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钗记 - 裙钗记_分节阅读_24
这一生,这一世,如此的境地,是夏文衍的悲哀,是乔氏的悲哀,亦是夏语澹与生俱来的不幸!
夏语澹看着雪景,穿着木屐撑着花伞的夏尔钏映入眼帘。
夏尔钏把木屐脱在门外,穿上小麦递到脚下的绣鞋,进门脱了葱黄色银绣竹枝的披风,夏语澹招待她炕上坐着,小桥端给夏尔钏一杯毛尖。
夏尔钏看夏语澹的杯子道:“怎么,六妹妹没得新的茶叶吗?我昨天得了一包,说是黔国公进贡的茶呢。”
夏语澹顺着夏尔钏的视线看到杯中的白开水,道:“我不太喜欢喝茶,还是什么东西都别放,一碗清水就好了,茶叶我也得了,只是之前看五姐姐多喝绿茶,才上这个,小桥,沏一……”
夏尔钏忙拦着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只是来和妹妹说说话,也不是来喝茶的。”
夏语澹笑了笑,让着夏尔钏吃桌几上的松仁。
夏尔钏意思的吃了几颗,道:“大年初二,是八哥哥的生日,要说八哥哥那么大的生日也是大福气,只是过年大家都忙着,不能腾出这一天来给八哥哥庆贺,且每年初二,是太太年后回娘家淇国公府的日子,所以八哥哥每一年都不能在正经日子过生日,只在生日前先收了姊妹们的寿礼,年后再请姊妹们一回,把礼还上。”
夏语澹笑道:“我倒不知还有这些缘故,谢谢姐姐提醒我。”
夏尔钏不藏着掖着,道:“以前八哥哥生日,我只绣块帕子,做个荷包,今年我做了一双鞋子,不知妹妹准备了什么?”
夏语澹更大方,让小桥把礼物拿出来,自己接了,递给夏尔钏道:“我不像姐姐,以前只知道憨玩,把岁月都浪费了,绣帕子,绣荷包是不成的,做鞋子就更不会了,只学会了打络子,还是最简单的方胜络子。”
一个络子两巴掌长,用黑线打的,夏尔钏奇道:“这个能装什么?”
夏语澹呵呵道:“连五姐姐都不知道,我就没有送重样了,这个可以装笔盒。”
“八哥哥那么喜欢妹妹,妹妹送什么,八哥哥都会喜欢的。”
夏语澹听出她还没有把意思说透,没接话。
夏尔钏想她无人开导,没有开窍,只得道:“六妹妹,我们这样的女孩子是足不出户的,只有太太走亲访友的时候,才能带着出去,而且十岁之后的女孩子,本该带出去见见世面,妹妹年后就十一了,正该出门见识见识。”
夏语澹只摸着她的方胜络子,还不接话。
夏尔钏更直白的道:“太太那么喜欢你,因着你受了欺负,把厨房的人都处置了给你出气,想必今年会带你去淇国公府。”
夏语澹摇头道:“太太还不成说过这话,侯府都那么大了,公府该是什么样的,我可想不出来,也不敢去。”
“嗨,淇国公府是我们的舅舅家,亲戚之间相互走动是礼数,有什么不敢的。太太现在还没有和你说吗?”夏尔钏鼓劲道:“可能是太太事忙,一时忘了,妹妹……妹妹和八哥哥说一下,让八哥哥提醒太太一声,妹妹第一年回家,趁着过年把亲戚们认全了才好。”
夏尔钏想着,若是年后十一岁的夏语澹能跟着去淇国公府,自己这个年后十二岁的,没理由不能去呀,怂着夏语澹去打个前哨。
夏语澹拧着眉头思索,又松开道:“太太那么大的侯府都管得过来,何曾疏忽了一处。我们这么两个大活人,太太怎么会忘了,太太得了点好茶叶都记得我们呢!太太现在正安排年里的事,那有半点空?太太会想到我们的,我们只管候着就是了,倒不好为了这个事烦扰太太。”
☆、第四十四章 赌石
回夏家前,刘三桩一直和夏语澹念叨,说太太是大方的人,只要依着规矩孝敬太太,太太不会平白无故的与人为难。目前确实如此,就现在头上的秋香色灰鼠昭君套,身上的桃红白狐腋大袄,就够夏语澹在庄子里过一年的。乔氏从不克扣庶女的吃穿用度,再进过一场整肃,和此前夏语澹的一通发威,别管那些仆从心里怎么想,至少不敢明着使绊,嘴里也干净了,再不说‘乡下丫头’了。半年来,即使乔氏直言不喜欢夏语澹,也没有挑出由头来,罚夏语澹禁足,抄经,做针线这些内宅里惯用的,嫡母打压庶女的伎俩。乔氏的高傲让她不削此道。
知足常乐,现在的生活,夏语澹已经很满意了,至于夏尔钏心里的骚动,想出门交际,获得更好的平台,想法不错,可这样的机会只能乔氏主动给,硬要,是要不了的,就算硬着要来了,乔氏不过看一场闹剧,手轻轻一推,就能毁了。夏语澹不是傻子,不会白白给夏尔钏当枪使,要了好处大家占,坏了事自己一人倒霉。
夏语澹目送着夏尔钏离开,对于这个姐姐,夏语澹最大的期待,也只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而已。
十二岁和十一岁,长幼有序,夏语澹没她急切,所以,夏语澹不会和她抢表现,亦不会助她。
一时吃过饭,琉璃笑着进来道:“大爷把春祭的恩赏领来了,我们府里是侯爵的上上等呢。还有,虽然太后刚过百天,从宫里到有爵之家,年要过得朴素些,皇上和娘娘还是赏了好些东西,现在放在太太屋里没有入库,太太说了,让各位小爷姑娘们过去看看,那些东西,是皇家对夏家的恩德呢!”
夏家虽然不像别的显赫侯爵一样,进则执掌中央军机,出则统领一方军权,但每回过节过年的赏赐,都是侯爵里的头一份。
夏语澹盥漱完,穿着大衣裳,让小麦去看看夏尔彤,夏尔钏那边怎么样,出来了没,三姐妹同去才好。看东西是其次,还要恭听长辈们的教导。
夏家出了个皇后,要是在寻常官宦之家,正妻那边的亲戚,才是唯一的亲戚。所以,夏家的体面,也直接关系到皇上的体面。这句话,是家里教育每个人的,让大家在外面都谨言慎行,别仗着和皇家亲戚的情分,在外面横行霸道,失了皇上的体面。
话当然不是说得那么直白,但意思是这个意思,且这个意思,像以前学校每个星期开大会一样,反反复复的捯饬。
第二天是腊月二十九,有资格的诰命夫人要进宫朝贺。夏家二老爷官职还不显,三老爷就是白身,所以,二房和三房的女眷没份,乔氏是侯夫人,段氏是世子夫人,赵氏是宗室女,三人坐着八抬大轿进宫谢恩领宴,回来后,再开始祭宗祠,就正式过年了。
大年初二,夏文衍乔氏带着他们所出的三子一女,两个儿媳妇,还有夏译和段氏生的大哥儿,分坐了三辆马车,伺候的丫鬟一车,婆子一车,浩浩荡荡去了淇国公府,没给两个庶女,去,或不能去的一个字。在乔氏心里,这样的场合,两个庶女完全不在考虑之内。而史氏是贤惠的,她回娘家带上了庶出的夏尔洁。至于三太太石氏,她的娘家定襄伯府没了,父亲被斩了,嫡母随着亲儿子回了原籍,石氏是庶出,她的姨娘和一个亲兄弟倒在京城,但姨娘就是姨娘,不能以母亲自居,所以,石氏没有回门的地方。
大房只剩下夏尔钏和夏语澹两个人,石氏想着她们两人寂寞,特意让两个女儿过来请她们过去玩。
夏家女孩子连年生,过年后夏尔淇十四岁,夏尔娟十三岁,四个女孩子很能玩到一块去,摸了两把骨牌副,到了饭时还意犹未尽。
石氏当然留了夏尔钏,夏语澹吃饭,席间亲热的一口一个‘我的儿’的劝着她们吃菜,道:“你们姐妹不要拘束,爱吃什么就夹什么。”看到夏语澹第二次夹了红焖羊肉,又道:“我看凝儿喜欢吃羊肉,把这碗红焖羊肉端到六姑娘面前去。”
红焖羊肉是放在小砂锅里,煨在一个小小的炭炉上靠近夏尔淇的位置,夏语澹忙阻止道:“不用了,我这儿夹得到,二姐姐也爱吃这个。”
夏尔淇笑着露出两个梨涡道:“移过去给六妹妹,六妹妹是客儿,当然要紧着客人。”
石氏嗔道:“哪儿是客儿?你们想怎么方便吃,就怎么方便来,这才是一家子姐妹吃饭的意思。要说是客儿,才没你们这会子自在。想我在淇儿那么大的时候,第一次跟着嫂子去淇国公府做客,那才是客儿呢,一口水也不敢多喝,一口菜也不敢多吃,拘谨着呢,一顿饭下来都没有吃饱。”
石家现在是一败涂地了,十六年前,石氏的嫡兄定襄伯世子迎娶了端和郡主之时,石家也是盛极一时。端和郡主是皇上的亲外甥女,寿康长公主的长女,只是这位郡主十二年前意外坠马身亡。石氏嘴里说的嫂子就是这一位了,石氏的婚事,当年还是端和郡主通过淇国公府促成的。只是现在说这话怎么那么讽刺呢,一个伯爵庶女都能由嫂子带着去淇国公府做客,在座两个外孙女却不能去。不是今天不能去,夏尔钏在过去的十二年里,一次也没有去过。
夏语澹不再客气,只尽情的夹着羊肉吃,还拿了一块椒盐烤馍片蘸着肉汁吃。
最后是碗甜点,白木耳元肉羹,石氏的丫鬟一脸郁郁之色,从外面急匆匆的进来,附在石氏耳边说话,石氏一张笑脸也是瞬间凝结,让夏尔淇带着三位妹妹吃着,自己起身去更衣,直到夏尔钏夏语澹告辞也没有回来。
出了三房的院子,两人在雪地里行着,夏尔钏问蕙兰道:“刚刚三房出了什么大事,三婶婶这么急,搁下筷子就去了。”更衣只是借口,石氏出去时,口都没有漱过。
蕙兰先捂着嘴笑了下,才道:“石老爷家里又揭不开锅了,扶着老姨娘来向三太太借银子,两人就冒着雪,穿着破袄站在大门口。”
这个石老爷就是石氏的亲兄弟,伯府败落以后,几个庶出的各养各妈,那老姨娘就是石氏的生母了。
夏尔钏正在饭间被石氏刺得不舒服,现在可算是出气了,冷哼一声道:“借?伦理我们做晚辈的不该说长辈的是非,可是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三婶婶和我们夏家是一家子,石家想黏上来,还差着姓呢,每次都说借,借了一次又一次,何曾见他们还过一次。”
“可不是这个理儿,因着三太太总拿钱来养着那一家子,和三老爷……”蕙兰压低了声音嘲笑道:“年前石老爷来过几趟借银子,开口一百两,又说五十两,跟个叫花子讨饭似的,能给一点是一点,只是石家之前的账还打着白条呢,再借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所以三老爷动了大气,让门下不准放石老爷进来,来了就打出去。可是这回,石老爷拖着老姨娘来,门下人怎么敢动手,那是三太太的亲妈呢!”
三房庶子庶女的配对,就靠着分例过日子,吃着夏家的大锅饭,一百两也是大数目,七品官一年的禄米折成银子也没有一百两。至于石氏的嫁妆,庶女一般不会陪嫁庄子铺子这样能生财的东西,就一些贵重首饰和压箱底的现银,过了十几年早用得一干二净了,女子的嫁妆不是用之不竭的,到了最后还是靠夫家养活,所以当妻子在丈夫面前总是没有底气,现在自己靠夫家养活也罢了,娘家还要缠上来,石氏摊上这么一对上不了台面的兄弟和生母,别说夏文徘厌烦了石氏,天天睡着姨娘那里,就是夏家上下也在背地里耻笑石氏。
夏语澹感慨道:“好歹也是伯府的爷们儿,怎么堕落到这步田地了!”
夏尔钏示意蕙兰尽情的说,蕙兰道:“石家的产业,除了老夫人的一点东西,都被抄了个底朝天。就是老夫人身后的东西,也轮不到石老爷这个庶孙,他们现在住的地方都是租的,身边一个服侍的人都用不起了,石老爷又不读书,也没有从武的门路,还放不下曾经伯府公子的身份,不肯出去做事,可不就这样坐在家里吃吃喝喝,没得吃喝了又来侯府打秋风。”
夏语澹顺口说道:“居京大不易,既然那么艰难了怎么不回原籍去,那里到底还有族人,石家显赫一时,族里挪出几亩田地给他们母子过日子还是可以的。”
夏尔钏嗤笑道:“连京城里的事,石老爷都放不下架子去做,怎么还会回乡下种地呢,现在赖在京城里,赖着我们侯府,至少饿不死。再说了,你知道石老爷为什么不回原籍,回去了也没有活路!”
“怎么说?”话说半截,夏语澹确实好奇了。
夏尔钏慢条斯理道:“去年,石家还有几房人在京城,靠着老太太留下来的一个棋盘街铺子的出息勉强度日,石老爷不知从那里探听来的消息,撺掇那几房人合股买原石,还来游说老爷也买几块,说这个生意有十倍之利,太太拦着,我们大房没有掺合,可石家那几房就眼红了,据说三老爷经不住石老爷说得天花乱坠的,也买了几块,剖开之后,一堆烂石头,一块玉也没有捞着,还欠了大笔的债,就为了这事儿,石家在棋盘街铺子都没了,石老爷回了原籍,还不得被那几房人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比一比同被夺爵的沈家和石家
你们就知道沈家是多么上进了!
☆、第四十五章 虞氏
夏语澹可能只继承到了外祖父的艺术细胞,对投资理财并不擅长,在前世,做过的几笔投资,靠着老爸老妈的指点才能收回成本,实在没有商业天赋,但夏语澹看得多,听得多,赚钱在哪个时代都不容易,就温持念温神念他们家,四代人兢兢业业,几十年来没有一次重大决策的失误,才积累了那样丰厚的家资。温神念说过,他们家的丝绸生意只有四成利,做生意,有一层利就可考虑;有一倍利就要慎之又慎;三倍以上之利,就得冒着生命危险挣钱了。回报和风险成正比,十倍之利的合法生意,只能做九死一生的远洋贸易了,出海了朝廷管不着。石家干的这一票,商业行话叫赌石,都‘赌’了,其性质和赌博差不多,基本上,除了专做金银玉器的商户人家,只有本身已经是豪富了,才会买几块原石玩玩,不是为了挣钱,是为了刺激,像石家这样,原来不是混这一块的,又败得用最后一点家底去投资这一块,果然有胆气!夏语澹只能在心里呵呵,一户豪门几年间堕落至此,也是该的,赌输了就该如此。
夏尔钏看夏语澹神思游离,不置一词,不得不提醒道:“六妹妹,石家这个样子,三婶婶这样的境遇,你想想自身,难道就没有一点惊心吗?”
“惊心?”夏语澹收回思绪,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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