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羊君文集 - 烟

    我的父亲是个有着三十多年烟龄的老烟枪了。
    最近，伴随着鬓角的渐渐斑白，父亲悄悄地把烟戒了。当我每每问起他戒烟的原因时，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吸烟的唯一好处，是无意中损害自己的健康为烟草公司创造财富，哎——何苦呢？”并语重心长地地对我说：“你，最好还是把烟戒了吧！抽烟，对你身体不好。”
    当时我在想：爸爸啊，也许你的确是老了吧？你抽了那么多年的烟，也没见你怎么着。我暗暗地笑他的迂。而对于香烟，我仍然是抽之而后快，丝毫没有要戒的念头。
    很喜欢看父亲抽烟的姿势：不苟言笑，若有所思，微微皱起眉头，深吸一口，经一个轮回，轻轻地吐出，看着烟圈慢慢升腾、扩散。那样子，衬着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我觉得颇男子汉的气概。我知道，父亲早已把抽烟当成一种真真切切的享受。可是，他现在，现在——居然把烟戒了，虽然戒烟对他来说是那样的难受。
    哎——爸爸呀，何苦呢？是真的老了吗？怕烟了吗？还是，还是——
    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我难得回家。一天，很晚回到家，看见父亲独自坐在门边的沙发上，右手托着腮帮，半眯着眼，象在小憩，又象在若有所思。也许是我的脚步惊动了父亲，他抬起头，微笑着说：“儿子回来啦！饿了吧？”我随便招呼了一句，接着便从口袋中掏出两支“南京”一支给父亲，一支给自己。我们面对面，抽着烟，谈着话。父亲抽烟的姿势，是我所熟悉的，只不过吸得比以前更加用力；语句中，透出父亲对我深切的关心和对我久不回家的淡淡的责备，而我，仍然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孩子。当我问及他怎么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时，他顿了顿，轻描淡写地说道：“只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下。”接着便猛吸几口那可爱的“南京”屋子里便成了烟的海洋，接着是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当我走近他，我猛然发现父亲身边的烟灰缸里丢下了许多烟蒂。那烟蒂，有的显然是由于吸得过猛的缘故，不经意间已经燃到了尽头；有的，仿佛是才吸了几口，便被硬生生的掐灭，掐断。而我的父亲，以前决不会这样。更让我吃惊的是，我看见那烟蒂上赫然地写着“一品梅“三个字，我知道这是两块半一包的”一品梅“，而我的父亲，对烟虽不讲究，但决不会抽这样的低档烟。当我问他时，他又轻描淡写地说：“只是想换换口味，大人的事，你们孩子不懂。”是呀，爸爸啊，有事，你总是深埋在心里，做儿子的哪能懂呢。然而，我知道，决不会是象换换口味那么简单，我刚进门时分明看见父亲那棱角分明的脸上比以前多了几道深深的皱纹。
    后来，母亲告诉我，父亲老了，爬高走低的比不得年轻的时候，做起事来总有点力不从心；最近，你爸的竞争对手越来越多，都是年轻人，你爸的生意不好做，他正为这事犯愁。白天，他总是一声不坑，只是抽着闷烟；晚上，也要抽好几支，才能睡觉，老是咳。叫他戒了，他硬是不肯，又不愿意去麻烦朋友，日见一天比一天苍老，又帮不了他。哎——
    听着母亲的话，我的脑子象炸开了锅：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对家庭毫无尺寸之功的毛头小子，居然拿着一个月四五百元的父亲的血汗钱，在外挥霍，慷慨地买烟，潇洒的散烟，而自己的父亲——我考虑过父亲的艰难吗？我深思过家庭的重负吗？我真是父亲的好儿子啊！
    偶尔，父亲的好友曾送过他几条“玉溪”但都被父亲谢绝了，他总是轻描淡写地说：“为朋友尽了一点微力，哪有收礼的道理？”我也曾想：有的人，稍微耍一下小手段，无须费太大周折，一切都有了。而你呢？仅仅是朋友的一点心意，有什么不可？父亲总是语重心长地说：“自己的血汗挣来的东西，用得才心安理得。”
    父亲也曾有过辉煌的过去，但他的性格断送了他的前途：父亲倔得象头牛，从不肯轻易麻烦别人，有事总是自己扛着。在年轻的时候，为了朋友，为了弱小，得罪过不少人，然而，我从没见他有后悔的意思。我常埋怨父亲的无能，为了家庭，拼着命地支撑着。现在想来，父亲的这副傲骨，这份坚强，比那些宵小之人不知可贵了多少倍。
    那时，我暗暗地想：工作后一定要为父亲买他最喜欢的烟，让他尽兴地抽，踏实地抽。后来，我曾买过几条烟，送给父亲，他当时似乎不太高兴，总说我不懂节约，不懂生活，以后不要再买。但母亲告诉我，父亲其实一直都念着我的好，他拿着烟，真有点象小孩子那样天真。
    我结婚的时候，父亲为了减轻我的负担，花去了大半辈子的积蓄，他更感生活的压力，他没有怪我的无能，一边悄悄把烟戒了，一边踏实地做着他自认为没有完成的工作。有时也会见到他因为没有烟抽的焦躁和失落，但终究没有再抽上一口。我虽然不会再为他买烟，但我想：作为他的儿子，我会和他一样，做个自食其力的正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