债主 - 1 明日还钱

    饥饿的时候有追求，饱腹的时候也有追求。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追求。我很难论证吃和追求的关系，或许，为了吃，人才有了越来越高的追求
    公元1996年夏东山省鲁中市
    一明日还钱
    总有些仪式，在精致与潦草中徘徊。同样的清晨，不一样的相遇。新开的羊肉馆，老式的煤灶台上，依然是那六口汤锅，在不同火力的调节下，咕嘟、咕嘟......或微翻荡漾吹皱一池春水，或水泡扑腾掀起波浪狂澜。古董般的搪瓷盆里，云雾缭绕中的羊肉，缓缓的泛出诱人的香气。一行粗瓷兰花碗，整齐的排列在案板上。水灵灵的香菜，显得格外醒目，这一缕嫩绿，仿佛在召唤着今晨的清新。
    于蓝枫从汤锅里盛出一勺汤，滴了一滴在案上，汤汁瞬间凝固成珠，头锅汤熬好了，他调整了一下二汤锅的火力，两个小时后，不论头锅汤卖没卖完，都不再用了，要开始卖这第二锅汤。乔家两种羊汤，各有三口汤锅，那些煮熟切好的羊肉和羊杂，也就是这一天之内使用，隔夜的，不会卖给客人吃。
    这是乔家自己的规矩，先祖当年为军队的将军主厨，行军打仗，何时吃饭是不固定的，而偏偏这将军是个极为挑剔的主子，先祖就琢磨了这个法子，无论将军何时用餐，都能满足将军的口味。到了后辈开店谋生，为了保证乔家羊肉的味道，这个办法就传承下来。
    羊肉馆的品种很简单。于蓝枫把用开水煮过的羹匙和筷子放在了搪瓷盘子里。王叔从烤炉中取出了火烧，放在柳条编的笸箩里，盖了块塑料布包着的小棉被，和一盆拌好的苤蓝丝咸菜一起，放在了饭厅。这咸菜，是免费给客人食用的。羊肉馆新的一天，开始了。
    于蓝枫打开了店门。
    在齐园的时候，只要店门一开，等候的客人就一股脑儿的闯进来，乔艳一边招呼客人入座，一边向厨房的于蓝枫吆喝，“清汤一碗加羊肉，“奶汤一碗加羊杂”，这时候的于蓝枫是最忙碌也是心情最美的时候。
    可现在的于蓝枫没了那种心情，门开了，顾客不是很多。这些日子，头锅汤基本上都被倒掉了。
    于蓝枫看了看进来这些人，有三个是在开业的这几天中来过的。他在饭厅招呼客人。王叔在厨房给客人盛汤切肉。
    明天要向肖强还第一笔钱。于蓝枫和肖强签了协议，开这个羊肉馆，他不仅没有立即交房租。而且又让肖强借给他两千块钱做流动资金。王叔说他这是玩儿了个空手套白狼的把戏。可他却没这么认为，从明天开始，他每个月都要还肖强一千块钱。羊肉馆开张一个星期，生意不见起色，虽说他开始有了些焦虑，但还不足以毁灭他的信心。青山乔家羊肉馆，从来不缺回头的客人。明天给肖强的钱，不算啥难事儿。
    羊肉馆的铺面是新建的楼房，里面还算宽敞，摆放的都是齐园老店的家什，乔老四当年亲手做的桌椅，虽有些陈旧，但经过常年的擦拭，倒也染上了些岁月的痕迹。桌子上放了些瓶瓶罐罐，看起来很干净。那是让食客自己调用的胡椒、辣子、盐......墙上刚粉刷过白色的涂料。对这店门的那一面。挂着一幅“如意全羊”的字画，这是乔家祖上留下来的。
    上午九点的时候，店里的客人食客已经不多了。王叔向饭厅望了望，又看了看站在店门口的于蓝枫，有些无奈的把第二口汤锅从煤灶上端了下来。用炉钩子调整了一下第三口汤锅的火力。第三口汤锅里的羊肉汤，熬好了。
    这时，一位穿唐装，戴眼镜，头发已经花白的老者走了进来，他提着手杖。站在门口向屋内环视了一圈。目光停留在墙上那幅如意全羊字画上。“煨羊肥美数乔中，肉用清汤色煮红，文火烧来鲜且嫩，喜无膻味腻喉咙。”诗中的乔中，就是乔家羊肉开山鼻祖。
    看着进店的老者，这是从来没有来过的新客人，于蓝枫有些激动，他用毛巾使劲儿的擦了擦椅子。对老者说句：“您请坐。”
    “这里是乔家羊肉？”老者把手杖立在桌子一端，坐了下来，笑眯眯的问了于蓝枫一句。他操着似像非像的鲁中口音，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是的，乔家羊肉肥瘦适中，不腥不膻，足火熬制，汤鲜肉嫩。”
    说这句话的时候于蓝枫很自豪，但这段乔艳经常和客人说的话，他说起来却不是很流利。他是个大个子，白净的脸庞长的是一副憨厚相，身上那件白色厨服，洗的还算干净。厨帽的花边是刻意捏出来的，看起来挺舒服。腰间系着条深蓝色围裙。脚上穿的是母亲给他纳的千层底布鞋。
    看着厨房门口那儿挂着的小黑板，老者对于蓝枫说了一句：“一碗羊肉汤，加肋条肉，再来个火烧。”
    “好嘞，您稍等。”于蓝枫转身进了厨房，只一小会儿，王叔端着托盘，把汤和火烧端了出来。又在柜台上取了用开水烫过的筷子和羹匙，盛了一碟儿咸菜丝。一起放在了老者面前。羊肉汤色白如乳，大块的的肋条肉，颤颤的立在兰花碗的中央，又撒了挂些翠绿的香菜和葱花，撩起一勺，热气如炊烟般，袅袅升起。
    老者尝了一口汤，点了点头，冲厨房里的于蓝枫喊了一句：“小伙子，这羊肉汤火候正合适，”
    “您老是行家，我都是前夜宰羊，凌晨熬汤，三口汤锅分时熬制，熬不到火候，不卖，熬过了火候，不卖。”听到老者的喊话，于蓝枫从厨房中走了出来，脸上挂着自信。
    “哦，好，好，不时，不食，是乔家的风格”。老者又看了一眼墙上的字画。那眼神里好像闪出一丝回忆。
    “那儿拆迁，我刚把店搬过来。等明年建好了，我们还要回去的。”于蓝枫对老者笑了笑，笑脸上，依然挂着激动。
    “只听说齐园那里有个乔家羊肉馆，我却没有找到，原来却是开在了这里。”老者说。
    齐园老店歇业的时候，乔艳告诉他，让他好好歇歇，明年再干。闲来无事的日子太难熬了，他不想浪费一年的时光，乔艳现在还不知道，他自作主张开了这家店。
    于蓝枫十七岁那年从农村老家来到鲁中打工谋生，遇到了卖羊肉汤的乔老四，成了他师父。这行当是个起早贪黑的辛苦活儿。从学徒做到大师傅，他干了十年。
    肖强是他的远房亲戚，几次想拉于蓝枫出来给他干。这个羊肉馆的铺面就是肖强买下来的。于蓝枫认为乔家的羊肉馆，不能让外人沾手。当然，于蓝枫每天除了和羊打交道，心里还装着的就是师妹乔艳了。
    乔艳是师父唯一的女儿，小他两岁。乔艳十九岁，也就是他成为大师傅的时候，师傅就把这个店的前堂交给十九岁的乔艳打理了。
    于蓝枫煮的羊肉香气四溢，但天天杀羊剔肉，翻肠倒肚的，身上总有一股生肉的腥气味儿，乔艳不允许他进饭厅。稍有闲歇的时候，他喜欢趴在厨房那个小窗口上，看着饭厅里的乔艳。
    乔艳脸上挂着随时面对客人的笑容，她认得这里每一位客人，总是很热心的为他们安排好饭食。有时候客人刚进来，她就向厨房里吆喝着，让他准备好上什么汤了。羊肉馆不大，生意非常好，到饭口的时候，总是坐满了人，店里没位置了，就在店外摆上些桌子，那些人坐着小马扎，喝着热乎乎的羊肉汤。这些客人，都喜欢和乔艳说上几句，有时候于蓝枫听不清他们说的啥，只是看到他们会笑的非常开心。
    望着这个戴头巾，扎围裙，时而迎来，时而送往，模样俊俏，身材苗条的小师妹儿，穿梭在小小的羊肉馆中，那场景，他心里感觉美滋滋的。
    齐园动迁改造，乔家羊肉馆生意暂时歇业，他回家探望了母亲。回到鲁中后，乔艳竟不知去了哪里。他又去青山找了乔老四，可乔老四也只是让他歇上一年，并没有告诉他，乔艳去了哪里。
    肖强是于蓝枫的远房表哥。现在这个羊肉馆的铺面就是肖强买下来的。他原本是想让于蓝枫和他一起干，可于蓝帆不同意。
    “小伙子，乔家羊肉，果然名不虚传！”老者面前的汤碗，已经空空如也。
    送走了唐装老者，于蓝枫进了厨房，他要准备中午营业的食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