去，只见一家酒楼的二楼处正站着一群人，有男有女。为首是一名长须男子，看样子四十岁左右，衣着虽不华丽，但是看得出做工精细，正在大声宣布今日李家招婿，谁抢到绣球就可以入赘李家。
    这李家是恒州城内的有名富商，家中从事很多生意，粮店布行典当都有，家主李一舟膝下有一爱女，取名李沐儿，今年已是二七年华，已经到了适宜婚嫁的年纪。李一舟舍不得爱女，于是打算进行招婿，一个绣球可以让李家白得一个劳动力，很划算呀。于是张贴告示，在自家新盖的酒楼里组织招婿，想得到一位不错的上门女婿。
    条件很简单，家中贫困的，身强力壮的适龄青年均可以参加。但怎么能吸引到更多的人呢？李一舟想出了一个好办法，绣球外面挂上些许铜钱，谁抢到绣球，女儿和铜钱就归谁，重赏之下，必有贤婿。
    想法是好的，可是李一舟没有学过物理，也不明白挂着铜钱的绣球从高处落下是没人敢接的。发表完演讲，看着楼下跃跃欲试的青壮男子，李一舟十分满意地从管家手里接过绣球，完全忽视身边伸手准备接绣球的女儿，自己大手一挥，在楼上楼下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把绣球抛了出去。
    如果是李沐儿抛绣球，用尽全力也只是直线摔落，楼下的人还可以轻松接住。可李一舟这饱含热情的用力一抛，绣球向上飞了半丈，然后极速下降，径直向人群砸落下来。
    大部分人的表情由惊愕迅速转变成惊恐，然后开始躲避，只有一名书生打扮的少年表情坚毅，虽然腿都哆嗦了，但还是大义凛然岿然不动。眼见绣球越来越近，少年终于不再强自镇定，伸手拦向绣球，正所谓球可以不要，颜值需要保护。
    绣球砸在少年手臂上，疼得少年啊呀一声，接着只见绣球弹起，转变方向飞了出去。目标正是在一旁抱着一袋果干看热闹的颜澪。
    颜澪腾不出手去挡，只好下意识往后退避，谁知道身后也站着人，躲闪不及的一瞬间，绣球稳稳落在颜澪怀里抱着的果干上，只听得哗啦啦铜钱作响。其他人一看，轰然称好，接着就推着颜澪一路向前。书生少年悲愤地看着满脸疑惑的颜澪，狠狠跺了跺脚，然后哭着跑出人群，颜澪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已经被人群推到李一舟面前了。
    李一舟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眼颜澪，见他算得上眉清目秀，身体也算强壮，又见他一身猎户打扮，皮肤黝黑倒也正常，于是满意地拍了拍颜澪手臂道：“好一个英俊少年，当得上我李家的乘龙快婿。”
    颜澪一听急忙道：“李官人，不要冲动，我们商量一下可好。”
    李一舟奇道：“商量什么？”
    颜澪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总要给其他人一个机会，不如三局两胜如何？”
    李一舟更加好奇：“何为‘三局两胜’？”
    颜澪将绣球塞进李一舟手里，然后笑着指了指楼下人群道：“李官人再抛一次，也要给其他人一个宝贵的机会，如果还能砸到我，我一定心甘情愿。”
    李一舟低头看了看绣球，又看了看颜澪，将绣球往身后随手一扔，仰天大笑道：“贤婿真能说笑，李严，将姑爷带去更衣。”
    颜澪急忙道：“李官人还是再考虑考虑，三局两胜对大家都有好处，公平且正义……”还没说完，只见身后突然出现两名家丁服饰的人，架起颜澪就往酒楼里走。
    颜澪挣脱了几下，两名家丁没想到颜澪有些力气，被他挣脱开，颜澪跑到正向道贺的人群拱手还礼的李一舟身边说道：“李官人，我和你讲啊……”
    本来笑容灿烂的李一舟闻言被吓了一跳，扭头见是颜澪，收起笑容皱着眉道：“李严，怎么还不带他下去？”
    管家李严又带着两名家丁，加上之前的两名，紧紧拽着颜澪胳膊，拉着他往屋里走，颜澪还在挣扎着对李一舟道：“李官人，三局两胜真的是好主意，包办婚姻要不得……”
    李一舟怕被人群看到，急忙指着颜澪大声道：“想不到你心中如此欢喜，竟然开始胡言乱语，快，再来几个人一起服侍这位小郎君。”随即又有几名家丁围上来连拉带扯。这下颜澪无力反抗，嘴巴也被捂住，只能悲愤的发出呜呜声，然后被六七名家丁拖进一间客房内。
    关上房间门的一刻，颜澪被按在座位上，只见一名管家打扮的中年短须男子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颜澪知道这就是李严，于是不满道：“你家官人怎么不会好好听我说话？”
    李严笑着道：“敢问小郎君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颜澪没好气的回答：“颜澪，今年十五。”
    李严点点头道：“与我家小娘正合适。”
    颜澪急忙道：“不合适，极其不合适。”
    李严笑眯眯问道：“为何不合适？我家小娘二七芳华，又是大家闺秀，温婉可人。”
    颜澪叹口气道：“是我和你家小娘不合适，我这个人毛病很多，缺点也不少，还有隐疾。”
    李严瞬间收了笑容，然后一脸严肃又八卦的问道：“是何隐疾？”几名家丁闻言也盯着颜澪，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颜澪眨了眨眼道：“额……我有软脚病。”李严和家丁又低头看向颜澪的脚，接着满脸疑惑地看着颜澪。颜澪急忙点头表示，甚至弯腰准备脱鞋子。
    李严伸手阻止颜澪道：“无妨，我家官人会为小郎君治病的。”
    颜澪直起身道：“我缺点很多的，睡觉打呼噜，喝酒还打人，又懒又馋还不洗澡，而且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
    李严又一次伸手打断颜澪道：“小郎君其他话或许为真……”
    颜澪急忙道：“句句属实，毫无虚言。”
    李严笑着道：“但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句话我们是不信的。”说完指了指身后的几名家丁，然后摊开手表示你自己看我说的对不对。
    颜澪尴尬的笑了笑，李严也嘿嘿笑着回应，然后道：“小郎君在此稍候，我派几名裁缝和丫鬟来为你缝制衣服。”
    颜澪气馁的叹了口气，突然把头一偏，对着李严和家丁身后惊喜地喊道：“好久不见，你也来啦。”
    李严和家丁忍不住回头望去，只见到一扇紧闭的房门，转回头的时候，见颜澪此时正站在窗口。李严大惊失色，才知道屋内窗户没关，正要带着家丁冲过去，颜澪扭头笑着道：“李管家，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站在窗沿匆匆行礼，颜澪身形一闪，敏捷地爬上屋脊，看准方向几步奔向街口位置，扭头见李严正从窗口探出头对街上的家丁喊着什么，嘿嘿一笑纵身一跃，正好落在街角的一颗大树上。两手一抓一撑，卸去力道，然后如同猿猴一般荡下树，向西快速跑进人群中，须臾之间就没有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