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匪 - 22入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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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红狼吃了大亏,却咽不下这口气,回寨收拢残兵,尚有千余。他稍作休整,便卷土重来,带着千人再次挑战赵营。
    流寇不成文的习俗,双方掌盘子单枪匹马出阵会晤,若谈得来,今日这场仗兴许就免了;若谈不来,各回各阵,沙场上见个真章。赵当世引众列阵,于马前拱手道:“掌盘子息怒,昨夜乃是双方误会,在下过后也追悔莫及。再过两日我便率部离去,绝不赖在汉南给掌盘子添忧。”
    小红狼满脸怒容,持鞭指道:“姓赵的,你昨夜施阴谋诡计,才得以占些便宜,今日对阵,老子必要将场子给找回来。识相的留下辎重兵器,尚可活命,不然斗争一起,追悔莫及!”
    赵当世好意给个台阶,不料对方还蹬鼻子上脸,当下也是微微一笑,道:“既如此,那便无甚可说。常言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若掌盘子非要为了这口气而坏了两家交情,那在下也只能奉陪到底。”说完,策马转入阵内。
    小红狼见他处变不惊的神情,怒火更盛,即令部下立刻冲锋。赵当世观其兵只一拥而上,与打架无异,暗自摇头,即令中路郝摇旗带人迎击,同时指使侯大贵、徐珲以左右翼包抄上去。
    小红狼自以为兵力不输赵当世,已立于不败之地,孰料中路在赵营兵士的抵抗下只形成了一道颇为狭窄的接触面,他人虽多,却只能前后拥堵,挤作一团,并不能凭众往前推进。而赵营右路徐珲已带人绕到侧翼,他自成为把总后,一心扑在军务上,利用生平所学,严苛要求部下兵士习练火器,到此时,虽不能称为精锐,但操持起铳炮来也颇有几分门道。
    近百名铳手手持鸟铳、三眼铳等物,在一声令下后集火向熙攘不堪的小红狼部射去,这惊天的响声一起,小红狼部伤亡多少不说,首先便已慌乱。流寇火器少,而官军火器多,是以铳炮几乎成为官军的代名词,这些流寇天生便对这些响声巨大、威力惊人的武器畏惧,当下已有惶惶之势。
    侯大贵不甘落后,他手下这五百人均是当初从李自成手下抽调出来的精壮,战斗力较之普通流寇强上不少。赵当世视这五百人为骨干,是以兵器甲胄都优先配给,侯大贵平日训练又以严酷著称,故而小红狼这些鱼龙混杂、各自为战的部下在面对他们时,难以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赵当世驻马锁眉,战局一目了然,从态势上看,小红狼部的溃败已在旦夕之间。他同时也对手底下三司兵马作了大致评价:侯大贵的前司不用说,是营中精锐,无论兵员素质还是武器装备都是翘楚,战斗力最足;徐珲左司下兵士本身没有侯大贵精锐,但他扬长避短,大部分利用火器进行远程打击,只有少数近战兵马抵在前方,亦能占据优势,若假以时日,战力必更强;只有郝摇旗部,略显不足,在与小红狼部的对抗中前后争夺,未能完全占据上风。不过这也和他部下本身兵员素质以及正当敌军之锋有关。好在郝摇旗知耻后勇,今日作战极为勇猛,若非赵当世派人劝阻,他数次都几乎要冲到第一线去了,这般,中路稳固。
    胜利的天枰正逐渐向赵营倾斜,小红狼不是瞎子,他也看出了己军的不利局面,想要将队伍拽出。但他作战,向来是一鼓作气、一拥而上,缺乏建制指挥,如今战事胶着,凭他一个人大呼,是根本起不到作用的,由是只能焦急等待。
    赵营部队却游刃有余,侯大贵密切注视着前方的战斗,并按照批次轮流替换兵士上前作战,这般轮替休整,极大保证了己军的战斗力不下降,同时也控制住了伤亡率不会因为兵士脱力而陡然增加。
    左右两翼的夹击,使得被夹在当中的小红狼部兵士更加向内攒动,场面混乱不堪,而侯大贵与徐珲二人趁机逐步向后迂回,隐隐有将小红狼部包围的势头。小红狼焦虑万分,敌军的动向使他不得不带着亲兵队不断转移,实际上,他已经失去了对主战部队的掌握,他只是在等待一个结果。
    他正怅然间,忽有一骑奔驰,马上人见到小红狼,滚鞍下马,灰头土脸,带着哭腔诉道:“掌盘子,有贼偷袭大寨,我等抵御不住,大寨已被贼人点了!”
    小红狼胸口一阵刺痛,在马上晃了晃几乎栽下马,好容易定了定神,抬眼望向大寨那边,果见黑烟腾空。他自率兵马与赵当世决战,寨内所留不过些老弱病残,来报之人又是自己亲信料来没有谎报。气闷之下不由仰天大叫一声,却是再也无心观战,拔马而去。
    那烧寨之人,便是杨成府一军,他在小红狼部战俘的引导下,早先便潜伏寨外,待小红狼远去,即开始突袭大寨,寨内兵马四散奔逃,偌大地方转眼就被占领。他带人劫掠一番后便纵火烧了寨子,连在寨后发现的为小红狼囚禁的十几名女子也一并付之一炬。
    掌盘子既逃,被圈住的那些兵马也很快被击破,便如水银泻地般四散崩溃。大局已定,赵当世也不愿追杀那些残兵,就将投降的俘虏压着,收兵回营。此战杀敌无算,己方损失却不大,还抢得了近百匹骡马,算是个不小的收获。不久,杨成府归来,同样牵来了数十匹马以及一些金银细软。
    小红狼元气大伤,近期内当不会再来衅事。赵当世从容在汉南呆了一阵,休整完备,南下入川。
    入川第一关乃是七盘关,关上有弗朗机炮三门,守关兵一营数百人。时下官军各路兵马精锐者都掌握在各路总兵、巡抚等标下,这些守关的兵士大多是各地卫所征调凑数之辈,战斗力极差,平素也没有操练,仅仅守着关卡,收些过路商旅税钱,做做样子罢了。
    赵营人马于黎明时分倏至,七盘游击罗文垣领兵在外,只有守关千户尚在梦乡,就被五花大绑捆个结实,押到外边,底下那些守关兵早就鸟兽散了。
    赵当世当众砍了那千户的脑袋,振臂大呼。这是他们入川以来与官军的第一仗,对手次是次了些,但好歹也是官府中人,旗开得胜,有助于消除兵士们对于官军的畏惧、提振军队的士气。
    赵营兵马没有在七盘关多做停留,稍稍休息便继续赶路,登上朝天岭。朝天岭为金牛道沿途最高峰,山势陡绝、奇岩巉立,岭上有多个隘口,其中主干道上有关曰“朝天关”,正处要冲。
    守关军官已闻七盘关失守,心中戚戚,但未敢擅离信地,凭险据守。赵当世兵到关下,先温言招降,反遭守关将怒骂。徐珲见对方抗战,主动请缨,带人上关,调出司下四门虎蹲炮,开始轰击朝天关关墙。
    那守关将不想赵营还有火器,被虎蹲炮轰了两轮,关上土石飞溅、地动城摇,石墙最外层几已塌陷。他还算是个有胆的,带人出关逆战,意欲抢夺虎蹲炮,不防徐珲着令手下推着两辆独轮车,车上弗朗机炮正对关口,那守关将甫一露面,两炮齐轰,在朝天关洞口炸开。在震耳欲聋的炮声中,那守关将以及前排数人都被轰成齑粉。如此,朝天关亦克。
    连克两关,不仅赵当世,赵营上下也是信心大增。原本还对独立进川不看好的一些人也闭上了嘴。
    翻过朝天岭南下,便是广元。在广元近侧,有利州卫指挥所。七盘关与朝天关的官军溃卒奔回禀告,广元知县大为紧张,立刻派人去请利州卫指挥使,商议御敌策略。
    利州卫指挥使底下兵额有个四五千,但到这时节,死的死跑的跑,整个卫所已经不足五百户。他们所有人都已经成为了指挥使等人的佃户,实实在在的农民,只保留了名义上的卫所旗兵头衔。
    当年朝廷置下这利州卫,便是看中了广元地势奇险、易守难攻的要紧地位,是以广元知县一听有难,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左近这个卫所。
    可指挥使是有苦说不出,卫所里的情况他比谁都清楚,他吃了绝大部分的空饷不说,卫所里仅剩的那些人也都是形如饿殍、步履轻浮,更别提训练作战,要他带着这群乌合之众上战场玩命,他可不干。
    但架不住广元知县的苦苦哀求,况且贼势逼来,他若没有动作,一来恐有渎职之过、二来辛苦搜括了这许多年的钱财也要拱手让人。无奈之下,他只好答应了出战请求,从卫所里勉强拉出四百人。广元知县也不闲着,他一面从城里凑了三百多由余丁、快手、帮闲组成的队伍,交由指挥使统一指挥,一面差人飞马往剑州方面报讯,请求增援。
    指挥使聚集起这七百余名“官军”,统一训话。但看着这些个有气无力、两眼无神的人,他准备的那些保家卫国的豪言壮语却是半分也说不出,双方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最后他五味杂陈地挥了挥手,让手下两名指挥佥事统带着向北而去。
    那两名指挥佥事也非有眼无珠之辈,他们追随指挥使多年,别的没学会,察言观色的本领还是有些的。北来贼寇既能连破二关,定是凶悍之寇。这数百名佝偻身子、骨肉如柴混杂着泼皮无赖的队伍如何能是敌手,风一吹都要刮倒一大片。他们一路行去,毫无秩序,队伍里熟人与熟人一起并肩而走,仇人与仇人间互相打骂,嬉笑怒骂皆有,好些人甚至不知前往何处、又要干些什么。
    队伍迤逦行到大漫天岭下,那两名指挥佥事就再也不愿向前一步了。当即下令所有人就地坐下休息。他二人从指挥使口中得到风声,说已派人往剑州乞援,故而一心想着只是拖延时间,坐待援兵到来。
    哪知援军未至,赵当世的人马就已经赶到,当下侯大贵与郝摇旗两路并进,抄掠至官军两侧,徐珲带人放了一排铳,官军们就已经炸开了锅。赵营人马不费吹灰之力,便围歼了这支官军,并将两名指挥佥事也生擒了。
    两名指挥佥事贪生怕死,对赵当世纳头便拜。赵当世故技重施,胁迫着他们带路前往利州卫。利州卫指挥使并不知道己军已经败殁,正在卫所中的宅邸里催促家人赶紧收拾行李,以备不时。赵营兵马鬼魅般忽至,只一炮便轰塌了利州卫久未修缮的泥墙,兵士鱼贯而入,卫指挥使挥剑自刎,一家老小并收拾好的金银珠宝都被一网打尽。
    自从在汉南击败小红狼开始,赵营中的俘虏日益增多,等到占领了利州卫指挥所,俘虏的数量已经超出了赵营的承载能力,若带着这些人一起走,不但粮草消耗不够、机动力也必将大大下降。这一点上,何可畏主管粮秣支出,他已经不止一次借王来兴的口提醒过赵当世。
    但将这些人全部吸收进来也不现实,赵当世追求的是精兵,大量吸收这些素质不齐、来历冗杂的人进营势必会影响整个营的质量。所以他在与侯大贵等人商议后决定,在俘虏中拣选出强干、有技艺之人,补充进各司哨,剩下再择选五百人,在前、左、右三个司的基础上再添加一个司,是为后司,这后司的主要任务不在攻城野战,而是行路时搬运物资、管理辎重,扎营时驻守营盘并看管俘虏缴获、筑造工事,相当于是个后勤司。这样的配置与李自成的前后左右营盘类似,只是规模小一些罢了。
    这后司的主官,赵当世思虑再三,还是交给了王来兴。他曾想交给更有经验的何可畏,但一来何可畏儒生出身,未必弹压的住手下那些丘八,二来后司主钱粮大事,赵当世亲眼看到了八队中邢夫人与高杰的勾当,不想将之交给一个还不信任的人。但王来兴年纪尚小,便依旧令何可畏辅之,充个主簿。与何可畏在澄城县一并投顺的几个吏僚也都在他手下任职。
    何可畏本在赵营中无权无势,担惊受怕,见谁都不敢抬头,今一跃成为一司副手,名义上带领五百人马,腰杆立刻就硬直起来,说话的声调也不知不觉高了三分。赵当世既然委以他实职,说明他已经在营内站稳了脚跟,从此不必再每日价担心赵当世一朝发怒就将自己拖下去砍了。
    赵当世让他和王来兴到俘虏里挑人,何可畏那是一个老妈妈逛菜场,挑三拣四,嫌这嫌那,遴选半日,还只得百人。赵当世恼怒起来,厉声呵斥之下,他才屁滚尿流,夹着尾巴赶紧将剩余的人数补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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