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匪 - 7拔城(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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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侯大贵兴奋到了极点,声嘶力竭地大吼,手下的一百弟兄各自呼喊,刹那间便从城门蜂拥而入。
    白蛟龙见侯大贵得手,立马传令全速前进,当是时,褒城县东南门内外一片喧闹,响彻天际。
    侯大贵带人进了城内,首先派人完全控制住了东南门交通。徐四带人下城相见,侯大贵叫手下给了徐四等几人各自一条红练,让他们缠在右臂上,充作向导。
    不久之后,白蛟龙带领人马入城,吴鸣凤也到了西门口,侯大贵即令吴鸣凤守住东南门,自与白蛟龙跟随着徐四等人杀向褒城城内。
    此时,原本戍守东南门的褒城士卒早已分崩离析,三分之一死在了徐四和侯大贵的手里,其余的狂叫着拼死望城内奔逃。
    巨大的喧闹声早已惊醒了镇中原还处于睡梦中的大部分人。县令何永禧亦是受到宅外巨大响动的惊扰,弹身而起。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苦心孤诣布下的这个“龙门阵”会如此毫无征兆地破灭,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却仅仅只是一个名叫姜八儿的小蟊贼。
    姜八儿在褒城活了二十余年,偷鸡摸狗的勾当没少干,所以对于褒城县内外的一切道径,大到城门,小道墙缝地洞都熟门熟路。不过这次,他却没有通过这些为侯大贵的行动提供便利,而是直接找了他在城内的一个内应——徐四。
    要想在官军环伺的险恶环境中苟活下去,没点门路是很难坚持的。这徐四是本地人,其实很早就与姜八儿等流寇暗中来往,只是他长得一副忠厚老实的样貌,平素里又是沉默寡言,不论上官还是下属,都完全想象不到这样一个兢兢业业的老实人会与城外的牛鬼蛇神沾上边。
    这些年,他从姜八儿等人手里捞了不少好处,就在两天前,姜八儿深夜找上门,说要给他一份大富贵。这富贵无需多言,他要做的便是在自己轮班的那天夜里作为内应接应城外的赵营人马入城。
    起初,徐四颇有些惊慌。往日的腌臢事虽没少做,都是些不足为虑的小偷小摸。如果应了姜八儿这一次的要求,那可是完全与官府划清道儿,一条路走到黑的活计。对他来说,最好是骑着墙两边讨好,没有退路的事对谁都没好处。
    但是,姜八儿又说,褒城色厉内荏的姿态现在已经全为赵营探明。他徐四不帮这个忙,按赵营的实力,旦夕之间也必将取城;他若帮了,一方面可给赵营提供少许便利,另一方面也足以拥功自保,甚至大大捞上一份好处。
    姜八儿这么一说,徐四就没了主意。赵营的本事,他也有所耳闻,知道对方是目前盘踞汉中府的第一大贼。若来强攻褒城,一向当惯了缩头乌龟的汉中府官军不太可能驰援。况且褒城县看上去兵马虽多,却都是何永禧七拼八凑起来的杂碎,旁人不知内中底细,他徐四还不知道?指望这些大半辈子只会拿锄头扁担的民夫百姓抗拒凶残成性的流寇,绝对是痴人说梦。
    姜八儿见他动摇,趁机将一军,把手里的兵器一扔,口言徐四若不想答应,当下就可以将自己绑去见官。徐四仓促之下不假细思,只得将心一横,把这份反官为寇的差事揽了下来。
    看着眼前密密匝匝的火把照亮了褒城东南城门的半边,里应外合之事已成,徐四才暗舒一口气,定下了心来。
    夜袭之事人不能多,人太多一来容易暴露行踪,二来黑灯瞎火中也有可能因为协调组织不利而自乱阵脚。说起赵营的精锐,首屈一指的自当是中营了。这种小规模行动不像指挥大军对阵,按照侯大贵的能力完全可以胜任,而他敢杀敢冲的一股子猛劲儿赵营无人能出其右,刚好用在这里。
    褒城县东南城外本来还驻有数百官兵,但当东南城门一失,这些官兵自己先炸了锅,四散狂奔,有好些慌不择路,跑到吴鸣凤面前,或被生擒或被砍杀,全无半点反抗之力。
    侯大贵与白蛟龙带着三百来骁果兵士在徐四的带领下直扑县令何永禧宅邸,姜八儿则与十几个弟兄前往城中四处纵火,百姓受惊奔走,褒城县城上下陷入极大的喧嚣与混乱。
    在这样的乱局中,从未受过训练的褒城县官兵的低劣素质尽显无疑,城内外整整三千余众,在此风口浪尖上居然没有聚集起一股有效的抵抗力量。及至天明,等赵营后续部队赶来完全控制住全城,其间可称道的最激烈的一场攻坚战,却是侯大贵在攻打何永禧宅邸时与何府家丁的战斗。
    赵当世与百余夜不收入城时,何永禧的头已经被砍下来,悬挂在东南门城楼上示众。听兵士禀报,夜间侯大贵攻破何府后,何永禧就将家人聚集一处,想要纵火自焚,幸好侯大贵悍勇,不顾安危,亲身冲入火场抢出何永禧早已窒息的尸首,但何永禧的家人以及一座何府,全都烧成了灰烬。
    这场战斗本来就十拿九稳,侯大贵仅仅凭借着数百人就拿下了县城,赵营的大部都还在城固县驻扎。赵当世之所以前来,主要是为了维持破城后的军纪。毕竟与刘孝竑有约在先,在赵营没有彻底蜕变成一支严于律己的铁军前,一切还得多留个心眼。
    侯大贵等人还是很好地遵守了赵当世早前的嘱咐,除了夜里为了战事而行的纵火外,并没有多余的焚烧或是劫夺。不过这恐怕也和褒城县实在无多油水可捞有一定关系。
    褒城县县小贫瘠,除了府库里留有一些粮秣外,着实没啥其他花头。赵当世将善后的事宜简要吩咐后,就交给侯大贵去办。侯大贵经验丰富,处理这点小事,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几日都没睡好,临近中午,倦意袭来,赵当世正想寻个去处解解乏,却有一个塘兵奔来汇报军情。
    除了攻打褒城县的此战外,赵营同时进行的还有另一个行动,便是遵守与柳绍宗的约定将华清郡主送回去。两方早前就暗中商定好了交接的时间地点,赵当世让孟敖曹领百余骑护送郡主车驾。
    不曾想,就是这样一件看上去瓜熟蒂落的事,却出了岔子。据那塘兵报言,今早孟敖曹将华清郡主送到指定地点后,突然从西面杀来大队官军,孟敖曹无心恋战,且战且退。附近的武大定派了些人接应,不料官兵战力颇强,完全击溃其众,武营损失百余人,孟敖曹本人也负了伤。
    事情来得突然,赵当世急问:“华清郡主如何了?”
    那塘兵回道:“孟把总拼死护得郡主周全,后来徐千总引了千人到了三里外声援,那支官军就自己退去了。”
    赵当世又问:“可看清对面旗帜?”
    “敌军未打旗帜,但从其来向以及战斗力判断,当是汉中府的官军无疑。”
    那塘兵除了这些,别无他报,即刻告退,赵当世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汉中府的强力军事力量,除了小红狼,就只有汉中府的官军。小红狼已经败亡,总不可能又有哪方流寇就这两日从自己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开进来,所以,那塘兵说的不差,这支突然袭来的军队就是汉中府的官军。
    但是,自己与柳绍宗来来去去,已经基本上谈妥了交易的条件。之前的出兵请求柳绍宗都答应了,此刻完全没有理由节外生枝唱这么一出,只需要安安分分接走郡主,就是大功一件,至于赎金什么也都是瑞王的事儿,和他没甚关联。赵当世思来想去,始终摸不清柳绍宗的动机。
    想了许久,赵当世也没个头绪,便决定将事带回去与覃奇功、穆公淳等人商量。不管怎么说,华清郡主还在自己手里攥着,无论下一步如何动作,自己这边的主动权还在。
    赵当世在褒城逗留了一日后准备撤离,按着先前的约定,武大定全营拔来接防。说实话,固兵于城,不是上策,但因为下一步还要攻打沔县,所以作为跳板与中转站,还是得派人守着这个通路。反正当初也和武大定说好将褒城送给他,就顺水推舟而已。而武大方才于汉中府东面失利,惶如惊弓之鸟,也亟需一处庇护用以喘息。至于他接防后会怎么对待城里的百姓,那就不在赵当世与刘孝竑的约定之内了。
    武大定当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褒城,对赵当世一派心悦诚服。从贼这么多年,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当上一县之主。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就连先前的颓丧之气也一扫而空。
    赵当世和他说下一步准备攻打沔县,作为通路,褒城必须保持好通畅。言下之意,希望武大定在接收县城的这段时间里不要干出格的事,生出不必要的乱子。那时候刘孝竑的承诺,就是将褒城与沔县打包送给自己,武大定有好处拿,怎会不尽心竭力办事。所以拍着胸脯,向赵当世保证绝对守得褒城安稳。
    武营说到底不是自己心腹,赵当世言尽于此,也不好桎梏太多,再嘱咐几句后就与侯大贵等离城而去。
    赵营主力屯驻在城固的沙河营。在陕南,有沙河营这样名字的,大多为民屯,譬如安康之陈家营、杨家营,汉阴之王家营等。这些民屯中的家族、百姓俱是从晋豫、两河及江浙地区强制迁徙而来或招抚流移来的。汉中府土地,军屯与民屯占去大半,这些屯地村堡中存粮颇丰,就算屡遭兵乱,但眼下赵营还是能从他们的手中攫取不少的物资。
    赵当世不是莽夫,他知道这些聚集于民屯、军屯中乡间家族蕴藏的力量。他征粮,但适可而止,也不会毫无意义地进行杀戮。只单单这一点,可接受程度就比如蝗似蚁的闯军、小红狼等部要高上不少。也因着赵当世懂得拿捏分寸,所以就算眼下大部分屯堡地带依然对赵营是无比抗拒的态度,却也没有因为征粮而闹出什么大的动荡。
    回到营中时,负责四处搜罗粮饷的郝摇旗正站在辕门外监督。一车车的粮秣从他的眼前被推入后营,营中,自有王来兴、何可畏等后营的人等着交接。
    “都使,等这批粮草入营。入冬后咱们的日子就好过了。”郝摇旗一张大嘴斜歪,笑着走上来。
    赵当世点点头。军者,粮秣当先。一味勇猛好杀,而忽视了后勤,决计无法长久。很多流寇都是因为缺乏长远的眼光得过且过,所以才会在严冬到来之际手足无措,减员严重甚至败灭。自从在荞麦山参与击败小红狼后,郝摇旗就回到了城固,与王来兴合作,开始将工作重心朝后勤方向转移。此前何可畏上过一份军资方面的“报表”,赵当世估摸再加上这次从褒城押来的粮草,不出意外,当能挺过这个冬天。
    军务不单只限于攻城略地,说起来,赵当世现在更多处理的,还是军队的后勤与人事问题。如果说外事可以确保军队的不断开拓发展,那么内政才是保证军队长久稳定的最重要基石。
    “手上事儿忙完了,就来中军大帐。”赵当世对郝摇旗说道。
    郝摇旗点头称是,二人正谈话,不远处,一个白影飘然而至。细眼看去,这副宽袍大袖、羽扇纶巾的仙风道骨派头,除了营中的“活诸葛”穆公淳还有谁?
    “穆先生。”赵当世笑着打了个招呼。
    穆公淳略略回礼,却没有平日里的恬淡,反倒有些焦急。他抖了抖双袖,说道:“都使可算回来了,我与覃参军已恭候多时。”
    赵当世与郝摇旗对望一眼,均觉定有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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