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独醒 - 第9页
在这条鞋儿胡同的尽头,住着他的过往青春。
谷家班未解散时,台柱子有两个人,皆系班主亲传弟子。一位是班主的亲生儿子谷蕴真,艺名芙蓉,为外界起无数浑号,甚至奉他为再世芙蓉花神;另一位则是班主途径江南演出,在当地收养的一个孩子,班主给他取名岁寒,因在白家镇结缘,大名便叫白岁寒。这孩子在戏曲上天赋极佳,不用刻苦磨练,便可唱的人柔肠百转,化上妆便如戏文中俏生生走出来的女子。于是名噪一时,与芙蓉比肩。他艺名为金百雨,便赞他为“露水牡丹,风流一见”。
只是几十年后谷家班众人流散,班主逝世,谷蕴真靠琴行教学维持生计,其余众人有的如花辛夷,改入别的戏班,有的如便干脆转行,再不唱戏。这位曾经与谷蕴真齐名的名角儿,也已寥落凋零,宛如一株真正的牡丹。
谷蕴真提着水果走到最后一户人家门前,这户人家门前冷落,种着一棵枯败的榕树。他原本是想把东西放在门口便走。谁知道那扇木门许是被风吹得半开,里头的情景霎时便一览无余。
他的师兄白岁寒在里面净发。
白岁寒生得极为好看,与天生女相的谷蕴真相比,他自有另一种风情,眉眼极尽风流,五官精致,偏偏又气质冷清,这样的人在以前极受追捧。早前少年意气时,谷家班从来没有说谷蕴真清高的,因为白岁寒比谷蕴真清高一万倍,他极为高傲自负,喜欢他的人把他捧上九重天,讨厌他的人将他贬入地下十八层。白岁寒又十分固执,认定一件事就绝不松口。谷蕴真不唱戏是暗地里,他则是发郑重过声明,此生不再开嗓。
谷蕴真站在门口的榕树后,借粗壮的树干挡住身影,探头探脑地看那扇门后的人。
他弯腰将长发用十指打湿。
他费尽地伸长五指去够放在一旁、明明很近的洗发水。
他挪动拐杖,艰难地往右移动了一段距离。
――白岁寒的左腿不能动了。
谷蕴真蓦地捂上口鼻,怕自己不小心出声,惊扰了他。他的师兄素来矜贵自持得很,被谷蕴真知道这件事,比他残疾本身更让白岁寒难堪。
白岁寒拿到了洗发水,慢慢抹开,墨黑的发打上泡沫,浸在温水里,如同散开的一团浓重的黑暗,他缓慢而无声地理着长发,修长白皙的十指在黑发中穿梭。白岁寒有洁癖,洗完一遍,又换水再洗一次,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洗过五六次,他终于用梳子将乱糟糟的长发梳理起来。
他把头发拢到身后,脸就毫无防备地露出来。外头的谷蕴真手指手掐得麻木,惊愕地张大嘴巴。
白岁寒的左脸侧,有一道从眉梢到下巴,深可入骨的刺眼伤疤。他本来生得极为漂亮,几乎是天生吃唱戏这晚饭的,而现在脸上这一道多余的疤痕,硬生生割裂了一张山河锦绣图,碎掉了一颗稀世明珠罕见的光。
那可是他最骄傲的师兄,是他扬鞭催马,横眉立目、最最意气风发的师兄啊。
谷蕴真从鞋儿胡同失魂落魄地走出来,把手里买的青梨分发给过路孩童,忽而闻到有人在唱不知何人编纂的刻毒小调:“妖怪妖怪住在鞋儿巷,十五夜里吃啊吃小孩。牡丹折枝不足惜,美人残面可恨矣!可恨矣!”
“什么折枝牡丹?!”谷蕴真蓦地摔了袋子,青梨哗啦啦滚了一地,他崩溃似的失声喊道:“不许唱,不许再唱了!闭嘴啊――”
那唱歌孩子的母亲把他牵走,莫名其妙地看着谷蕴真,啐道:“神经病啊……”
谷蕴真在寂寥冰冷的空气里站过一会,心态渐渐平复下来,所有过激的情绪潮水般褪去,变成无处安放的焦虑与无奈。
人说戏子轻贱,且不说取名都非花即月,那花是镜中花容易残,月则是水中月转瞬逝。是国色天香还是凌寒独艳又有什么要紧特殊的,终究不过凋死成泥。
谷蕴真又一次在愁夜里辗转,久久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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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临风错闻暮蝉鸣
今日暖阳初透云端,河边垂柳轻摇,来往路人言笑晏晏,陵阳正是一片春光明媚。又逢周末赶集休假的时节,巷口街头便拥挤得都是人,有千里迢迢来上城采买的,也有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都在几条街上融为一体,各人各话,有说有笑,尽是喧哗热闹。
池逾跟许原一伙人在这样的好天气里自然本性难移,只是不喝花酒也得去逛花楼。一群纨绔这回选的消遣地点是陵阳本地颇为出名的一座茶楼,名字叫做逐香楼,这店面虽是老字号,但老板却是外来人士,来自江南水乡人家。
几个人没要包间,在三楼坐满一张临窗桌子,大行酒令,输的便喝。一时极为吵闹,好在三楼也尽是聊天叙旧的闲人,虽有微词,但也不会直接点出。
他们在这边杀人耳朵,池逾不能被占便宜,玩了几轮全都赢了,被许原一掌推出去,大骂道:“滚滚滚!谁跟你玩?光罚别人酒有什么意思了?”
池逾摇扇不屑道:“我还嫌你们太蠢呢,满嘴只会啾啾啾,用电荷对长河岂不可笑?本少爷还用微波炉对秋月、爱因斯坦对鸳鸯呢,你们留学留疯了不成。”
本就是信口胡说,强押个韵的事儿,池逾这么较劲地一提,几个胡扯八道的少爷立即老大的不满意,罚了他三杯酒,才算原谅。池逾经此两轮,也懒得再讲话发言,揣着纸扇倚在窗口看街景,顺带找找有没有模样俊俏的小美人,以供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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