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水为衣文集 - 鱼玄机的恨与不甘

    深秋了，凉凉的风吹在身上竟有些寒了。
    此刻，她身着一袭红妆，静静地伫立在冷风里，没有悲，没有喜，亦不反抗挣扎，她的心被无限的恨与不甘填得满满的。风有些肆虐无忌，将她轻轻的裙裾吹得清扬飞舞。她神情静谧得有如初秋无风的湖面，虽无半点波痕，却于无形中透出一种沁人的寒意。
    她本是长安城中风华绝代的女子。论容貌，这长安城里有几个女子可以堪比她的风流妩媚？论才华，这长安城中七尺须眉恐怕也都要敬她三分吧？上天把她生得多才多情，却也给了她数不尽的无奈与不公，直至将她推向断头台。
    围观的人那样多，大家都想来看看这个被人传遍长安城的妖冶才女——鱼玄机，看看她究竟是何种风姿，又为何会在二十六岁的风华年龄走上不归路。各种议论之声不绝于耳，人群中一片喧哗与浮躁。没有过多的伤感，她的双眸空灵悠远，抬头望见那深邃的苍穹，她不禁想问问这苍天，问它为何要给一个娇弱女子那样多的不公与不幸！
    她想起了小时候，那时她不过五六岁光景吧？郁郁不得志的父亲总是哀叹她为何不生成一个男儿身，她总是似懂非懂地听着。父亲爱好诗文，一生喜好诗书，却一辈子也未求得半点功名。他将满心的抱负与希望都倾注于她，希望把她培养成一位知书达理的闺中女儿。而她好像极小便能明白父亲的苦心，小小年纪能能吟会诵。父亲给她取名幼薇，又赐她蕙兰为字。他希望自己的女儿秀外慧中，有着兰生幽谷无人自芳的品质。而她也如父亲所愿，聪明伶俐，学得一身好才华。
    与父亲相伴的年月是幸福的，至少她可以吟诗作赋。可是，就在他们陶醉于美好的诗赋绝境中时，上苍夺走了父亲。从此，年幼她便与母亲相依为命，伴着母亲，每天给人浆洗缝补，她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日出日落，送走一段段暗淡无光的岁月。
    她永远忘不了十二岁那年的春天，那是四月的天气，轻盈的垂柳迎风飞舞，四处透着醉人的春意。那天，当红硕的夕阳映红整个天际时，她生命中出现了第一位陌生男子——温庭筠。那是一个才华横溢，而相貌奇丑无比的男子，大家都称他为“温钟馗”可是，她不觉他丑，反觉他温和亲切无比。
    那晚，她第一次对着他吟诗，没有羞涩，亦无拘束，显得自然而大方。她出色的表现让眼前那个大她几十岁的男子赞赏有加，从此他走进了她的生活，成为她人生中一位不可多得的好老师！他是老师，可也像父亲，有时更像一位无微不至的好朋友。他的细致和温和让她那颗久经寂寞与孤独煎熬的心顿时找到了温暖，从此，他成了她心灵上的依靠。
    可是，她又怎么能将自己对于老师的满腔爱慕倾诉而出呢？淡淡的喜欢和相思成了她每天必温的功课。时间一晃而过，这位陌生的男子伴着她走过稚嫩，走进豆蔻年华，却在她最美丽的年岁中离他而去。十五六岁的年龄了，她出落得超凡脱俗，有如娉婷婀娜的白荷，那样风姿卓越。
    谁人知少女的忧愁？谁人解少女的心事？当月儿初圆的夜晚，她是那样期待着老师的到来；当鸿雁南飞的时候，她那样希望带来老师的一点佳音。她曾为他捎去那样多的书信，倾诉过那么深的思念。然而，花开花落之间始终等不来那位与自己相伴几年之久的男子的音讯。难道他读不懂她的心思，读不明她的思念吗？难道他心中不再挂念，不再想起昔日那些美好的相伴吗？
    无穷无尽的失望中，她等来了人生中第二位男子——李亿。他本是初到长安的名门之后，久闻鱼幼薇能诗工文的胜名，便登门拜访。没想到，这一遇竟让他们成彼此一见如故。她敌不过他的清新飘逸，他也迷恋于她的超然脱俗。望着眼前的男子，她顿觉生命重新焕发了光彩。只那一刻，她毫不犹豫地爱上了他。
    同李亿生活的日子是那样浪漫而快乐。她想起他们一起吟诗作赋，一起登楼远眺，一起泛舟云游，嘴角便有了丝丝笑容。然而，这笑容在顷刻之间便又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她犹记得三个月之后的一天，那位与她山盟海誓的男子，却应家书之命，弃她而去。这一去，便是遥遥的五个月，她度日如年，数着一个个日出，盼着一个个黄昏，直盼得音容憔悴。
    终于，她日夜期盼的人回来了。不，不止他回来了，他还带来了自己的原配夫人。在夫人裴氏的逼迫之下，他一纸休书将这位苦苦等待的女子送进了绝望之中。
    她不相信那样美好的爱情会因五个月的分离和一纸轻飘无力的休书而变得虚无缥缈、遥不可及。任成行的清泪潸然而下，心是疼的，疼得有些支离破碎的感觉。她不相信那个曾经与她山盟海誓的男子会弃她而去，更不相信那个给她无限希望与快乐的男子会突然间从她生命中消失
    是的，他也心有不甘。他让人修葺了咸宜观，并让人把她送进观中，让她在此等候他回来迎接。她信了，毫不怀疑的相信了。抱着满心的期待与难熬的思念，在孤清的道观中，她每日与与青灯古佛相伴。从此，她也有了生命的第二个名字——鱼玄机。
    等待是苦的，但若是饱含希望，这等待应该会有归期的吧？三年了，婷婷的少女在煎熬的等待中等变了容颜，在苦苦的思念中变了性情，无穷无尽的寂寞让她满心空旷无依。三年的时间改变了容颜，也带走了观中的老师傅，从此她的寂寞更与何人诉说？
    那位朝思夜想的人究竟去了哪里呢？他说好会回来接她的，难道他忘记了自己的誓言，忘记了这个日夜将他期盼的女子吗？当那位香客告知她，那位名为李亿的男子早已携家眷远赴扬州上任去了时，她顿觉天昏地暗。心中的希望破灭了，这次她却没有一滴眼泪，她不禁仰天大笑起来，她笑自己的痴情，也笑这世间男子的薄情寡义，在无尽的绝望与不甘之中，她执笔写下了劝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是啊，这世间真的会有“有情郎”吗？她不再期待，不再相信，无穷无尽的等待与失望让她失去了希望，失去了生活的热情，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中还有什么是值得坚持的？于是，她放任自己，任着自己的心灵和脾性，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
    于清净幽僻的道观中，她广纳长安城内外的富有才情的文人雅士，一幅“鱼玄机诗文候教”的红纸告示，让前来道观的男子络绎不绝。大家都本着鱼玄机的才华和美貌慕名而来。在幽静的道观中，她一改之前的洁身自好与忠贞守节，一任地放逐自己。可是，哪怕是在这放任自流的生活中，她仍旧忘不了那位名为李亿薄情男子。
    也许是因为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丝毫跟李亿的相似之处吧，在阅人无数之后，她义无反顾地爱上了那位风流倜傥的乐师——陈韪。在久经伤害之后，她依旧爱得专注，爱得投入。她感谢这位玉树临风的男子，因为她感觉自己似乎又拾回了多年前的那份美好。可是，她错了，眼前的这位男子仍旧选择了背叛。当她外出参加一个春游聚会时，他却与她最信任的弟子绿翘双双背叛了她。
    而也就是这次不可原谅的背叛让这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彻底失去了理智，她不懂为何自己满心的投入却始终换不来一个人的真心！在那个微微躁动的暮春，当美丽的藤萝将浅紫色的芬芳涂满整个道观的时候，她一怒之下竟将自己的弟子绿翘失手打死。也就是在那个恬躁的春夜，她走上了不归路
    想到自己二十多年的经历，她没有言语，亦无半点表情。平静的面容上，那双明净的眼眸中写着深深恨与不甘，她恨这上苍为何要给她那样多的不幸与苦难，她不甘自己满心地付出为何始终换不来一颗有情有义的心！难道就真的只能受命运的摆布吗？在一声长叹之中，她送走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苦与痛，恨与爱，也叹出了自己满心的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