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典藏） - 第45章 享福人福深还祷福，多情女情重愈斟情

    话说宝玉正自发怔，不想黛玉将手帕子扔了来正在眼睛上，倒唬了一跳，问：野这是谁？”黛玉摇着头儿笑道：野不敢，是我失了手。因为宝働腰看呆雁，我比给他看，不想失了手。”宝玉揉着眼睛，待要说什么，又不好说的。
    一时凤来了，因说起初一日在清虚观打醮的事来，约着宝钗、宝玉、黛玉等看戏去。宝钗笑道：野罢，罢！
    —怪热的，什么没看过的戏！我不去。”凤姐道：“他们那里凉快，两边又有楼。咱们要去，我头几天先打发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赶出去，把楼上打扫了，挂起帘子来，一个闲人不许放进庙去，才是好呢！我已经回了太太了，你们不去，我自家去。这些日子也闷的很了，家里唱动戏，我又不得舒舒服服的看。”贾母听说，就笑道：野既这么着，我和你去。”凤姐听说，笑道：野老祖宗也去？敢仔好！可就是我又不得受用了。”贾母道：野到明儿我在正面楼上，你在旁边楼上，你也不用到我这边来立规矩，可好不好？”凤姐笑道：野这就是老祖宗疼我了。”贾母因向宝钗道：野你也去，连你母亲也去，长天老曰的，在家里也是睡觉。”宝钗只答应着。贾母又打发人去请了薛姨妈，顺路告诉王夫人，要带了他们姊妹去。王夫人因一则身上不好，二则预备元春有人出来，早已回了不去的，听贾母如此说，笑道：“还是这么高兴。打发人去到园里告诉，有要逛去的，只管初一跟老太太逛去。”
    这个话一专开了，别人还可已，只是那些丫头们，天天不得出门槛儿，听了这话，谁不要去！就是各人的主子懒怠去，他也百般的撺掇了去。因此李纨等都说去。贾母心中越发喜欢，早已吩咐人去打扫安置，不必细说。
    单表到了初一这一日，荣国府门前车辆纷纷，人马簇簇，那底下执事人等，听见是贵妃做好事，贾母亲去拈香，正是初一日乃月之首日，况是端阳节间，因此凡动用的物件，一色都是齐全的，不同往日遥少时贾母等出来。贾母坐一乘八人大轿，李氏、凤姐、薛嫩马每人一乘四人轿，宝钗、黛玉二人共坐一辆翠盖珠缨八宝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人共坐一辆朱轮华盖车。然后贾母的丫头鸳鸯、鹦鹉、琥珀、珍珠，黛玉的丫头紫鹃、雪雁、鹦哥，宝钗的丫头莺儿、文杏，迎春的丫头司棋、绣橘，探春的丫头侍书、翠墨，惜春的丫头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头同喜、同贵，夕夕带香菱，香菱的丫头臻儿，李氏的丫头素云、碧月，凤姐儿的丫头平儿、丰儿、小红，并王夫人的两个丫头金钏、彩云，也跟了凤来。奶子抱着大姐儿，另在一辆车上。还有几个粗使的丫头，连上各房的老嬷嬷奶妈子，并跟着出门的媳妇子们，黑压压的站了一街的车。那街上的人见是贾府去烧香，都站在两边观看。那些小门小户的妇女，也都开了门在门口站着，七言八语，指手画脚，就象看那过会的一般。只见前头的全副执事摆开，一位青年公子，骑着银鞍白马，彩辔朱缨，在那八人轿前领着那些车轿人马，浩浩荡荡，一片锦绣射因，遮天压地而来。却是离无闻，只见车轮马蹄之声。
    不多时，已到了清虚观门口，只听钟鸣鼓响，早有张法官执香披衣，带领众道士在路旁迎接。宝玉下了马，贾母的轿刚至山门以内，见了本境城隍土地各位泥塑圣像，便命住轿。贾珍带领各子弟上来迎接。凤姐儿的轿子却赶在头里先到了，带着鸳鸯等迎接上来。见贾母下了轿，忙要搀扶，可巧有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儿，拿着个剪筒，照管各处剪蜡花儿，正欲得便且藏出去，不想一头撞在凤姐儿怀里，凤姐便一扬手，照脸打了个嘴巴，把那小孩子打了一个斤斗，骂道：野小尔杂种！往那里跑？”那小道士也不顾拾烛剪，爬起来往外还要跑，正值宝钗等下车，众婆娘媳妇正围随的风雨不透，但见一个小道士滚了出来，都喝声叫：“拿，拿！”“打，打！”贾母听了，忙问：“是怎么了？”贾珍忙过来问。凤姐上去搀住贾母，就回说：野一个小道士儿剪蜡花的，没躲出去，这会子混钻呢。”贾母听说，忙道：野快带了那孩子来，别唬着他！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娇生惯养惯了的，那里见过这个势派？倘或唬着他，倒怪可怜见儿的。他老子娘岂不疼呢？”说着，便叫贾珍：野去，好生带了来。”贾珍只得去拉了那孩子，一手拿着蜡剪，跪在池下乱颤。贾母命贾珍拉起来，叫他不甩怕。问他几岁了，那孩子总说不出话来。贾母还说：野可怜见儿的！冶又向贾珍道：野珍哥带他去罢，给他几个钱买果子吃，别叫人难为了他。”贾珍答应，领出去了。这里贾母带着众人，一层一层的瞻拜观玩。夕卜面小厮们见贾母等进人二层山门，忽见贾珍领了个小道士出来，叫人来带了去，给他几百钱，别难为了他。家人听兑，忙上来领去。
    贾珍站在台阶上，因问：“管家在那里？”底下站的小厮们见问，都一齐喝声说：野叫管家！”登时林之孝一手整理着帽子，跑进来，到了贾珍跟前。贾珍道：野虽然这里地方儿大，今儿咱们的人多，你使的人，你就带了在这院里罢；使不着的，打发到哪院里去，把小幺儿们多挑肌个在这二层门上和两边的角门上，伺候着要东西传话。你可知道不知道？今儿姑娘奶奶们都出来，一个闲人也不许到这里来。”林之孝忙答应知道，又说了几个是。贾珍道：“去罢。”又问：野怎么不见蓉儿？”
    一声未了，只见贾蓉从钟楼里跑出来了。贾珍道：野你瞧瞧，我这里没热，他倒凉决去了！”喝命家人啐他。那小厮们都知道贾珍素日的性子，违拗不得，就有个小厮上来向贾蓉脸上啐了一口。贾珍还瞪着他，那小厮便问贾蓉：野爷还不怕热，哥儿怎么先凉快去了？”贾蓉垂着手，一声不敢言语。那贾芸、贾萍、贾芹等听见了，不但他们慌了，并贾琏、贾、贾琼等也都忙了，一个一个都从墙根底下慢慢的溜下来了。贾珍又向贾蓉道：野你站着做什么？还不骑了马跑到家里告诉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和姑娘们都来了，叫他们快来伺候！冶贾蓉听说，忙跑了出来，一叠连声的要马。一面抱怨道：野早都不知做什么的，这会子寻趁我！”一面又骂小子：野捆着手呢么？马也拉不来！要打发小厮去，又恐怕后来对出来，说不得亲自走一趟，骑马去了。
    且说贾珍方要抽身进来，只见张道士站在旁边，陪笑说道：野论理，我不比别人，应该里头伺候，只因天气炎热，众位千金都出来了，法官不敢擅人，请爷的示下。恐老太太问，或要随喜那里，我只在这里伺候罢了。”贾珍知道这张道士虽然是当日荣国公的替身，曾经先皇御口亲呼为“大幻仙人”，如今现掌“道录司”印，又是当今封为“终了真人”，现今王么蕾雏为“神仙”所以不敢轻慢，二则他又常往两个府里去，太太姑娘们都是见的，今见他如此说，便笑道：野咱们自己，你又说起这话来，再多说，我把你这胡子还揪了你的呢。还不跟我进来呢！冶那张道士呵呵的笑着，跟了贾珍进来。
    贾珍到贾母跟前，控身陪笑，兑道：野张爷爷：进来请安。”贾母听了忙道：野请他来。”贾珍忙去搀过来。那张道士先呵呵笑道：野无量寿佛！老祖宗一向福寿康宁，众位奶奶姑娘纳福！一向没到府里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贾母笑道：野老神仙，你好？冶张道士笑道：“托老太太的万福，小道也还康健。别的倒罢了，只记挂着哥儿，一向身上好？前日四月二十六，我这里做遮天大王的圣诞，人也来的少，东西也很干净，我说请哥来逛逛，怎么说不在家？”贾母说道：野果真不在家。”一面回头叫宝玉。谁知宝玉解手儿去了才来，忙上前问：野张爷爷好！”张道士也抱住问了好，又向贾母笑道：野哥越发发福了！”贾职：野他外头好，里头弱。又搭着他老子逼着他念书，生生儿的把个孩子逼出病来了。”张道士道：野前日我在好几处看见哥儿写的字，做的诗，都好的了不得。怎么老爷还抱怨哥不大喜欢念书呢？依小道看来，也就罢了。”又叹道：野我看见哥儿的这个形容身段，言谈举动，怎么就和当日国公爷一个稿子。”说着，两眼酸酸的。贾母听了，也由不得有些戚惨，说道：野正是呢！我养了这些儿子孙子，也没一个象他爷爷的，就只这玉还象他爷爷。冶那张道士又向贾珍道：野当日国公爷的模样儿，爷们一辈儿的不用说了，自然没赶上，大约连大老爷、二老爷也记不清楚了罢？”说毕又呵呵大笑道：野前日在一个人家儿，看见位小姐，今年十五岁了，长的倒也好个模样儿。我想着哥儿也该提亲了。要论这小姐的模样儿，聪明智慧，根基家当，倒也配的过。但不知老太太怎么样？小道也不敢造次，等请了示下，才敢提去呢。”贾母道：野上回有个和尚说了，这孩子命里不该早娶，等再大一大儿再定罢。你如今也讯听着，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雏儿配的上，就来告诉我。就是那家子穷，也不过帮他几两银子就完了。只是模样儿，性格儿，难得好的。”说毕，只见凤姐儿笑道：野张爷爷，我们丫头的寄名符儿，你也不换去。前儿亏你还有那么大脸，打发人和我要鹅黄缎子去！要不给你，又恐怕你那老脸上下不来。”张道士哈哈大笑道：“你瞧，我眼花了！也没见奶奶在这里，也没道谢！寄名符早已有了，前日原想送去，不承望娘娘来做好事，也就混忘了。还在佛前镇着呢。等着我取了来。”说着，跑到大殿上，一时拿了个茶盘，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托出符来。
    大姐儿的奶子接了符，张道士才要抱过大姐来，只见凤姐笑道：野你就手里拿出来罢了，又拿个盘子托着！”张道士道：野手里不干不净的，怎么拿？用盘子洁净些。”凤姐笑道：野你只顾拿出盘子，倒唬了我一跳，我不说你是为送符，倒象和我们化布施来了。”众人听说，哄然一笑，连贾珍也掌不住笑了。贾母回头道：野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地狱？”凤姐笑道：野我们爷儿们不相干，他怎么常常的说我该积阴骘，迟了就短命呢？”张道士也笑道：野我拿出盘子来，一举两用，倒不为化布施，倒要把哥儿的3腴玉请下来，托出去给那些远来的道友和徒子徒孙们见识见识。”贾母道：野既这么着，你老人家老天拔地的，跑什么呢，带着他去瞧了叫他进来，就是了。”张道士道：野老太太不知道，看着小道是八十岁的人，托老太太的福，倒还硬朗；二则外头的人多气味难闻，况且大暑热的天，哥儿受不惯，倘或哥儿中了腌气味，倒值多了。”贾母听兑，便命宝玉摘下通灵玉来，放在盘内。那张道士兢兢业业的用蟒袱子垫着，捧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