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 第164章 宴海棠贾母赏花妖，失宝玉通灵知奇

    话说赖大带了贾芹出来，一宿无话，静候贾政回来。单是那些女尼女道重进园来，都喜欢的了不得，欲要到各处逛逛，明日预备进宫。不料赖大便吩咐了看园的婆子并小厮看守，惟给了些饭食，却是一步不准走开。那些女孩子摸不着头脑，只得坐着，等到天亮。园里各处的丫头虽都知道拉进女尼们来，预备宫里使唤，却也不能深知原委。
    到了明日早起，贾政正要下班，因堂上发下两省城工估销册子，立刻要查核，一时不能回家，便叫人回来告诉贾琏说：野赖大回来，你务必查问明白。该如何办就妯可办了，不必等我。”贾琏奉命，先替芹儿喜欢，又想道，若是办得一点影儿都没有，又恐贾政生疑，“不如回明二太太，讨个主意办去，便是不合老爷的心，我也不至甚担干系。”主意定了，进内去见王夫人，陈说：野昨日老爷见了揭帖生气，把芹儿和女尼女道等都叫进府来查办。今日老爷没空问这件不成体统的事，叫我来回太太，该怎么便怎么样。我所以来请示太太，这件事妯可办理？”
    王夫人听了诧异道：野这是怎么说！若是芹jj这么样起来，这还成咱们家的人了么？但只这个贴帖儿的也可恶，这些话可是混嚼说得的么！你到底问了芹儿有这件事没有呢？”贾琏道：野刚才也问过了。太太想，别说他干了没有，就是干了，一个人干了混账事也肯应承么？但只我想芹儿也不敢行此事，知道那些女孩子都是娘娘一时要叫的，倘或闹出事来，怎么样呢？依侄儿的主见，要问也不难，若问出来太太怎么个办法呢？”王夫人道：野如今那些女孩子在那里？”贾琏道：野者陈园里锁着呢。”王夫人道：野姑娘们知道不知道？”贾琏道：“大约姑娘们也都知道是预备宫里头的话，外头并没提起别的来。”
    王夫人道，野很是。这些东西一刻也是留不得的。头里我原要打发他们去来着，都是你们说留着好，如今不是弄出事来了么？你竟叫赖大带了去细细儿的问他的本家儿有人没有，将文书查出，花上几十两银子，雇只船，派个妥当人，送到本地，一雏文书发还了，也落得无事。若是为着一两个不好，个个者舺着他们还俗，那又太造孽了；若在这里发给官媒，虽然我们不要身价，他们弄去卖钱，那里顾人的死活呢？芹儿呢，你便狠狠的说他一顿，除了祭祀喜庆，无事叫他不用到这里来。看仔细碰在老爷气头jj上，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也说给账房儿里，把这一项粮档子销了。还打发个人到水月庵说，老爷的谕，除了上坟烧纸，要有本家爷们到个酿，不许接待。若再有一点不好风声，连老姑子一块儿撵出去。”
    贾琏一一答应了出去，将王夫人的话告诉赖大说：野太太的主意，叫你这么办。办完了，告诉我去回太太。你快办去罢。回来老爷来，你也按着太太的话回去。”赖大听说，便道：野我们太太真正是个佛心！这班东西还着人送回去。既是太太好心，不得不挑个好人。芹哥儿竟交给二爷开发了罢。那贴帖儿的，奴才想法儿查出来重重的收拾也才子！”贾琏点头说：野是了。”即刻将贾芹发落。赖大也赶着把女尼等领出，按着主意办去了。晚上贾政回来，贾琏赖大回明贾政。贾政本是省事的人，听了也便撂开手了。独有那些无赖之徒，听得贾府发出二十四个女孩子来，那个不想？究竟那些人能够回家不能，未知着落，赫虚拟。
    且说紫鹃因黛玉渐好，园中无事，听见女尼等预备宫内使唤，不知何事，便到贾母那边打听打听。恰遇着鸳鸯下来闲着，坐下说闲话儿，提起女尼的事，鸳鸯诧异道：野我并没有听见。回来问问二奶奶就知道了。”正说着，只见傅试家两个女人过来请贾母的安，鸳鸯要陪了上去。那两个女人因贾母正睡晌觉，就与鸳鸯说了一声儿，回去了。紫鹃问：野这是谁家差来的？”鸳鸯道：野好讨人嫌！家里有了一个女孩儿，长的好些儿，就献宝的似的，常在老太太跟前夸他们姑娘怎么长的好，心地儿怎么好，礼貌上又好，说话儿又简绝，做活十儿手儿又巧，会写会算，尊长上头最孝敬的，就是待下人也是极和平的，来了就编这么一大套，常说给老太太听。我听着很烦。这几个老婆子真讨人嫌，我们老太太偏爱听3那些个话。老太太也罢了，还有宝玉，素常见了老婆子，便很厌烦的，偏见了他们家的老婆子就不厌烦，你说奇不奇？前」儿还来说，他们姑娘现有多少人家」儿来求亲，他们老爷总不肯应，心里只要和咱们这样人家作亲才肯。夸奖一回，奉承一回，把老太太的心都说活了。”紫鹃听了一呆，便假意道：“若老太太喜欢，为什么不就给宝玉定了呢？”
    鸳鸯正要说出原故，听见上头说：野老太太醒了。”鸳鸯赶着上去，紫鹃只得起身出来。回到园里，一头走，一头想道：野天下莫非只有一个宝玉？你也想他，我也想他，我们家的那一位，越发痴心起来了，看他的那个神情儿，是一定在宝玉身上的了。三番两次的病，可不是为着这个是什么。这家里金的银的还闹不清，再添上一个什么傅姑娘，更了不得了。我看宝玉的心也在我们那一位的身上，听着鸳鸯的话，竟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这不是我们姑娘白操了心了吗？”
    紫鹃本是想着黛玉，往下一想，连自己也不得主意了，不免神都痴了。要想叫黛玉不用瞎操心呢，又恐怕他烦恼；要是看着他这样，又可怜见儿的。左思右想，一时烦躁起来，自己啐自己道：野你替人耽什么忧！就是林姑娘真配了宝玉，他的那性情儿也是难伏侍的。宝玉性情虽好，又是贪多嚼不烂的。我倒劝人不必瞎操心，我自己才是瞎操心呢！从今以后，我尽我的心状侍姑娘，其余的事全不管！”这么一想，心里倒觉清净。回到潇湘馆来，见黛玉独自一人，坐在炕上理从前做过的诗文词稿，抬头见紫鹃进来，便问：野你到那里去了？”紫鹃道：野今儿瞧了瞧姐妹们去。”黛玉道：野可是找袭人姐姐去么？”紫鹃道：野我找他做什么？”黛玉一想，“这话怎么顺嘴说出来了呢？”反觉不好意思，便啐道：野你找不找与我什么相干！倒茶去罢。”紫鹃也心里暗笑，出来倒茶。只听园里一叠声乱嚷，不知何故。一面倒茶，一面叫人去打听。回来说道：野怡红院里的海棠本来萎了几棵，也没人去浇灌他。昨日宝玉走去瞧，见枝头上好象有了骨朵儿似的。人者杯信，没有理他。忽然今日开的很好的海棠花，众人宅异，都争着去看，连老太太、太太都哄动了，来瞧花儿呢。所以大奶奶叫人收拾园里的树叶子，这些人在那里传唤。”黛玉也听见了，知道老太太来，便更了衣，叫雪雁去打听：野若是老太太来了，即来告职。”雪雁去不多时，便跑来说：野老太太、太太好些人都来了，请姑娘就去罢！”黛玉略自照了一照镜子，掠了一掠鬓发，便扶着紫鹃到怡红院来，已见老太太坐在宝玉常卧的榻上。黛玉便兑道：“请老太太安。”退后便见了邢王二夫人，回来与李纨、探春、职、邢岫烟航问了好。只有顺因病未来；史湘云因他叔叔调任回京，接了家去；薛宝琴跟他働腺去住了曰李家姐妹因见园内多事，李嫩良带了饼居住。所以黛玉今日见的只有数人。
    大家说笑了一回，讲究这花开得古怪。贾母道：野这花儿应在三月里开的，如今虽是十一月，因节气迟，还算十月，应着小阳春的天气，因为和暖，开花也是有的。”王夫人道：野老太太见的多，说得是，也不为奇。”邢夫人道：“我听见这花已经萎了一年，怎么这回不应时候儿开了？必有个原故。”李纨笑道：“老太太和太太说的者堤。据我的糊涂想头，必是宝玉有喜事来了，此花先来报信。”探春虽不言语，心里想道：野必非好兆。大凡顺者昌，逆者亡。草木知运，不时而发，必是妖孽。”但只不好说出来。独有黛玉听说是喜事，心面虫动，便高兴说道：“当初田家有荆树一棵。弟兄三个因分了家，那荆树便枯了；后来感动了他弟兄们，仍旧归在一处，那荆树也就荣了。可知草木也随人的。如今二哥哥认真念书，舅舅喜欢，那棵树也就发了。”贾母王夫人听了喜欢，便说“林姑娘比方得有理，很有意思。”
    正说着，贾赦、贾政、贾环、贾兰都进来看花。贾赦便说：野据我的主意，把他砍去。必是花妖作怪。”贾政道：“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用砍他，随他去就是了。”贾母听见，便说：野谁在这里混说？人家有喜事好处，什么怪不怪的！若有好事，你们享去；若是不好，我一个人当去。你们不许混说！冶贾政听了，不敢言语，讪讪的同贾赦等走了出来。那随母高兴，“叫人传舌到厨房里，决预备酒席，大家赏花。叫宝玉、环儿、兰儿各人做一首诗志喜；林姑娘的病才好，别叫他费心，若高兴，给你们改改。”对着李纨道，“你们都陪我喝酒。”李纨答应了是，便笑对探春道：野都是你闹的。”探春道：野饶不叫我们做诗，怎么我们闹的？”李纨道：野海棠社不是你起的么？如今那棵海棠也要来人社了。”大家听着者筷了。一时罢上酒菜，一面喝着，彼此鑛讨老太太的喜欢，大家说些兴头话。宝玉上来斟了酒，便立成了四句诗，写出来念与贾母听道：
    海棠何事忽摧？今日繁花为底开？
    应是北堂增寿考，一阳旋复占先梅。
    贾环也写了来，念道：
    草木逢春当茁芽，海棠未发候偏差。
    人间奇事知多少，冬月开花独我家。
    贾兰杂誊正，呈与贾母。贾母命李纨念道：
    烟凝媚色春前萎，霜微红雪后开。
    莫道此花知识浅，欣荣预佐合欢杯。
    贾母听毕便说：野我不大懂诗，听去倒是兰儿的好，环儿做的不好。都上来吃饭罢！宝玉看见贾母喜欢，更是兴头，因想起：野晴雯死的那年海棠死的，今日海棠复荣，我们院内这些人自然都好，但是晴雯不能象花的死而复生了！”顿觉转喜为悲。忽又想起前日巧姐提凤姐要把五儿补人，或此花为他而开，也未可知。却又转悲为喜，依旧说笑。
    贾母还坐了半天，然后扶了珍珠回去了，王夫人等跟着过来。只见平儿笑嘻嘻的迎上来说：野我们奶奶知道老太太在这里赏花，自己不得来，叫奴才来伏侍老太太、太太们。还有两匹红送给宝二爷包裹这花，当作贺礼。”袭人过来接了，呈与贾母看。贾母笑道：野偏是凤丫头行出点事jj来，叫人看着又体面，又新鲜，很有趣儿！”袭人笑着向平jj：“回去替宝二爷给二奶奶道谢：要有喜，大家喜！”贾母听了笑道：野嗳哟！我还忘了呢，凤丫头虽病着，还是他想的到，送的也巧！”一面说着，众人就随着去了。平儿私与袭人道：野奶奶说，这花儿开的怪，叫你铰块红绸子挂挂，就应在喜事上去了。以后也不必只管当作奇事混说。”袭人点头答应，送了平儿出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