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道江湖 - 15.九月白露
时间这个概念是相对的。
外界只过了三个月,但对于临安城中的武者而言,却像是过去了快三年,很多变化都已过去,还有些变化将到来。
持续了数个月的忘川武境,将在白露到来前五天截止,就像是一场别样的武林盛事,最后的截止钟声到来。
将近九月,有种病症开始在武者们当中蔓延开来,而且随着时间越靠近白露时节,病症就越发严重。
城中出现了很多熬夜的人。
在白露时节到来前一个周中,越来越多的武者,选择放弃了睡眠休息,将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花在了另一个世界中。
理论上说,以忘川武境于幻梦中修养心神的作用,这样的连续熬夜,并不会出现太多问题,但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
当第一个熬了七天七夜没睡的年轻武者,因心脏骤停而丧命之后,这种玩命的修行,终于在最后时刻被终止。
尽管那个倒霉的家伙,在死后被忘川宗以魂魄的方式收容,并不能算是真正意义的魂飞魄散,但死就是死了。
他再也不能享受美好的人生,而且还不是死在和敌人搏斗的战斗中。
这很滑稽。
也很沉重。
总之,在临近白露的最后几天,深居简出的忘川宗主,将武境开放的时间逐日缩短,从十二个时辰,到八个时辰,最后七天时,只给四个时辰。
这么点时间,根本打不完一个秘境,因而,最后几天里,除了一些武者还在爆肝之外,剩下的人,都被迫强制进入了休整环节。
各大势力之间,互通有无,以丐帮和五行门为首,大家办了个大型的交易会。
允许所有武者在武境中参加,这是尚未寻到心仪功法的武者们,最后的补全时间了,不过连续三个月的武境开启,还空手而回的武者,基本上没有。
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收获。
对于一些幸运儿来说,这种收获更是比之前十年苦修还要强出数倍。
履仙观里,白露时节前六天。
沈秋正站起身来,在他眼前的竖井中,灵气喷发的速度和能级,都和三个月前差了一大半,剑玉代替灵阵核心,维持武境大规模开启三个月,将其中存储的黑沙灵气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
不能真的用完,总得留上一些,已被后续之用。
在沈秋身后,还有众人坐着蒲团,抓紧最后的时间,去打最后的模拟战,外面的武者说起磨砺都只是图一乐,真要说强劲提升,还得看这履仙观中的众人。
其中实力最弱的李报国,在如今,都已经有了一身如渊如海的气势。
最夸张的陆归藏,已神光内敛,抱着剑靠在墙角,稍显邋遢,但气势不漏一丝,在三个月的玩命之后,这货距离天榜,只差一步之遥。
就如一把磨砺到极致的长剑,深藏鞘中,出剑便要寒耀九州。
其他人,介于李报国和陆归藏之间,山鬼,小铁,新婚归来的张岚,潇洒自由的刘卓然,还有陷于某种情愫,苦恼不已的花青。
穿白色剑衣,带着斗笠,提着剑的林慧音。
手持虬龙禅杖,身穿灰色僧衣,半边佛陀,半边厉鬼的芥子僧。
披着衣服,拄着贪狼刀的李义坚,留着大胡子,背着一长一短两把倭刀的杨复,带着护颈和眼罩,胡子拉碴的秦虚名,剪了短发,显得干练利索的陆玉娘。
所有人,都已是半步天榜。
这三个月里,他们体验了一把沈秋的日常生活,还是加强版那种,每日和不同的天榜战斗,一天的死亡少说在十五次以上。
还不是单纯的送死,每一战完毕,都有天榜高手指点,还有充足灵气可用,整整三个月,几乎没出过履仙观一步。
人人心里都憋着一口气。
“差不多了。”
沈秋收回目光,又看向另一侧,纯阳子,紫薇道长和阿青,三人也是缓缓起身,他们的武艺不需磨练。
这三个月里,他们完成的是以灵气淬炼躯体,试图成就武君宝体的活。
可惜,灵气差了一点,时间短了一点,并未有一人如沈秋一样,将血肉骨髓都锻打的如骨玉一般,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还有时间。
“嗡”
沈秋手指轻轻一抖,竖井中的剑玉被无形力道勾动,跳入手心,又被沈秋佩戴在手腕上。
以此为圆心,笼罩数里方向的灵气骤然回收,武境消散,不管是在其中抓紧最后时间打磨武艺,还是在武境中做交易的武者们,一个个都被强制“踢”了出来。
他们睁开眼睛,有的淡定自若,有的怅然若失。
还有的...
“咦,我出了!”
还有人在大喊,欣喜若狂,发了疯一样。
许是上天眷顾有心人,这最后时刻的最后一搏,竟真的让他们美梦成真,这些嘈杂的呐喊,打破了这处八卦一样,有小镇大小的建筑中的宁静。
那些喊声随着风传入履仙观中,让沈秋嘴角也勾起一丝笑容。
武境里,那有什么上天?
谁能得,谁不能得,不都是忘川宗主说了算的吗?
今日是最后一天,这位武境的“神”,和那些武者们开了个小小的玩笑,套用一句俗语,那就是“今天的爆率那叫一个高啊!”
当然,只限于今天而已。
“或许世界过几日就不在了。”
沈秋抚摸着剑玉,轻声说:
“反正是可能到来的最后时刻,就让它多一点快乐吧。”
“你在说什么?”
慧音女侠站在沈秋身边,隔着斗笠,她看了一眼沈秋,有些血丝的大眼睛里,闪耀着一抹古怪,沈秋这副表情她很熟悉。
他做坏事的时候,总喜欢露出这样的笑。
“没什么。”
沈秋摆了摆手,轻咳了一声,说:
“只是在想,该怎么给武林同道讲几句话,毕竟,以我的身份,在这种场合说出的话,总会被人曲解的。”
“那是以前了。”
林慧音不置可否的轻声说:
“现在若谁还说你是个恶人,那就是没良心。”
“但他们要说我是个好人,可就是没脑子了。”
沈秋哈哈一笑,拂了拂袖子,吹打在眼前众人身上,忘川经化作水行,混杂着震动,拍打在众人衣物之上,将尘土逝去,让他们看起来光鲜一些。
又转身对两位正道大侠,一位隐世高手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该出去见见武林同道了。
门外的欢呼声,喊声已不绝于耳,所有人都在等着,有一位足够分量的江湖前辈,站出来宣布这场武林盛事的结束。
凡事,总要有始有终的。
“道长,你来吧。”
沈秋对迈步走来,身穿紫袍,背负着太阿神剑的紫薇道长说了句,后者摇了摇头,儒雅的脸上,那双眼睛在林慧音身上停留一瞬,又落在了沈秋身上。
道长抚摸着胡须,说:
“贫道就不凑热闹了,还有五日时间,我得回一趟潇湘...既是最后一战,总得不留遗憾。”
黄无惨看向抱着猫的张岚,他说:
“张小友,以你这异兽,送贫道一程吧,顺便你也去苗疆,看看巫女,到时咱们再一起回来。”
张岚撇了撇嘴。
怀中白灵儿几乎完全同步的,也跟着瘪了瘪嘴,这猫儿倒是越发通灵了。
“那,纯阳子道长,你来?”
沈秋目送两人离开,又对纯阳子拱了拱手,白发苍苍,精神矍铄的老道呵呵一笑,摆了摆手,说:
“世人皆知,贫道不涉江湖之事,也不喜露面,这三个月里,老道被折磨坏了,如今还有五日,老道得寻个地方,好好休息一番。
再说了,老道的时代早已结束了,以后这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我就不凑热闹了。”
说完,纯阳子前踏一步,如登临天梯,纵身而起,一步消失在半空,两个起落,就消失在了临安城中。
至于阿青。
她更不会凑这个热闹,江湖上见过她的人都少,纯阳子离去的同时,阿青也握着青玉竹,一闪身消失在履仙观中。
她好久没回陶朱山了,有些想念浣溪村的宁静,猿公一个人待在那,也不知可还安好?它上次在临安城受了伤,也不知道好了没有?
太多事值得她牵挂,但对江湖客说话这件事,绝对不在她计划之中。
“愣着干嘛?”
沈秋叹了口气,回头对望眼欲穿的花青说:
“还不去追?你这榆木脑袋。”
“我只是怕唐突佳人。”
花青硬着嘴皮说了句,但还是背起剑匣,飞快追了过去,这两人之间相处,交谈全靠眉目传情,好似一切都在不言中,简直太有意思了。
“你们谁愿意代替我去啊?”
沈秋看着身前还在的人,没人回答,他不得不挑了一个。
“义坚,你是河洛帮副帮主,这种讲话的事,你不陌生吧?”
听到沈秋的话,披着衣服的李义坚顿时摇了摇头,摆着双手说:
“这不适合,大哥,我一个庄稼把式,站上去会被人笑话的,没办法服众,这种事,还得大哥你来,正儿八经的誉满天下。
虽然是恶名,但也算是人尽皆知。”
这话说得,周围一众人齐齐点头,在三位高手离开,五九钜子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的情况下,真没人比沈秋更合适了。
当世顶级武者死的死,伤的伤,真论高端战力,忘川宗主已是拔尖的那一批了。
这片江湖,虽说有名声之类的东西,但江湖客们,最认可的,还是武艺!
谁拳头大,谁说话就有力!
“莫要推辞了。”
一向沉默的山鬼,抱着承影剑,这会伸手唤来青鸾,主动对沈秋说:
“吾弟,今日这事就该你出面,谁人替你,我都不服,你去吧,白露那一天,我在镇海楼等你。
好些日子,没回太行了,有些想念。
我先去了。”
说完,山鬼也起身飞掠向后方,手臂上的青鸾嘶鸣一声,展翅高飞,一人一鸟在空中交错两次,在众人的注视中,带着斗笠的山鬼,稳稳的落在青鸾背后。
这剑客就如毫无重量,就那么踩着鹰,维持着抱剑的动作,被青鸾载着,潇洒帅气的掠入高空之中。
“咔”
身穿天罡甲的小铁上前一步,将院门推开,又回身看了一眼沈秋,做了个“请”的姿势。
沈秋还是有些犹豫。
他回头看着林慧音,他家姑娘,站在他身后,对他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
“让他们看看你吧。”
林慧音轻声说:
“让他们重新认识你,这是你应得的...夫君。”
“你第一次这么叫我。”
沈秋眨了眨眼睛,他说:
“被瑶琴影响了?”
“不。”
慧音女侠摇了摇头,认真的说:
“我只是,不想和娘一样,把一切都藏起来,我会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和我的关系,都到这一步了,我不怕他们笑话了。”
“没人敢笑话你们。”
刘卓然笑眯眯的将腰间酒壶举起,往嘴里灌了口酒,他轻声说:
“真有人多嘴多舌,我家那位,不会当没听到的,她可不允许谁污蔑忘川宗,毕竟,她也是忘川长老嘛,说你们,不就是说她嘛。”
“那就出去见见他们吧。”
沈秋终于下了决心。
他往前迈出一步,其他人纷纷响应,李报国手中银枪一挥,大步向前,为宗主前驱,沈秋跟在身后,怪物一样的小铁落后半个身位。
然后是林慧音,刘卓然,李义坚,芥子僧,杨复。
最后是陆归藏和陆玉娘。
履仙观外,广场上已站满了人,若不是他们聚集于此,实在无法想象,这个被八卦隔开的区域里,竟会有这么多人。
熙熙攘攘,人山人海。
眼见沈秋出来,广场上嘈杂的声音,顿时一净。
台下众人,对于忘川宗主的感官是复杂的,尤其是站在前列的一众人,以唐九生和周锦儿为首,但不算是敬是恨,不管厌恶与否。
他们都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有足够的分量,站在那里,对天下武林开口。
而当他开口的那一瞬,所有人都得安静下来,倾听这声音。
和对任豪的尊重,对张莫邪的畏惧不同,他们对沈秋,对忘川宗主,更多的,或许是敬畏,尊敬他拔一毛而利天下的大气,尊重他对蓬莱的攻伐无畏。
畏惧他的手段,畏惧他偶尔散发出的恶意。
他不是正道,亦不是恶人。
贴上一个标签这种做法,对他是没用的,他足够复杂,复杂到没人能一两句话说个清楚。
而沈秋也看着眼前这些人,他不在乎那些目光,他在乎的是这个整体。
他从这个整体中诞生,成长,叛离,最后回归。
他对于这个整体的感官,也足够复杂,不过这个,不是今天该考虑的。
几息之后,在一片寂静之中,沈秋开口说道:
“诸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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