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缘 - 第二百七十四章 榴花(3)
“太好了!杀,杀了她……”朱盈娘幸灾乐祸的声音响了起来,却戛然而止——她嘴角淌出乌黑的血来,慢慢倒在我脚边。
我眼角余光中,软倒在地的蔻儿嘴角也溢出同样的乌黑血沫来。
心中一疼,急怒交加,口中嘶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蔻儿——”
颈项上的桎梏却是越来越来紧,几乎能听见弓弦入肉、皮肤开裂的声音,我挣扎着伸向蔻儿的指尖无力的垂落下来……
窒息中隐约感觉到武尚华滴落在我手上的泪越来越多:“曲氏,我恨你们!有时我在想,若不是你我这样的关系,若不是他,或者,我们也可以惺惺相惜……”
我喘息着挣扎不已,却于事无补——眼眶胀痛欲裂,耳中嗡鸣,她后面说了什么,我已经听不清了。
脖子上的珠链突然散落,玉珠混着我眼角滚滚落下的泪珠,跳跃着在地砖上撞击出清脆的回音。
生死之际,浮上心头的,是晟曜那句决绝的话——“我宁愿从不曾遇见你!”
最初的最初,是那年七夕,你我初相遇。
你仿佛一道光,从天际照进我的生活。
那个夏夜是炙热的,一如你后来炽烈的爱和宠,给我带来光与热。
然而你转身的背影如此无情,如此让人绝望。
若知有今日,必定不入萧王府。
我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
黑暗的梦境里并不安生,有灼热袭来,有火光刺目。
之后似乎有冰雪铺天盖地的落下,将这一切喧嚣拦在了外面。
依稀还是幼时,哥哥带我和阿姐去外祖家的庄子上。那日的雪也是这样大,马儿几乎要陷在深雪中无法扬蹄。我却像出笼的小鸟儿般快活,不顾嬷嬷的阻止,掀开车帘望向白茫茫一片的田野,任凭在原野间自由奔腾的风沁满我的心肺。雪花飘飘洒洒钻进马车,又顽皮的钻进了衣领里,凉丝丝的。
有人问我“你不冷么?”,我笑嘻嘻的摇头……
“还疼吗?”有清冷的声音在我耳边问。
疼。
这个字眼一寸一寸的唤醒了我的身体。
是的,很疼。
不仅头痛欲裂,颈项上有火辣辣的刺痛,喉咙也仿佛有火在烧。
我想抬手摸一摸喉咙,却发现动弹不了。
我的身体无法响应我的意识。而手指也似乎被纱布之类的东西包裹的严严实实。
我睁开眼睛想看一看周遭,却依旧一片黑暗。
我的意识在身体的囚笼里四处碰壁,无计可施的安静了。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会好。不要怕。”
我怎么能不怕!
这黑暗叫我再次深切的感受到窒息。为什么不点灯?
有清凉的液体喂入我口中。略略平复了我的焦躁不安。
然而这是一个没有光的世界,只得我一人在内,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手,想触碰到点什么。
是谁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手指,“不要怕。”
似曾相识的场景。
我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墨棣?”声音粗嘎、难听至极。大抵牵动了颈项,一阵剧痛传来,额头顿时生了冷汗。
“是。”
我紧绷的心弦顿时一松,不由自主抓紧他道:“为什么不点灯?”
他没有回答。
握着我的手更紧了些。
我突然明白过来,一颗心顿时下沉到更深的暗处。
“你信我。会好。”
“我的……眼睛怎么了?”好不容易问完这句,人已近虚脱。
“叙秩阁大火,你死里逃生。眼睛暂时受损。”
火?
我努力回想着失去意识前的情形。难道武尚华嫉恨冲脑、以弓弦绞杀我还不解恨,竟是用火焚了叙秩阁?既如此,这是哪里、我在哪里?
似是知道我心中所想一般,墨棣道:“事发突然,我将你带来了太液池的观鹤台,以便救治。”
我吃力的扭向墨棣声音的方向,问道:“我婢女蔻儿呢?”
墨棣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你好好休息。”
我听着他衣物悉悉索索的声音,知道他要起身走开,顾不得许多抓住他衣角追问道:“蔻儿呢?”
“我们赶到时,她已气绝多时。”
虽然早就预感到蔻儿凶多吉少,可真的亲耳听到墨棣的话,我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墨棣声量微微高了些:“不能哭!”
我知道他的好意,哭泣伤眼。
可我怎能不哭:蔻儿是因为我才丢了性命的,那碗汤,原本是我的!
想起她稚气未脱的样子,忍不住悲从中来。眼泪便怎么也止不住。
墨棣的语气有些无奈,话语却十分冷冽:“哭有何用?”
我愈加难过:“是我没用!护不住她还连累她枉送性命。”
不仅如此,自己也是几死者数矣。弓弦绞杀时的恐惧无助再次笼罩了我,此时此刻,我忽然十分想念晟曜。若他在,我必定不假思索的扑进他的怀抱。过往种种暂且不论,有当日皑雪红梅中他救我的情意在,他依然是我这会儿下意识最想依靠、最想寻求庇护的人。
“太子在宫中?”我怀着希冀问墨棣。他可有寻我?叙秩阁大火,必定阖宫震动,他有否担心我?
墨棣答的很快:“太子在宫中。在东宫应良媛处。”
应良媛?
习惯了被人称作曲良媛的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东宫何时有位应良媛了?
一张灿若春花的绝色面孔骤然浮上心头!
应淳春!
竟是这样么?
我总以为他那日对我的断情绝爱是因爱生恨。
可这样短的时日,东宫便又有了一位良媛!一位绝美却流于肤浅的良媛。这样看来,往日他对我的些许不同和爱宠,也只是因为我这外在的皮相!如今有了新的绝色,东宫又哪里有我立锥之地,他的心中更无我容身之处!
我禁不住哭着笑了起来。
想着晟曜的决绝和无情,伤心难抑,对自己更是前所未有的失望。哭道:“请你,带我离开。”
“离开?”墨棣停顿片刻,问道:“那他呢?”
我的声音仿若从山涧努力朝上吹去的一丝风,到了山崖边上,为重叠繁复的岩石树木所阻,终于力竭,终于停下:“离开。”我缓缓躺下,“从此后,我便是我。他,自是他。”
有一滴泪在眼角积聚、终于不堪重负的垂落。带着那样的滚烫、那样的绝望,直直滑落。
不过,不重要了。
我阖上眼,无知无识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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