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冗文集 - 天下无山

    五岳归来不看山
    黄山归来不看岳。
    徐霞客
    那年，我从温州坐飞机到合肥，因为天气原因，整整等了三天，何哉？为了黄山。
    黄山古名黟山，在唐朝天宝年间，因传说黄帝在此炼丹后得道升天，故更名为黄山，沿用至今。黄山雄峻难以攀登，卓绝云际，有云海五座，汹涌澎湃，峰峦沉浸其间，藏三十六源、二十四溪、十六泉、八潭、四瀑；有碧嶂千绕，峭石嶙峋，巧石奇松，珠英琼卉，天下罕见。古有“黄山之雄甲宇内”可是，到了黄山脚下却听到一句流行语：“没到黄山想黄山，到了黄山怨黄山，离了黄山夸黄山。”对黄山褒贬不一，让我疑惑不解，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找到答案。
    晨凝晓露，朝霞散琦，我和同事万大姐在当地朋友陪同下乘车来到云谷寺，坐索道上山，览车缓升，忽然间云雾袭来，山风来去，松涛阵阵，云雾吞吐，俯仰百变，变幻莫测，索道途中，有一处景点叫“喜鹊登梅”仅一株“梅松”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
    出了白鹅岭索道站，顿时神清气爽“幽秀灵齐聚后海”
    登始信峰，雄踞险壑，竖立如削，三面临壑，悬崖千丈，峰顶有“琴台”是明代民族英雄江天一隐居时在此抚琴，拳拳之地，近揽远眺，面面受奇，两游黄山的大旅行家徐霞客，赞叹：“妙不可言，说也弗信；岂有此理，到者方知”因此命名此峰为始信峰。
    举目远望，高处云海涛卷，翻金舞银，石笋峰、观音峰、笔架峰、仙女峰、仙人峰等奇峰出没云海，宛若在大海之中无数岛屿时隐时现。双僧拜佛、观音送子等姿态绝妙的奇石时隐时现，一眨眼就隐藏于薄雾轻纱之中，再也看不见了。我们在云雾中绕来绕去，不知不觉就来到梦笔生花处，对面一山，峰如笔架，故名笔架峰。云雾散去，散花坞清晰可见，其右侧有一孤石挺出，平空耸立，上面突兀生出一株小松树，远远望去如同一支直立的大笔，叫梦笔生花。传说这支笔是大诗人李白写诗之后，趁酒兴和七分醉意，掷下山去的，传说毕竟是传说，但李白游兴之浓是真，恋恋不舍之情溢于言表，用神来之笔，写下不同凡响黄山之诗：
    黄山四千仞，三十二莲峰。
    丹崖夹石柱，菡萏金芙蓉。
    伊昔升绝顶，下窥天目松
    他日还相访，乘桥蹑彩虹。
    夕霏霞敛，月牙悬峰。
    到北海宾馆时，人满为患，一席难求，幸亏当地朋友预订了小木屋，一人一屋，里面一张床加半米通道，被褥有些潮，比起露宿的人们，够幸运的了，将就对付一宿吧。辛苦了一天，筋疲力尽，浑身汗水已风干，无卫生设施，简单洗漱之后，倒头就睡“我宿黄山碧溪月，听之却罢松间琴”困极不嫌床破，累甚一夜无梦。
    晓星初上，被露宿屋外的游客吵醒，要看日出。隔夜疲惫未消，我懒得早起，可是，黄山看日出是绝对不能错过的，咬牙起床去清凉台看日出。黎明前的黑暗，踏遍露痕，山风呼呼，晓月未落，从树枝空隙洒下的月光，影影绰绰；山道蜿蜒，随着人流，匆匆而行，只听见喘气声、脚步声、林间风声，还有彼此友善提醒：“小心脚下。”游客去寻找、抢占能看日出的一脚之地不知从哪里冒出了这么多人？观景平台上，人满为患，已无立足之地，我选择了一个偏远“制高点”才立住脚，此时，五更寒，寒意袭人，五更风，风急撩衣，有人穿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有人戴帽子一副严冬打扮，有人打喷嚏，有人流清鼻涕，有人冻得脸色泛青。萧瑟凄寒，我双手紧抱，浑身瑟瑟发抖，挤人群，拥取暖。
    冷雾暝濛，迎风待日，只见东边天际一片乳白，轻霭薄如蝉翼，薄云茫茫，烟岚氤氲，对面山只见轮廓，起伏山峦，黑乎乎的一片，渐渐地，也由暗变明，对面山的轮廓清晰起来，群峰隐云藏雾，影影绰绰，如同世外仙山；山色如黛，浸染在肃穆气氛中，真似一幅酣畅淋漓的淡墨山水画；不一刻，浮云变成淡黄色，天色透亮，座座山峰如同在大海里沉浮的小岛，四周寂静，人们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东方天际；再过片刻，云中白光闪发，天色由黄色逐渐变红，浮云似乎被烧掉了似的，天色渐明，寒意却有增无减，苍苍茫茫，山峦起伏，或远或近都浸染在黎明黛色里，山体则处在云雾袅绕之中，近处深，远处浅，深浅之间，层次分明，酷似一幅浓浓的天然水墨画终于，天际泛红，太阳升起的方向，曙光由暗趋亮。我抬头翘望东方，天公不作美，云遮雾绕，胆心云遮旭日，心忧忧，意切切，思绪飞扬，充满期望，等待刹那的奇观。天光已亮，太阳虽然尚未升起，东方，极天一线异色，须臾成五彩，渐被染红，赤如丹，红光动摇承之，绛皓驳色，从暗红到浅红，又从浅红到粉红，游客静静恭候，翘首以盼，一阵欢呼之后，红阳跃出，像新生婴儿胖乎乎、红扑扑的圆脸，那么红润、那么娇艳！只听见“咔嚓、咔嚓”按快门声伴着风唳叶鸣，简直是迎旭日奏鸣曲；此刻，观者皆立，向新生红阳行注目礼，人人脸上充满了满足后的喜悦彩霞满天，一个金黄色的火球射出千万道光芒，色彩艳丽，光线强烈，耀眼晃目，满天闪烁金辉，群山披上了斑斓锦衣，璀璨夺目，松林绚丽，百鸟啁啾，山泉淙淙，群山苏醒了，大地苏醒了。日出，哪儿都能看见，但是，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古今中外游人，为观黄山日出，心甘情愿付出了极限体力，不辞千辛万苦，登高受寒，劳心费神。
    黄山之魅力便在于此，为刹那辉煌而倾倒，为瞬间美丽而陶醉！
    黄山历来有南雄北秀、东奇西幻之说。
    黄山志
    陪同朋友赞誉道：“新开发的白云溪景区号称西海大峡谷，值得一看。位于西海群峰中，穿西海主谷，是黄山最秀丽、最深邃部分，世之奇瑰！因群峰荟萃、阵列紧凑，怪石如林、灵通乖巧，故称‘魔幻世界’”
    我们先睹为快，进入峡谷，信步其间，千涧涌青，诸峰环翠，更有潺潺流水、低吟浅唱。举目远眺，豁然开朗，远处云封雾锁，千岩竞秀；俯瞰脚下，削壁千仞，山谷幽幽，深不见底，奇险无比，骇得游人惊叫起来。在悬崖峭壁之上的栈道野径，天梯石栈相钩连，更像是一条缠绕在绝壁上的蛇道，宽不足一米，里靠石壁，外护简栏，人走上面，两股战栗，稍不小心，坠落万丈深渊，胆小者畏惧而返，胆大者继续前行走过一线天，钻入一个洞穴中，潮湿阴冷，滴水如泪，不敢久留，出洞下石阶，来到一座亭子歇息。幽谷神秘，沿途随处可见奇松苍翠，怪石嶙峋，巧石众多，晚霞壮丽，无数山峰如刀劈斧斫般，巨型石片垒积木似地堆积起来，形成破碎状的峰森。峡谷既有千仞壁立、万壑峥嵘的磅礴气势，又有群峰竞秀、巧石如林的画意诗情，无处不景，无景不奇，令人目不暇接：仙女弹琴、天狗望月、仙人踩高跷、天女绣花等景观一一映入眼帘，景点随游人位移而变幻，步移景换，与之近在咫尺，仿佛让人触手可及。双笋峰，双峰孤耸，宛如双笋；九龙峰，峰势蜿蜒如九龙相绕，峰下有九龙岩、九龙洞、九龙溪、九龙源诸景。石床峰，黄山志定本记：“上有石床横陈，长丈二，阔五尺，如白玉琢成，其平如砥，行住坐卧皆宜。又有紫石床三、碧玉枕三，相传为容成、浮丘二仙侍帝寝思之所”峰下石窟内有观音打坐石。石柱峰，山势峭高耸，石壁如同刀削。薄刀峰，形如厨刀直立，险峻峭拔。牌坊峰，峰形宛如一座巨石牌坊，拔地而立。松林峰，峰上松树茂密，峰下有松林溪、黄连源、石榴源，此处最绝妙的是观云赏霞，此时，太阳从云雾中跳出，照射远处翠峰之上，如同贴金镀银一般，闪闪发亮，只见大大小小的山峰格外翠绿，见云海如雪浪，汹涌澎湃，我们仿佛羽化成仙，置身在琼楼玉宇之中，如梦似幻，如醉如痴。返回的路上，西边天际忽然出现了一条七色彩虹与满天霞光互相辉映，美艳无俦，看不够，看不透，刺激、震撼，展示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游客们欢呼赞叹起来，纷纷拍照。珍珠泉、连根松可与游人嬉戏，使人有一种置身自然、融入自然的感觉。站在步仙桥上，山泉鸣石涧，地籁响岩风，山泉可洗心，翠峰可清目，清风可洗肺，闭目可凝神，此刻，犹如蓬莱仙境，让人神思飞越，浮想联翩，进入梦幻世界，我想起王羲之感慨叹曰：“我卒当以乐死！”确实，国内没哪个山岳景色与之相比。
    出白云溪，经海心亭，绕莲花峰、鳌鱼峰，穿狭窄陡峭的一线天、步八百莲花阶，途经黄山最高峰——莲花峰脚下，至玉屏楼景区，在闻名世界的迎客松前拍摄留念。仰慕已久的迎客松，寿千古，名四海，耸立在万仞高崖之上，吞云吐雾，御风而舞，虬枝伸展，姿态优美，犹如好客的主人伸手迎送八方来客。黄山松吸山川之灵秀，采日月之精华，绿茵万朵，翠色欲流，有的如伞、有的如蓬、有的如莲、有的如丹凤朝阳，形态万千，不可名状，它们才是黄山的主人，我等只是匆匆过客而已“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
    “莲花峰处于封山阶段，只能远望了，天都峰一定不要错过了，俗话说不到天都峰，白跑一场空。”陪同朋友肩上背着万大姐的包，担心她体力不支，劝道“上天都峰难哪——你是不是在玉屏乘缆车下山？”
    一路上，万大姐年岁已高，朋友帮她拿包，险阻之处，施之援手，以为会知难而退，没想到意志亦坚，定要上天都峰。比我年长的女同志都要上天都峰，我体能尚可，更有信心了，再说来黄山不易“不能白跑一场空”
    过午，到达天都峰北坡老山脚入口，感觉有些累，休息一下，恢复体力，舒缓筋骨，补充食物，准备挑战黄山最险山峰——天都峰。峰突兀而立，仰望落帽，石级累叠，梯磴插天，直上云端，山路险峻，危不可登。
    烟浪斜阳，石碑仆道，书曰：鲫鱼背。此乃天都峰最险处，是通向绝峰必经之路，不进则退，不少游人望而止步，折返而回。我举目望险峰，高耸狭长巨石上云飘雾流，岩隆如脊，如鲫鱼露背，险峻之极，令人望而生畏！我患高血压，又有恐高症，担心过不了此背，还没近前心跳加剧，人不敢立，股膝战栗，未挪一步而先匍匐，如空中缘独木。我鼓起勇气，心悬在胸，脚下发飘，两手握铁索，闭目下蹲蹭步，如履刀刃，移步踏云，忽罡风上冲，两耳灌风，呼呼作响，三四丈路，冷汗灌背，握索止步，偷觑一眼，两边绝壑万仞，绝峰危崖之上，云雾腾起，怪松悬结，稍一抬头，劲风脱帽，飘落深渊，头顶凉飕飕，悬索抖动，风撩衣，云过膝，恍惚若飞，不觉欲仙，带着无限畏惧和仰慕的心情闯生死关隘，磨磨蹭蹭，过了惊心动魄的险径危途，感到无比自豪！
    回首自问：白云谁侣？吾也！
    我们缓步登绝顶，啊！天都峰“无限风光在险峰”站在峰顶，凌空四望，云绕山腰，峰浮云上露出尖顶，若隐若现像船桅漂浮在汪洋大海的滔天急浪之上。晦明之间，瞬息万变，时而天高云淡，海天相连，时而云海茫茫，众山沉浮，如岛、如舟、如龟、如鱼云海、奇峰、怪石在飘忽不定的云雾的烘托才显得扑朔迷离的动态美气温越来越低，空气中透出阴凉，冷风阵阵，云来雾去，仿佛走进了世外仙山。
    我们从峰南路下山，还有二十余里羊肠鸟道在考验我等“上山路险如登天，下山更比上山难”人流如龙，上下穿梭，熙攘于道。陡峭处，互相避让，上下人之间，足趾及头；峭壁处，藤蔓为索，岩窝落脚，凿磴以登，胸岩相摩，罅隙为径，侧身而过；悬崖处，野径无阶，手脚并用，蛇伏匍匐而行苍壁悬空，危段险处，常有人坠崖而亡，吓得我手颤脚抖既要看景又担心安全，是拿身家性命去冒险。
    古人有诗为证：“飞鸟难逾越，猿猴愁攀登”
    石峰，仙人指路，遥遥在望，我们又惊又累，气喘吁吁，浑身酸痛，汗出珠流，几番汗淋汗干引无数游客竞折腰，归途难，心愉悦，沿途风光奇异，美不胜收，怪石愈怪，奇峰更奇，俯仰百变，增添诱人魅力。经过一整天的超强度攀登，越爬越累，沉重的两腿像灌了铅似，累了只能依岩附崖，休憩片刻走过金鸡叫天门，到达半山寺，还有一半路程，继续下行，过了立马桥来到慈光阁，终于松了一口气，车站就在前面，没想到，天色已晚，景区末班大巴早已开走，只得继续徒步而归，饥渴难耐，体力透支，小腿肿胀，脚掌起泡，一瘸一拐，叫苦不迭！此时此刻，我验证了这句话：“到了黄山怨黄山”
    黄山神奇的自然风光，文人骚客赋予了人文灵性和不朽传说。古人黄庭坚赞道：“白首同归人不见，黄山依旧月明中”陆游写下了：“黄山劝汝一杯酒，送往迎来殊耐久。明年我作故乡归，还对黄山一搔首”大画家刘海粟十上黄山，留下了珍贵的墨宝。
    险峰为碑，奇松为赋，怪石为字：神奇黄山，妙不可言，梦幻画境，荡荡难名！徐霞客游遍天下名山奇水，独钟黄山之美：
    薄海内外，无如徽之黄山。
    登黄山天下无山，观止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