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主 - 2 残汤剩肉

    二残汤剩肉
    盛夏的鲁中，热的让人透不过气。中午的饭口依然没啥起色，于蓝枫看着汤锅中煮熟的羊肉有些心疼。
    “蓝枫，今晚就不要再杀羊了吧，这剩下的羊肉太多了”。王叔一边从汤锅中捞羊肉，一边说着。五十岁的年纪，身子骨还很结实。乔老四把厨房的活计放手给于蓝枫后，王叔就成了于蓝枫的副手。
    “不杀羊，咱卖啥？”于蓝枫摇了摇头。
    “把锅里的汤，加些水再熬一下，也好过别人家的鲜汤，蓝枫，你就别再坚持老四那一套了，这样下去，咱就得关门了”
    “兑水？那还是乔家的羊肉汤吗？我跟着师傅十年，从来没这个规矩，就算是真的关门，也不能这么干。”
    多年以来，他只是在厨房里忙活着，煮好的羊肉，很多时候是不够卖，偶尔剩下点儿的熟羊肉，自家人也就吃了。乔家羊肉最讲究的是火候，火候失，风味大失。这些熬好的羊肉汤如果不能及时卖出去，随着水汽的大量挥发，汤的浓度加大，入口产生油腻感，羊肉的膻味也会随之而来。乔家从来不卖熬过火的汤和肉，按乔老四的规矩，只能倒掉，绝对不能卖了。开业这一个星期，于蓝枫倒掉的羊肉汤，比卖掉的还要多。
    “唉......蓝枫，我就不同意你自己开这个羊肉馆，凭你的本事，咱就给他肖强打工，他也不能少给咱爷俩儿一分钱。”
    “叔啊，我不能这么闲着。艳子到现在也没个音信，师傅回了青山老家，就给我留了一句话，要我守住这个手艺。肖强几次三番的让我和他一起干，我为啥不答应，乔家羊肉馆，就不让外人干。咱现在难点没啥的，当年我和师傅就在大街上摆摊儿卖羊汤，大不了咱爷俩再干回去，你以为就挣得少吗？可你别忘了，我师傅还有全羊如意本，那是祖上传下来的，我一定要做下去。”
    “从老四回城那年算，你们爷俩干了十年，不就是干这熬羊汤的买卖吗？”。王师傅不服气的和于蓝枫掰扯着。他把锅里的肉都捞出来了，今天只卖了半只羊。
    “叔，你别急，咱爷俩现在就跟这熬汤一样，只管看住火候，到了时候，准错不了。”于蓝枫摘下厨帽，在水池那儿，直接用冷水冲起了头发。
    “小伙子，我又来了”饭厅内传来了早上那位唐装老者的声音。
    “您老来了，快请坐。”于蓝枫胡乱的擦了擦头发，摘下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
    “小伙子，你是乔家的传人，乔家的全羊宴席你可会做？”老者望着于蓝枫，透出期待的目光。
    “大爷，这全羊宴席是我师傅家传的绝活，我跟着师傅十年，也学了一些。”
    “好，明天中午，你给我准备一桌，这是订金八百，餐后结账”老者拿出一沓钞票递给了于蓝枫。
    于蓝枫有些为难的看着老者，说：“大爷，乔家的如意全羊宴，共计菜点108道，就凭这小店里的家什是做不成的。
    “不妨事，我们人不多，你可以从简。将宴席中从头到尾的挑你能做的给我做一些，明天正午，准时开席。”老者很和蔼的看着于蓝枫。
    “那我尽量的给您做一些。”于蓝枫没有说谎，全羊宴确实不是在这个小店里可以全部做出来的。
    “好，这样就好。咱们明天见。”老者说完，离开了店里。
    于蓝枫的师傅乔老四，本名乔云，上面有三个姐姐。乔家祖辈一直在京州北城满族八旗大营为最高长官主厨，擅长的就是做全羊宴席，清朝同治年间，祖上将这手艺整理成册，叫做《全羊如意本》。这本秘籍在乔家世代相传，以经营全羊宴席为生，日子过的相当红火。到了乔老四父亲那一代，全羊馆实行了公私合营，乔家人退出了餐馆的经营。回青山老家务农。乔老四从小跟着父亲也学了这家传的本事，可是在那个年代，也只能是老老实实的在家务农。改革开放后，乔老四进了城，靠着祖传的手艺，在鲁中也算把个羊肉馆给开下来了。
    于蓝枫做全羊宴席的机会不多，而且并没有完整做过。在齐园跟着师傅都是以熬羊汤为主，虽有些煎炒烹炸的菜式，但都是爆羊杂，炒羊肉的大众菜。如意全羊宴里的菜式，即便是乔老四，也无法再现先祖当年的技法，只是根据自己的琢磨，有了套简易做法，虽是美味，但费时费料，且价钱不菲，不如如意本里的大碗羊汤受众，在乔家羊肉馆，并没有卖过真正意义的全羊宴。倒是乔家人每到过年的时候，都要摆上一席。这几年春节，都是于蓝枫主灶了。
    “王叔，咱来买卖了。”于蓝枫有些兴奋又有些紧张。
    “好啊，咱今天剩下的那些羊肉，我看有一些是可以用的。”王叔也是有点儿兴奋。
    于蓝枫说：“那肉不能用，看架势，老人是行家。不能因为几块肉，毁了乔家的名声。”
    看着有点不服气的王叔，于蓝枫接着说：“王叔，您也是乔家人，那全羊宴咱可糊弄不得。家良那儿不是有电话了吗，您这就去给家良打个电话，让他今晚送两只羊来。我去睡了。”
    煮羊肉是个起早贪黑的活儿，每天下午，于蓝枫都要睡一觉。后厨里那间小仓库放了张床，算他的卧室。
    于蓝枫在农村长大，兄弟三人，他是老大，那年刚考上县城的高中，父亲却因病去世了，他只能辍学，进城谋生，他只有一身力气却没有任何手艺，就在工地上找了一份给瓦匠做小工的活儿。
    乔老四也是在那时候来到鲁中，他从老家带了套煮羊肉的家什，就在盖楼的工地附近搭个棚子，摆了几张桌子，再放上一些马扎。做起了熬羊汤的买卖。每天半夜两点准时生火熬汤，五点的时候就有顾客来喝汤了。乔老四的羊汤有两种，一种清汤，汤汁清澈如水，上面飘着晶莹剔透的油花，撒上点儿香菜葱花，鲜而不膻，清香利口。一种奶汤，色白似乳，稠而不糊，入口却是回味无穷。这样的羊汤不愁卖，偶尔有卖不完的汤，乔老四就把它们倒了，按他的话说，残羹剩汤，没了鲜劲儿，丢了羊汤不打紧，丢了乔家的招牌，才是真正的不划算。
    于蓝枫住的工棚离乔老四的羊肉摊儿很近。从刚生火的柴火味儿到羊肉汤飘过来的香味儿，于蓝枫最初对羊汤的感受是靠鼻子来完成的，他没有多余的钱喝羊汤。
    一天早上，于蓝枫同样闻着汤味儿起了床，望着羊肉摊子，砸吧砸吧嘴，乔老四开始卖羊汤了。忽然，原本已经放晴的天变得阴沉，一场暴雨来了，街上的人很快就散了，看到乔老四慌乱的收拾着马扎饭桌，于蓝枫跑过去帮乔老四把那些家什收了起来，就这样，他认识了乔老四。也是在那天，他第一次喝了乔家的羊肉汤。那天雨下的急，把衣服都淋透了，两个人在棚子下面躲着，于蓝枫有些发抖。乔老四盛了一碗羊汤，让他祛祛寒气。告诉他，以后可以经常来喝。于蓝枫说他不能白喝人家的汤。打那以后，只要有些空闲，他就帮乔老四干点儿洗碗打杂的零活儿。
    工地的楼房盖好了，于蓝枫去和乔老四告别，乔老四看着他，说了一句“小子，给我做徒弟，跟我卖羊汤吧。”他没有任何犹豫，跪下给乔老四磕了头，认了师傅。
    一年后，乔老四在齐园买了间铺子，取名乔家羊肉馆，师徒二人结束了临街摆摊儿的生涯。王叔也带着十六岁的乔艳来到了鲁中。开业那天，乔老四在饭厅的墙面挂上了那幅《如意全羊》的字画，对于蓝枫说：“小子，你记住，咱家的羊肉，大名就叫如意全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