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或海盗 - 纨绔儿、偏执狂与远航之梦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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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人很奇怪,总是鼓捣一些稀奇的手工,有时候还会整出点爆炸。
    他早就出了大名,格兰瑟姆镇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刚学会说话的孩子都会在他路过时喊“坩埚佬”。
    这家伙一向独来独往,没有亲戚、没有朋友。他寄住在药剂师克拉克家昏暗的阁楼上,活像只缩在螺壳里的蜗牛。
    没错,蜗牛——恶心、黏答答、行动缓慢,总是躲在阴暗潮湿的地方,简直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形容了。威廉不禁有些得意。
    他已经在高街的拐角附近蹲了大半天,始终不见坩埚佬出现。这让原本兴致勃勃要大干一场的男孩有些泄气。他跟表亲“猪鼻子”布莱恩打赌,今天一定要叫坩埚佬跌个大跟头。
    今天是威廉十二岁生日。他的庄园主老爸早就安排好一场庆祝盛会,既能彰显家族在本地优越的身份地位,又恰到好处不至于驳了各位宾客的脸面。
    显而易见,社交舞会才是最重要的,绅士淑女老爷太太们只是恰好需要一个理由来组织华丽的联谊活动。不然,也不至于连庆祝会主角溜掉这样的事情也觉察不出。
    威廉巴不得他们不要发现才好。他是家里唯一的儿子,上面有三个姐姐,底下还有一个妹妹。换句话说,有一大笔家产排着队等他去继承。
    也正是因为如此,托马斯老爷恨不得什么都往这个儿子身上招呼:击剑、骑马、游泳、打猎、象棋、诗歌、投枪、音乐、绘画……威廉常常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不到成年那天就要给活活累死。好在他总能找到逃避上课的奇妙法门,他的家庭教师们疲于周旋斗争,往往干不满半年就要请辞。
    奈何赶得走家庭教师,赶不走一帮子亲戚。每逢家族聚会,威廉只要没能成功脱身,必然要被拎出来特殊关照。
    大部分时候是朗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有时候需要吹短笛或演奏琉特琴;少数情况下会被要求现场表演击剑,更有甚者,要当场作诗赞美他的远房表姑——老天爷,那可是个快三百斤的老姑娘!写完赞美诗的当天晚上威廉就去了圣伍尔弗拉姆教堂忏悔,因为他说了谎话。
    就在威廉百无聊赖的关头,脚步声在拐角那边响起。他立刻提起精神,紧贴着潜伏在墙根下。
    他听见有人说话,是坩锅佬的声音。
    等那身影走近,威廉跳起来将一大团麻布包裹的东西高高抛起:“坩锅佬,快跌倒!”
    那团黑影“啪唧”一声凌空砸落,熏人的恶臭瞬间弥漫整个街道。稀糊状的驴粪溅了满地满墙,连威廉自己都未能幸免。
    他脱掉身上崭新的外套,试图把头上沾的一点黑色驴粪弄掉,却不想越擦反倒糊得越多。
    威廉嫌恶地将衣服丢在地上,转头去看刚才命中的目标。
    黑黑小小的家伙站在一滩屎糊糊当中,整个人都裹满恶气熏天的驴粪,头顶的臭液淌个不住。他似乎还没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坩锅佬正站在好几步之外的地方,有些惊讶地目睹这一切。他没中招。
    威廉刚刚陷入懊丧,却又心念急转,定睛细看那个不幸被砸中的倒霉蛋。
    正在努力辨认时,孩子的尖声哭叫让他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药剂师克拉克家的女儿,名字大约是安妮或者玛丽。威廉觉得自己应该在唱诗班见过她。
    “艾萨克!”小女孩手足无措,只好站在原地撕心裂肺地嚎啕。她习惯性用手抹眼泪,没意识到更多臭粪被糊到了脸上。
    坩锅佬皱起眉头,但这应该是出于不悦,他似乎并不怕这恶臭。
    “我让你不要跟出来的。”他完全没有上前帮忙或者安慰关怀的意思,冷静又冷漠地远远站着,“快回去,让你姑妈给你洗干净。”
    “我不——呜呜呜呜!”
    “我要去河边了。那里水很深,小孩去洗澡会被淹死的。”他一点也不同情伤心又慌乱的小女孩,还是那种教训的口气,“快回去。别跟着我。”好像是为了完全断绝女孩的念头,他补充道,“你再不弄干净,所有人就都知道你被淋过臭大粪了。他们肯定会喊你‘粑粑安妮’。”
    “不!我不是粑粑安妮!”
    小女孩哭叫不停,坩锅佬那一点勉勉强强的耐心终于被完全消磨掉了。他快步绕开安妮脚下溅满驴粪的区域,眼看就要从巷口拐出来。
    威廉立刻站出来,伸开双手拦住去路。他盯着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既不甘心功亏一篑,也对他那种漠不关心的态度忿忿:“你不准走!”
    坩锅佬对此置若罔闻,反而加快步伐企图穿越威廉的阻拦。
    威廉左右拦截,情急之下一把揪住坩锅佬,将他向后推倒。坩锅佬一点也不像传闻里面那样木讷呆傻。他不吃哑巴亏,顺手拽紧威廉的头发一滚,带着金发男孩也向前扑倒。
    两个男孩跌在小女孩脚下,就在滑腻腻的臭粪滩里滚打,无止无休的哭号让他们愈加烦躁。
    威廉鼻子上挨了一拳,又腥又热的液体涌汩汩涌出,把胸口的衬衫染红一大片。他从未吃过这种苦头,震惊和恼怒同时占据了脑海。
    “现在你满意了。”坩埚佬趁势将威廉推开,缓慢地站起身。甚至连这个时候他都没有展露出一点愤怒的情绪。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木盒子——由于刚才的混乱扭打,盒子一边已经压坏破裂。
    威廉认出那是一个便携太阳钟,十有八九就是坩埚佬的杰作。意识到自己弄坏了别人的东西,他内心有些赧颜,但脸上还是绷住了。
    “我说过回去再给你,偏闹着要。”坩埚佬好像也不心疼,将坏掉的太阳钟丢到安妮脚边,“拿着赶紧回去吧。我回头再做一个。”
    哭哭啼啼的小女孩完全顾不得拾起这个小玩意儿。她完全沦陷在天降横祸的悲伤和委屈当中,彻底忘记这个惦记了很久的小宝贝。
    威廉再次察觉到他有离开的意图:“你不准走,她还在哭!”
    “是你把她弄哭的。”
    坩埚佬看了一眼手足无措的金发男孩,拖着腿一瘸一拐走进河岸边的林子里。他刚才被踢中脚踝,估计痛得要命。
    现在只剩威廉独自面对嚎啕的小女孩。他认定自己绝没有办法跟这么一个不断发出巨大噪音的生物沟通。
    迟疑了很久,他稍稍踏前一步,打算把太阳钟捡起来交到她手里。
    正当他弯腰拾起这小玩意儿,就听见高街拐角那边传来女人慌慌张张的声音:“安妮——安妮——”
    克拉克家的大人来了。威廉一缩头,窜进另一头的偏街飞快逃走。
    他把新衣服和女孩都丢在原地,一头扎进隐秘而安全的曲折巷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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