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旅 - 第一章 乱世希玛城

    希玛城冲天的火光渐渐熄灭了。
    整个城市陷入一片绝望的黑暗中。或许把希玛称作城市本身就是一个误会。狭小，肮脏，没有任何秩序、道德和法律的约束，暴力和金钱是唯一的通行证。大陆持续十年的战争造就了这一切，战争把希玛变成了逃兵、冒险者、罪犯、孤儿的收容所，毫不犹疑的施行着弱肉强食的法则。
    唐福在黑暗中摸索着爬上chuang，心中暗自祈祷但愿今天不会被刺耳的惨叫声惊醒。他很快睡着了，一只手放在身边的口袋上，那里面有他这十五年的生命里积攒的所有财富；另一只手塞在枕头底下，紧紧攥着枕头低下那把花了他五个金币的刀，说是刀，其实不过是把长匕首，在这个混乱的希玛城，天知道它究竟能起怎样的作用，但起码能让唐福每夜安心的睡去。
    “铛，铛”
    唐福猫一样敏捷的翻身下床，左手拎着口袋，右手握刀，紧贴着窗户旁破落的墙壁站好。
    “有人在吗？我要买水晶。”门外传来低沉的声音。
    “希玛城没有水晶。”唐福低声说。
    “希玛城有希望。”门外的声音继续说道，“自己人，快开门。”
    暗号没错，但唐福仍然很小心的挨到门口，问：“要多少？”
    “越多越好。”
    “只有十个，”唐福小心的放下口袋，打开门上的暗格，“先把钱扔进来。”
    “哗啦”一个小布包扔了进来，唐福把里面的金币取了出来，从口袋里小心摸出十个水晶石装进去，再丢到外面。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唐福紧绷的身体也逐渐松弛下来，他仍旧在黑暗中摸索着上chuang，按之前的姿势躺好。这个姿势别扭极了，令人很不舒服。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
    希玛城没有舒服，希玛城只有想尽一切办法希望活下去的人。唐福已经不记得他的小心救了他多少次，他只知道，十年前希玛城里和他一样的孤儿有很多，尤其是战争刚开始的那两年，每天都有新的孤儿加入到这个队伍中来，弱肉强食的队伍。
    可是现在，似乎只有他活下来了。师父死后他谁也不相信。他唯一相信的，是自己的身体，和刀。
    当然，他能活下来，是托师父的福。否则，一个十五岁的孤儿，即使身体再强壮，刀再锋利，在希玛城也毫无价值，只能成为抢劫的目标和砍刀的靶子。
    唐福的师父是制造魔晶石的工匠。
    魔晶石制造业是随着战争兴起的行业。战争之前，魔晶石对于魔法师而言，更多的是起装饰作用。任何一个国家的魔法师协会都禁止在魔法师级别鉴定时使用魔法装备，魔法师作为一个贵族的职业也不屑使用魔晶石这种魔法力储备装置。
    随着战争的日益残酷，各国对于敌国的魔法师这种大规模杀伤性职业给予了特别关注，甚至有的国家专门设立了“弑魔师”的职业。一时间，大魔法师、魔法师纷纷陨落，很多高级魔法失传，即使没有失传，由于高级魔法人才的凋零，也无人会用。但战争对于魔法师的需求却日益增加，在这样的背景下，魔晶石制造业应运而生。
    水晶石是一种可以储存魔法力的装备，由于在大陆上分布很广，价格并不高。但并非所有的水晶石都可以储存魔法力，天然能够储存魔法力的水晶石相当罕见，大多数水晶石需要改造内部的元素结构，才能储存魔法力。
    改造水晶石同样需要魔法力，但尊贵的魔法师们连魔晶石都不屑使用，怎么会从事改造水晶石这种低贱的职业呢？供给和需求的巨大矛盾几乎让各国的军事统帅和魔法师协会伤透了脑筋。
    最终，在万般无奈下，魔法师协会在各国王室的高压下做出了妥协，允许平民学习魔法，但却不允许平民使用魔法，仅限用于改造水晶石。此外，魔法师协会对于平民学习魔法做了严格的限制，一般来说，平民只能学习最简单的冥想术，用于积攒魔法力和恢复魔法力。所有的魔法使用技巧都严禁教授平民。
    这部分学习了基础冥想术的平民成为了魔晶石职业制造师，他们被各国当做战略资源严密保护起来，即使战争结束，他们依然从事水晶石改造职业，不允许从事其他职业。谁知道下一场战争什么时候会降临呢？然而总有人不愿象被囚禁般的保护起来，不断有人逃脱，很多人被抓回去处以极刑，但唐福的师父是其中逃出生天的幸运儿。
    唐福已经没有丝毫睡意，他索性不再睡觉，开始每天必须的功课——冥想。师傅说，冥想是一个魔法师积攒魔法力的唯一途径，而魔法力的多少是魔法师级别的重要标志。
    从七岁开始，唐福每天的睡眠时间日渐减少，大部分人在睡觉时，他在冥想。当然，唐福的冥想术是师傅教的，所以他只会最简单的冥想术，放松身体，让所有意识沉入到意识之海，用心灵与魔法元素沟通，呼唤它们的降临，让它们沉淀在身体里，变成自己魔法力的一部分。
    据说高级的冥想术并不是简单的与所有存在的魔法元素沟通，而是通过特定的咒语与相应的魔法元素沟通，比如水系魔法师会呼唤水元素，而火系魔法师则呼唤火元素，这样得来的魔法力更加的精纯，魔法力提升更快。
    天亮了。希玛城的清晨出奇的安静。在黑暗中行走的诸多魑魅魍魉此刻已隐藏在阴暗的角落，等待另一个嗜血的夜晚。除了匆匆经过的行者，街道空无一人。
    唐福背上特制的马甲，捆上特制的绑腿，开始另一项每天必须的功课。当他绕着希玛城跑到能看到哈沃斯山的城门时，汗水已经湿透了他后背的衣服。等唐福跑回起点，他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的地方，*象从水中刚捞出来一样。
    明天又是交货的日子。唐福坐在工作台前想，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淘到什么好货色。他打开宝贝口袋，里面还有八块魔晶石，还差两块。看来今天又得拼命了。本来昨晚如果不卖那十块的话，他还多八块。但是那样一来，如果明天有什么好货色而他钱又不够的话，就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别人买走了。
    唐福取来一块水晶石原料，他先小心翼翼的用魔法力探查了下水晶石内部的元素结构，还好，这块水晶石是标准结构，只需要将内部元素重新排列，使之符合储存魔法力的要求即可。完成第一颗魔晶石只用了一个小时。可是第二块让他吃足苦头。
    那是一块火属性的水晶石，首先需要将其中的火属性元素全部湮灭，然后才能重排元素结构。最难的是第一步。以前师傅*作的时候要么将这块水晶石直接丢弃，要么作为普通水晶石转卖给别人，虽然不值钱但总比扔了强。
    但唐福自从五年前开始帮师傅制作魔晶石开始，就一直在想办法解决带属性的水晶石结构化的问题。原因很简单，水晶石很便宜，通常一个金币能买十块，而无属性的五级魔晶石则能卖到一个金币一块的价格。
    按师傅的说法，其实带属性的水晶石只要能够排列好元素结构，同样可以储存魔法力，但只能储存相应的魔法力，比如这块火属性的水晶石制成魔晶石后就只能储存火系魔法师的魔法力。
    可惜，只学过基础冥想术的工匠没有办法*控带属性的元素，只有各系的魔法师才有这种能力，这也是各系魔法师的基本能力。但三年前唐福一次偶然的*作误打误撞解决了这个问题，他发现，只要用足够充足的魔法力包围属性元素，在构成魔法力的魔法元素中总会有一部分是正好克制属性元素的，通过一系列的试验，唐福最终总结出了魔法元素的克制规则：水、火、土、风四种元素依次克制对方，水克制火，火克制土，土克制风，而风最终又克制水。只要用相应的魔法元素去包围水晶石中的属性元素，再驱动两种不同的元素相互抵消，就能使属性元素全部湮灭。
    几乎到天黑的时候，唐福才完成火属性水晶石的改造工作。漫长又艰苦的一天终于结束了，然而没什么好抱怨的，比起那些在天堂或地狱里呻吟的人们，活着，是多么奢侈而又幸福的事。
    希玛城的交易市场在全大陆都很有名。据说只要你能想到的东西这里都能买到，更令人惊喜的是你常常能在这里发现你想都没想过的东西。
    当然，这样的市场也不是平常人能够经营的。唐福算是市场的老客户了，但他只知道市场是一个叫易比安的家伙在管理，而易比安不是老板，市场似乎是某个势力庞大的组织所有。这个组织非常神秘，几乎没人知道它的名字，然而它的势力却是不容置疑的。
    毫不夸张的说，希玛城名义上的城主如果妨碍到它的利益，那么此人第二天就会消失。
    整个市场分为展示区和交易区两个部分，所有需要出售的商品放在市场后方的展示区，按不同的类别分为各个区，商品的价格直接标注，没有人跟你讨价还价。
    事实上，商品的卖家不会出现，如果你看上某件商品，只需要按价格到前方的交易区付钱，专门的工作人员会将商品交到你的手上。对商品的品质有市场卓越的信誉作保。正是由于市场的信誉和对卖家买家双方信息的绝对保密，才使它在大陆享有盛名。
    唐福直接来到交易区的魔晶石窗口，将他本月的任务——十个魔晶石递了进去。那个永远板着脸的老约克拿起其中的一个，放在魔晶石探测仪下，最终探测仪显示的数值定格在107上。
    唐福冷漠的站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象信任师傅一样信任自己的手艺。五级魔晶石的标准储魔值是100，而从五年前开始从事这项职业开始，师傅给他定的标准就是105，凡是留有余地才能保持常胜，这是师傅的座右铭。
    老约克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没有再检查其他的魔晶石，只是拿出了十枚金币。
    唐福将金币装入口袋，转身走向后方的展示区。
    每月在市场交十个魔晶石换取金币，这是师傅的谋生之道，也是师傅留给他的最大财富，让他在危机四伏的希玛城生存下来。正是因为制作魔晶石的手艺，他们师徒才有资格在市场外围租下那间四面漏风的小屋，比起希玛城的大部分地方，市场外围简直安全的象天堂——有市场派出定时巡逻的队伍。
    展示区非常安静，只有经过特别许可的人才有资格进入，而且每个人的权限不同，能够进去的分区也不同。比如唐福，他只有进入魔晶石区的资格。到现在唐福依然不知道市场凭借什么来识别来客的身份，市场所掌握的科技和力量似乎远远超过大陆的平均水平，越发让人捉摸不透它那神秘的面纱下面到底隐藏着怎样惊人的秘密。
    魔晶石区的面积不小，至少有几十个唐福居住的小屋大。各式各样的魔晶石在一排排的木架上闪烁着迷人的光芒。整个魔晶石区只有唐福一个人，他默默凝视着那五排木架，每一排木架都有编号，从靠近入口处开始，由近及远分别是“5”、“4”一直到“1”五个数字。唐福知道那代表的是木架上魔晶石的储魔值等级。
    由于战争及行业发展的需要，大陆魔法师公会对魔晶石的储魔值做了详细而明确的划分，五级魔晶石的标准储魔值是100，四级魔晶石是1000，三级魔晶石是5000，二级魔晶石达到了惊人的10000，一级魔晶石的标准在魔法师公会内部存在争议，很多魔法师认为魔晶石只需要分为四级即可，因为不可能存在储魔值超过10000的魔晶石。
    这种看法日渐成为主流，因为战争持续了十年，对魔晶石的大规模应用也超过了七年时间，却从来没有人发现过储魔值达到二级即10000的魔晶石。
    要知道，一个魔法学徒的魔法力要达到800这个基础值才算勉强迈入见习魔法师的行列，二级魔晶石的10000魔法力已经达到甚至超过一个中等魔法师的水平了。因为到了魔法师这个层次，要求更多的是对魔法本质的研究以及魔法*控水平的锻炼，单纯积累魔法力毫无意义。所以，至今魔法师公会也没有对一级魔晶石的标准做出明确规定。
    五级魔晶石的数量最多，而且有各种颜色。唐福伸出手，感受着熟悉的魔法波动，这种波动非常微弱，常人是感觉不到的，只有魔法师和常年从事魔晶石制造业的工匠才能分辨出来。
    黑色的魔晶石通常产自雷色帝国西南魔兽森林，红色的则是横贯千山帝国与雷色帝国的哈沃斯山脉的特产，白色的出自北方的库拉斯帝国，那上面仿佛还带着库拉斯那长年不化的冰雪。偶尔也能看到黄褐色的魔晶石，那应该来自遥远而炎热的鲁因沙漠。
    四级魔晶石的数量只有五级的三分之一，而它的价格却是五级魔晶石的八十倍，达到了八十枚金币的价位，还经常供不应求，价格更是有上升的趋势。四级魔晶石只有黑、红两色，这两种也是大陆最常见的魔晶石。
    唐福拿起一颗红色的呈五边形的四级魔晶石，这是他刚才摸过的所有四级魔晶石中元素结构最为规整的一颗，制作它的一定是位高手。
    当然，所有能够制成四级魔晶石的工匠都称的上是高手了。由于需要储存更多的魔法力，四级魔晶石比五级的密度要大的多。这要求工匠需要将水晶石的内部空间开发到近乎极致的地步，而这不仅需要深厚的魔法力作为后盾，更需要制作者的耐心以及微妙的感觉。否则稍有不慎，当密度超过水晶石能承受的范围就会发生爆炸。
    在如此困难的情况下，还能将元素结构排列的如此规整，就更加不易。魔晶石内部元素规整的程度和它的储魔值是成正比的。
    这块魔晶石标价八十金币，跟其他的一样，看来并非所有人都明白它的价值。
    唐福将它紧紧攥在手里，他打算买下这块魔晶石——即使这要花去他积蓄的五分之一，他打算未来的几个月好好研究四级魔晶石的内部结构，然后自己试着制作。
    作为一个熟练的魔晶石制作师，唐福并不打算象师傅一样一辈子只制作最低级的魔晶石，他有着更高的目标。这也是为了更好的生存下去。
    当你能提供比别人预期的更高的价值时，你的生存也将有更好的保障。严酷的生存环境早已将它的法则深深镌刻在唐福的心中。
    唐福没有再往下走，虽然有几颗三级魔晶石摆在前面的木架上，但这已经不是他目前所能企及的高度。不仅仅指价格——三级魔晶石标价五千金币，他对超过自己能力太多的事物没有任何兴趣，那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他又在入口的几排没有任何标志的架子上取了五十块水晶石，他的原料快要用光了。而且可以预见，四级魔晶石的制作肯定将要消耗大量的原料用作试验。
    在交易区，唐福递给老约克十个紫金币，大陆通行的货币分为铜币、银币、金币、紫金币、钻石币，分别是十进制的关系。老约克出乎意料的找给唐福二十金币，看到唐福楞了一下，老约克的笑意更深，用嘶哑的声音说：“老客户，优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