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 第三五二章 天元逼并边角腾(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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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后,已是八月,天气逐渐有些凉了。
    各地的被通知参加这次同义会的墨者纷纷返回沛县,或有彭城的,或有楚地的,亦或是来自宋齐。
    适比高孙子早回来了几日,滕地距离沛县极近,滕地的城墙和扼守四境的三座堡垒正在修建,一切按部就班,并无差错。
    骑手四散出去每日回报越人的动静,在齐地吴越的墨者也带回了所需的情报。
    现在看来,越人正在和齐国田氏接触,但是暂时不可能动兵,至少也要等到明年春夏才有可能。
    胡非子在齐国做的不错,田氏正在修缮边临越国的长城,临近平阴的那段被三晋拆除的长城也在悄悄修筑。
    魏正和楚厮杀的剧烈,齐国这一次不敢直接出兵,但是对于楚国依旧提供了足够的帮助,想要依靠楚国牵制三晋的力量,同时也趁着墨家夺取了滕国复国后的局面,有计划地防备越国。
    虽然田氏清楚墨家这一次帮助滕国复国,和齐国完全无关,但事都已经做了,齐国自然乐于见到越国的衰败。
    根本不需要派遣使者互通有无,这件事涉及到田氏自身利益,相隔千里依旧让越国摸不清楚齐国到底会是什么态度,不敢轻易动兵。
    这种情况下,适认为今年完全可以安稳度过。
    如今各国想要出兵,都需要足够的准备时间。虽晋楚这几年连年作战,但是真正的决战还未展开,每年也都是三五万人的规模,不能够再大了,再大的话两国的后勤都很难支撑。
    现如今沛县还没有进行全面的战争准备,这件事只能在这一次同义会后才能进行,而且还得是适的意见得到认可通过之后才行。
    回到沛县后,适也没有去拜会其余墨者,或是朋友,而是直接去见了墨子。
    墨子病了,有些消瘦,但精神看上去还好。
    待适进入房间后,墨子冲着适招招手,笑道:“你回来的可是早。滕地那边的事,不必说,每隔几日都有通报。你既回的早,必有别的事,直接说吧。”
    适笑了笑,跪坐到墨子身边,从背后的包裹中拿出几本书道:“这几本书卷,请巨子过目。”
    墨子接过,看了看书目,见名目上取的是《墨家精义》四字,心中已经明白了适的意思,笑道:“你这是看我恐要老死,要让我死前看看?”
    适垂首道:“墨家不惧死亡,明鬼敬天,节葬不求事死如生。弟子知晓先生所想,无非利天下,所以之前书秘吏就在编纂这套书卷,先生是知道的。而弟子在滕地苦思墨家之义,也有所得,为了能够有更多的人看懂,所以用了一些平白语言编写了这一册《墨家精义》,还请先生过目。”
    墨子点头,随便翻了翻,适在一旁接着说道:“仲尼说,述而不作。他儒家可以,墨家却不可以不作。”
    “儒家慕古,故而可以述古。儒家守旧,因而必然不作。先生既说‘尧善治,自今在诸古也。自古在之今,则尧不能治也’,那么墨家就不得不作。”
    孔子述而不作,这作的意思,便是变革、革命。
    述而不作,意为将古人的智慧心得加以陈述并没有加入自己的思想。不作就是不变革、不加入自己的理解。
    这与墨家就截然不同。
    儒墨两家,都称赞上古圣王,但是墨家却认定‘尧善治,自今在诸古也。自古在之今,则尧不能治也’。
    认为古时圣王的“仁”之心,爱天下,可以学,可以称赞。
    但是古时圣王的“义”,是不可以治理现在的天下的。
    适知道墨子一生都在非儒,说完这些后,忍不住讲了一个后世非儒的笑话,说道:“楚人有涉江者,其剑自舟中坠于水,遽契其舟,曰:‘是吾剑之所从坠’。舟止,从其所契者入水求之。舟已行矣,而剑不行,求剑若此,不亦惑乎?”
    墨子闻言大笑,说道:“正是这样的道理啊。儒生刻舟而求剑,不能够治理天下啊。尧的政义,放在此时都不能算作善政,儒生的那些道义难道是可以治理天下的吗?”
    笑语中,又咳嗽了几声,低头翻看适送来的这一套编纂的《墨家精义》。
    他明白适的意思,自己将要死了,那么想要让墨家不出现儒家六分的情况,他这个墨家的创始人,就必须留下完整的理论,免得被人断章取义。
    昔年鲁襄公二十八年时,齐国崔子作乱,庆氏与卢氏联姻,有人就反对说:庆氏和卢氏都是姜氏的后裔,你怎么会娶同宗的庆姜为妻呢?
    卢氏之人回答说:“庆舍不避同宗,要把女儿嫁给我,我为什么要避开呢?就像有人截断《诗经》,只摘取自己需要的部分,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我也只取我所想要的,管什么同宗不同宗呢?
    断章取义之事,早已有之,墨子也深知儒家如今六分的缘故,因此很在意手中的这一卷书册。
    本来,适作为书秘吏,就是整理巨子言论的。这是几年前书秘吏这个职位初创之时就定下来的。
    书秘吏那边一直在整理,适也没有放松,才有了现在墨子看到的这一册《墨家精义》。
    他翻阅了一下,发现这一套书整体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算是他的日常言论,由一些弟子们回忆后,书秘吏整理出来,体裁类似于《论语》,又有点像是《战国策》,可以说是墨子生平的言论,也可以说是一些墨子和其余学派辩论的样板。
    第一部分细分下来,一共几册。
    适按照论语的篇目习惯,将开篇的前两个字作为标题。
    《耕柱》、《公孟》、《贵义》、《鲁问》、《公输》这五篇都是原本就存在的。
    不过除了这五篇之外,还有另外两篇。
    一篇取开篇前两个字,是《胜绰》,虽然取的是一个叛墨的名字,但实际上却是适掺杂的私货。
    从当年商丘大聚胜绰叛出墨家开始,适主要是想写当年墨子对自己的那篇称赞,只不过终究不太好意思用自己的名字作为书目的名称,只好先借用了胜绰之名。
    当年在商丘,墨子大力夸赞适是“有利于天下”之人,以此来讽刺胜绰、提振墨家贵义之心,也是为了借适来提点其余墨者。
    这番夸奖是适经手的第一篇记录,因此记得极为清晰,借此写了出来。
    多出来的第二篇,名目为《聚义》,主要是记录一下墨家这几年几次大会上的讲话,里面既有墨子的言论,也有很大一部分是适的言论。
    这些都是如实记述的,墨子细细一看,确定没有什么大问题,毕竟适也没好意思全夸自己,而是留了很大的篇幅记录别的事。
    墨子再往后看,第二部分,算是墨家的“道义”和“政治理念”,这是墨家之义的精髓部分。
    里面,适一样的进行了一系列的修改修正,尽可能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
    原本存在的篇幅,有《尚贤》、《非攻》、《兼爱》、《节用》、《非乐》、《明鬼》、《尚同》、《非命》、《天志》、《节葬》、《非儒》等十一篇。
    适却暗中改动了许多,甚至一些名目都变换了,而且增加了不少的内容。
    《节用》、《节葬》、《非乐》三篇,融合成一篇,内容也遵从墨子原本的节用而发展民生的道理,整合为《国富》,用以加上了部分劳动创造财富、整合财富发展产业等内容。
    《尚贤》一篇,名目没换,内容除了尚贤之外,还加入了墨子认可的在纸笔和印刷出现之后的“科举制度”。
    内容上先是用墨子的话,阐述了尚贤的重要性,然后再指出“应该如何实现尚贤”,这里面就包括类似于考试选拔制度。
    但是墨家本身又是讲究“百工稼穑皆可为贤”的,所以考试的内容包括一大堆后面第三部分的“天志”内容。
    《天志》一篇与《明鬼》,结合为《天志》一篇,阐述了何谓“天志”,何谓《天鬼》,但主要还是适那一套把天志偷换为“科学结论”的内容。
    《非儒》一篇,名目没换,这一篇适不敢改动,水平不够,依旧如前。
    《尚同》一篇,名目换为《义源》。借用了墨子认为“上古时代百人百义,众人选出最符合每个人利益的义,结成道德法律”的内核,加以展开。
    实际上《义源》的内容,大可以看作是一种历史唯心主义的主权在民的国家起源学说,融合了后世一些列资产阶级启蒙内容,完美与墨家的“选天子以归义”的精神融合在一起。
    阐述了天子的产生、道德和法度的产生,以及道德和法度会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变化,以至于“尧善治,自今在诸古也。自古在之今,则尧不能治也”。
    最后还阐述了一下墨家内部的公议集中制与沛县的公共意志为权的合法性,这算是一篇造贵族反有理的宣言。
    《非攻》、《兼爱》整合为一篇,名为《乐土》,描诉了一个完美的社会构想。
    算作是《义源》的姊妹篇。《义源》讲的是造贵族的反有理,《乐土》则是说造反之后推翻了旧制度,应该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新制度。
    《非命》一篇,名目不变,内容也是讲诉“人的努力可以改变命运,世上根本没有命运这一回事”,这是为了反对儒家的天命、反对杨朱和列子的“力命”等内容。
    《非命》是配合修正后的《天志》篇的,用来塑造一个“制定了规则之后就不再管的”天帝,以此完成“搏而改命”的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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