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神血脉 - 第12章 受益者们

    米利安关上了门，奢华的紫罗兰酸枝厚重实木将他讨厌的喧嚣关在了门外。
    公馆内，无人大声喧哗，可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大臣与贵族们的窃窃低语，在他耳里远比低俗的公开歌舞表演还要吵闹。更糟心的是，他还得时不时面带微笑地加入他们，假装对他们拙略的诡计或遮掩的图谋深感兴趣。
    他前脚刚从一堆嘟囔着解除敌国海禁回复贸易的夏尔·桑切斯那抽身，脸上笑眯眯地应承对方自己会考虑提案的利弊，内心实则恨不得抄起斯塔银行的巨匾敲破他的头。
    他就不会再怂恿另一个和斯塔银行毫无关联的人，来对自己说这话吗？当自己是傻子还是瞎子？
    然后，米利安再度被莱克·法斯卡和他身旁的大臣们拦下。光是看到莱克身旁站着的那群精英份子以及教廷来使，米利安就差点笑出声。
    这帮不安于自己身份的可怜虫，不就是想以不污染帝国形象和主神神圣光辉赐福的名义，想要帝国取消那些野蛮的征服者军队，学着旁边几国，改用海上骑士以及特许私掠船吗。
    这些人怎么还没被皇室幕僚骂够？
    听完他们预想中的废话，米利安踏上楼梯来，刚走到门前，又有两人夹道相迎。
    这两人的话倒有点意思，只是感觉找错了人。其中一人是新上任米利安来不及认识的工业大臣，另一人从衣着上看米利安压根就不打算去认识。
    他们希望能得到特殊许可，让猎魔人行会可以在拥有对狩猎物处理权的情况下建立起来，而不是任由教会以及教会许可的组织进行回收处理。据两人所言，大量被猎魔人费尽苦心留存的狩猎物尸体上面蕴含着极具价值的东西，而教会却几乎判以违禁物直接销毁了之。
    不得不说，就连米利安也很难搞清楚，这事情到底该怎么协商讨论。他安抚了两人后，提议自己会抽空与教会谈论这些事。
    或许我该和埃尔埃斯谈谈，他似乎对这些更感兴趣。如果我待会还记得这件事的话……
    门内，光亮如昼的房间一片寂静，米利安有一瞬间松懈了下来。旋即被更大的紧张感摄住。
    一双灰黑的眼眸，如若高速刺剑，顶在了米利安脖子上。
    这双眼眸的主人眼神转瞬变得缓和，挪开刺剑开口道：“你来了？怎么不说话，还以为又一个搞砸了事情的蠢货。快过来。”
    声音低沉沙哑温暖，却更显庄严肃正。
    伊斯帕诺帝国的拥有者，帝国皇帝，神圣教廷国国王，威斯巴尔公国大公，主神吉安神圣赐福在地上的代行者，埃拉多大陆全境的合法统御者，百万生民的护佑者，尤诺新陆南岸的征服者——泽洛斯三世，正在呼唤米利安他靠近皇帝在此公馆设立的办公书桌。
    他连忙颔首屈腰，连连小步趋前，似乎怕是在这厚实的毛毯上踏出什么声音似的动作轻缓。
    不大的房间，因沉黑的条纹乌木书架，以及精心设计的壁纸与器皿显地分外奢华。不过，在厚绸镶边窗帘旁的扶手椅上，丝质外皮的坐垫却连一丝皱纹都没有，毫无躺坐歇息在其上的痕迹。
    相较之下，铺了一层头层犀牛皮的书桌桌面，就磨得有些痕迹了。二三十份文书堆积在了桌面外侧，而其中三四份文书摊到了皇帝正前面，被两本掀开的书压得严严实实。
    “陛下，祝您永盛安康。”
    米利安向前拉直左腿，左臂跟着向外轻展；右腕自面前轻旋挽花，最后随自己的倾身鞠躬而掌心朝内，五指致于胸前。
    “也祝你下次再对你的君主做这种难看的动作后，会被吊起来游街。吉安在上，我真想用军礼把这些难看的行礼给换掉。”书桌后，披着黑色紫纹镶金边华衣的男子站起身来，这件私服并未有多少表明主人尊贵立场的标识，仅在肩部纹有金紫相间的皇家印记——一只站立在花海中的雄狮，其背上有着奇妙的鱼类背鳍。
    皇帝消瘦硬朗的脸上几无表清，那略显轻薄的唇边却满是讥讽之意。很难想象一位力气不小于现役士官的三十四岁男子的雄壮体魄之上，会有着这么一个消瘦而忧郁的饱满头颅。不过那过早退后的发际线，以及略带锥形的脱发风格，确实延续自泽洛斯一二世的风格，让很多因其母而生出的恶毒遥言不攻自破。
    米利安略略笑了：“陛下，希望我在被吊起来游街前，能看到您完成如此壮举。”
    “呵，父皇御驾亲征平定了大陆上大部分逆教狂徒，却动不了多少礼仪方面的事情。我也是在征下尤诺新陆比帝国还要多的土地，斩杀了大叛徒布莱施高后，才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甚至不如父皇多。”
    “陛下，改革并非朝夕之事。我亦会尽自己一份力，使之能有所推动。”米利安笑着说道，心里直在摇头，“扎拉霍德公国，发生在岔河镇——以前的科布伦茨城——的重大恶性事件有了初步的调查结果。我认为其中的事情陛下您需要知晓。”
    泽洛斯三世嘴边的一点笑意顿时全无，点着炉火的室内仿若瞬间低去了几度。
    皇帝撇了撇嘴：“哼，我大致听过一些了。埃尔埃斯那个家伙，真的让我讨厌又头疼。可我该怎么办呢，他可是我所有幕僚里面唯一真心实意在推动改革的能人。不像你，嘴上说得比什么都好听，背后却另搞一套。要不是看在从小和你是挚友的份上，真想把你和那些死硬派也关到一块去。”
    米利安暗中舔了舔干燥的下唇，忙低头说：“陛下……”
    “难道他就不知道我不是真的要把死硬派关起来？他做什么事都过犹不及。老喜欢揣摩我的想法，猜的对是对，就是一些做法让人头疼！你看，他转身把戈斯拉尔那些人都全给弄进牢里去，罪名还越弄越大。这下有人猜测戈斯拉尔彻底失势，就冲着他家族古老的血脉去作案了。”
    “陛下圣明！”米利安又把头埋深了些，表示同意皇帝的看法，“现在立档为‘岔河镇之夜’的事件，虽然大部分情况不明，但这起影响极大的隐秘事件，极大概率就是冲着戈斯拉尔家的小女儿去的。”
    “呵，你先着手研究这件事。无论害死那小女孩的是不是埃尔埃斯的人，你都给我从重处理。这些涉及超凡的领域，日后必要下大力度去整顿。帝国的开辟者当初为了在诸多敌国势力中周旋，给这些所谓的超凡事务开了很大的后门，提供了诸多便利。现在我看，百弊只有一利。”
    米利安抬起头，作了个尴尬的笑容：“陛下所言极是。不过…那名理应会成为受害者的当事人夏洛特·戈斯拉尔并没有遇害。”
    皇帝极为难得在米利安面前作出一愣的神态：“她能从如此奇诡的重大恶性事件中存活下来？难道先前报告所说，当地教会皆数无法抵御，全镇八万人几乎全都受到了影响，如此严重的事态只是夸大？”
    “事态没有夸大。但她确实在遭遇事件后存活。目前教会以及当地治安官和事务官正在调查，初步结论是可能是由于两派势力在现场争斗所致，但大部分证据却不能支持这一点——证据显示，双方都被仪式所反噬，在极为隐秘的狭隘地方惨遭仪式召唤的妖魔鬼怪所残戮，几乎难辨尸首。我们怀疑，存在某种远超出教会的势力或个体力量，参与到了此事当中，但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皇帝会意米利安的意思：“唔，这小女孩存活下来，对局势倒有很大的缓解之处——事态变成这样，我们倒是这事的受益者了！无论是谁做的好事，都帮了我们一个忙。你想要成立特许搜查小组和更多的资源调配是吧？确实有搞清楚的必要。如果可以，把这势力或这个体带到我面前。
    “要是存在这股超乎寻常的力量，它必须只能为皇家所用。”
    “陛下圣明……”
    “但是，治安制度的改革日后再谈。不是时候。别那副样子，你进门我就能猜出来你想提这个。”
    泽洛斯三世把米利安接下来想说的话直接按熄，看着米利安失魂落魄的样子轻声笑了起来。皇帝站起身来，走到数步外的书房另一侧，那有着一套完整的棱镜投影仪。
    “你的话应该说完了吧？来看看这个。”
    隐在房内的符文淡淡的亮起，米利安不是第一次看见这套隔绝声光的符文，却仍心有余悸——
    当这套防外界窃听和窥探的符文亮起来后，若是十分钟内未解除，皇帝的安保就上升为紧急状态。值守的亲卫队会破门而入，视情况会不由分说地直接击杀房间内除了皇帝以外的其他人。
    随后，棱镜投影仪在空气中投出了一段保密的符文立体影像：
    视点像是在半山腰进行符文录制的，颜色、光线和图像都有所残缺，并有一层朦胧感盖在影像上。但这一切没有妨碍影像的主要内容进行播出。
    苍茫的大地上，一座巍峨的高堡，以及它的厚重镶铁嵌符城墙兀然伫立。墙上的箭孔也罢，墙身后的塔楼也罢，加之立于小丘上的高地优势，不会有人胆敢进犯这么一座易守难攻的堡垒。
    “这是…东陆著名的伯拉涅堡吗？”
    米利安对军情以及地理完全无感，但伯拉涅堡却是近乎常识的存在。这座位于东陆（东陆人自称为伯尔斯大陆）与埃拉多大陆交汇处的堡垒，支撑着前后多达七处战略要点。由于它的存在，七处战略要点连同其一起熔铸为了一道无从下手的铜墙铁壁。
    要想攻陷阻碍在东陆与埃拉多大陆之间的那个早被野蛮人攻占三百年，此前一度自诩为“世界中心”的黄金之国，就必须要攻下这座桥头堡。可是这桥头堡攻不下，也没法绕开它先把其他几处尽数攻下来。这成了一道悬而未解的巨大问题。
    “不错。就是伯拉涅堡。自身地势有优势，城防建筑更把它做成了屹立千年的奇迹，自身城内拥有诸多肥沃之土，又和四周要塞互成犄角之势，海陆两边入口和通道狭隘，又难以运输大规模攻城兵器和大量粮食作围城之战。简直是…似乎神祗们故意设立此处，阻断两大陆通过陆地交流一般。”
    说到这里，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可是，拥有‘不陷之丘’名义的堡垒。已经不复在这个世界上了。”
    米利安正要提问，却见难以计数的巨大空艇，在云上逐渐向堡垒靠近，并朝下方进行了投弹轰炸！
    他极为惊愕的目光对上了皇帝的灰黑眸子，只听后者掷地有声：
    “这，便是那百弊之余的唯一一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