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小相公 - 第十一章 先礼后兵
朱家三人经过紧急闭门磋商后,在周进财的带领下往陶家大宅赶去。
朱秀劝说方翠兰和朱虹莫要带兵刃,此番前去,大概率是文斗。
当着葛立德葛老的面,总不至于打起来,若真动了手,老朱家即便不吃亏,也落了下乘。
陶家先礼后兵,说明暂且还不想跟朱家撕破脸,朱家若是沉不住气,先上门大吵大闹一通,传出去名声也不好听。
朱秀三言两语将这些利害关系解释清楚,方翠兰铁青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将齐眉棍和长刀留在家中。
最委屈的当属周进财,明明只是奉了老泰山之命前来传话,却被方翠兰当作人质一般,押送着往陶家而去。
稍微走慢了些,少不了一顿喝叱,周进财满心无奈,也知方翠兰怒气未消,不敢吭声,万一再度激怒这母老虎,怕是少不了一顿暴揍。
朱秀瞥了眼走在前头的周进财,别看这厮在外面风光,赘婿的身份让他在陶家说话总是矮一截,以陶家的强势,他的日子估计也不好过。
陶家的大宅建在村北,背依丘陵,东边一片四五百亩的辽阔水田都姓陶,碾子河当中穿过,无数的水渠和沟道彷如触角一般延伸开。
这一片陶家的祖宅占地六七亩,一间两架的门屋两边是长长的土石墙,墙头还遮了瓦片,乌黑的两扇大门显示出作为陶朱村首富的气派。
朱秀稍一感慨老陶家的确有钱外,也就再无别的感受,好歹也是从钢筋水泥的时代过来的,到这陶家,跟后世去城郊农家乐没啥区别。
方翠兰却是一把拽住朱秀胳膊,远远地望了眼老陶家的大门,犹豫地小声道:“儿啊,空着手进陶家,为娘这心里不踏实。要不...咱娘仨拎上几块砖头,娘再去捡根柴棒?”
朱秀咧嘴苦笑了下,忙劝阻道:“别别!您用不着担心,陶家难道还敢害了咱性命不成?好歹是来吃席的,拎那些玩意多难看?万一坏了咱朱家在葛老爷面前的印象,那才是遭了呢!”
“我儿说的倒也是!”
方翠兰点点头,“陶家虽然人多,但都是无用之辈,我儿放心,有为娘和你大姐护佑,若是情势不对,我们就带着你杀出一条血路!”
“...母亲且安心,陶家知道母亲的厉害,绝不敢乱来。”
朱虹略显忧虑地道:“小弟,姐姐倒是不怕陶家敢动粗。只是他们若以你学业上的事为难,该如何应对?你之前说的文斗...娘和姐姐都帮不了你!”
朱秀信心满满地笑道:“大姐无忧,他们若是想斗,那弟弟就陪他们斗一场便是了。弟弟好歹进学三年,自得老仙指点后,更觉学识突飞猛进,想来应付一个陶家不成问题。”
或许是朱秀的自信让方翠兰和朱虹宽心了不少,母女俩点点头不再说话,左右护法似地将朱秀护在中间。
“前进!”
朱秀气势昂扬地一挥手,昂首阔步进了陶家大门,周进财像个门房子一样提着长袍下摆溜进大宅里报信。
陶家出迎待客的人不少。
为首的一名精明干练的瘦老头正是村正陶作礼,身后一男一女是他的儿子陶广武和女儿陶元娘,后面还跟着三名少郎。
至于周进财,亦步亦趋地跟在最后头,低眉顺眼的模样,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陶家的下人。
朱秀迅速地扫过一眼,将这些人与脑中记忆对上号。
陶广武乃是本村有名的闲汉,好吃懒做,唯父之命是从,此人不足为虑,朱秀心中将那身材敦实却神情懒散的汉子踢开。
陶广武唯一的能耐就是生了三个儿子,朱秀朝那神情各异的三名少年瞟了眼,其中两个他见过,还有一个年岁最长的却没有印象。
朱秀又朝那拉着方翠兰姐姐长姐姐短叫个不停的热情妇人望去,那就是陶元娘,陶作礼的女儿,也是周进财的媳妇。
朱秀印象中,这女人倒是个难缠尖酸的婆娘,周进财被她吃的死死。
方翠兰也不止一次叨叨过,说这陶元娘,当初朱大全考上乡贡郎时,一天要来朱家串四五次门,叫方翠兰姐姐那叫一个亲热。
朱大全一过世,陶家人除了出殡时出于礼节露过面外,和朱家再无其他往来。
这次陶家想打学舍名额的主意,便再度对朱家热情起来。
方翠兰的手被陶元娘握住,满脸都是不自在,十分辛苦地应付着父女俩的虚假客套。
倒是没人拿正眼看朱秀。
见母亲憋的辛苦,生怕她憋不住将火气撒出来,朱秀忙凑上去道:“陶村正,还是先拜见葛老要紧!”
方翠兰一经提醒,赶紧道:“不错!葛老爷难得到陶朱村,我朱家自然是要好好拜见一番!”
方翠兰手臂一震,立时将陶元娘震开,父女二人相视一眼,陶作礼笑眯眯地捋着一把杂须:“葛老正在堂屋高坐,朱家娘子请!”
陶元娘再度挤上去挽住方翠兰的胳膊,嘴巴说个不停,那模样好像跟朱家交情有多深厚一样。
陶作礼稍微落后几步,打量一眼朱秀,关切似地道:“朱小郎头风急症可好了?”
朱秀拱手微笑道:“多谢陶村正关心,晚生病症已然痊愈!”
“那便好!”陶作礼点点头,似乎觉得朱秀与往日不同,又多看了他几眼。
朱秀神情淡然,举止从容,让陶作礼暗暗感到纳闷,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
“学生朱秀,拜见葛老,拜见刘师!”
老陶家通透敞亮的堂屋中,朱秀立于堂下,朝着主宾位上的两人长揖及地,声音清朗地见礼。
葛立德年逾六十,头发花白,满脸褶皱,一双老花的眼睛眯着,颇有几分老态龙钟之样。
学舍讲师刘达三十五岁,身形微胖肤黑,除了在学舍担任主要客师外,他还脱离不了一个耕农的本质,故而气质上有些混搭风。
水口乡学舍虽然只有九名学子,但朱秀绝对是其中令人印象深刻的一位。
因为他已经连续三年学业成绩垫底,葛立德和刘达就算不想记住他都不行。
葛立德拖着长长的鼻音“嗯”了声,又道了句“好”,便再无下话。
刘达神情复杂地望着朱秀,勉强笑了笑,想说什么,看了眼陶家人,又闭上嘴巴,心里暗叹一口气。
算起来,刘达还是朱大全在房山书院时的师弟,刘达对朱大全向来是敬佩惋惜。
只可惜,朱大全唯一的儿子,却没有继承那份读书天赋。
方翠兰扭扭捏捏地朝葛立德福身施礼,葛立德简单寒暄两句,方翠兰都结结巴巴地差点没应付上。
陶作礼和葛立德又谈笑了一阵,便挥手让人上席。
朱秀望着一群五大三粗的村妇,扮做青衣女佣的模样,端着菜肴上席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来。
这老陶家为了不在葛立德面前丢面子,还真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没有婢女家仆,就让村里陶姓人家和他家佃农出人凑合。
这些平时捏锄头把的农妇,哪里装得出来莲步轻移、扶腰若柳的窈窕姿态,一个个端着菜肴风风火火地冲上来,往案几上一撂就完事了。
最尬的是,陶家为了附庸风雅,不知去哪里请了一群浓妆艳抹的乐舞伎,穿着色调百搭,款式不一的群裳,奏响庙会赶集般的曲乐,在堂屋中一个个跳大神般跳得欢。
朱秀憋得脸色涨红,捏了捏嘴巴才忍住笑。
他注意到,葛立德老爷子的面皮上出现明显的错愕,偏生陶作礼捋须一副满意自得的模样。
陶元娘还斜眼瞟了瞟方翠兰,好像对自家摆出的排场感到无比骄傲。
一顿村席,在吵闹辣眼的尬演中结束。
朱秀倒是敞开了吃,方翠兰和朱虹心中忧虑不减,哪还有心思吃得下。
撤席上茶,陶作礼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朱家人身上,清清嗓,笑眯眯地唤了声:“朱家娘子?”
“来了!”朱秀心中一笑,稍微端正身子,听听老陶家会有怎样一番说辞。
方翠兰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向来胃口极好的她,这次却根本一点东西都吃不下。
这暴脾气压了好一会,终究是压不住了,方翠兰“嘭”地一拍案几,眉头倒竖喝道:“陶老头!这席也吃过了,人也见着了,此刻我朱家人就在这里,学舍名额的事你说清楚,休要拐弯抹角!”
堂间顿显安静,陶作礼朝缩脖子讪笑的周进财睨了一眼,点点头淡笑:“也好!”
顿了下,陶作礼朝两位宾客一拱手,悠然地道:“今日葛老和刘讲师俱在,就请他们来评判评判,咱们这陶朱村,究竟什么样的娃子能上学舍!”
“反正我家小郎是绝对不会把学舍名额让出来的!”
方翠兰气呼呼地一瞪眼睛,又紧接着补充了一句,“想都不要想!”
陶元娘嗤笑一声,口吻玩味地笑道:“姐姐这般说可就不对了,学舍读书这种事,自然是有才者居之。陶朱村就这么两个名额,其中一个被你家小郎占了三年,学业年年垫底,根本看不到考县学的希望,这不是白白浪费了吗?白花钱不说,还耽误了朱小郎的岁数,不如早早去县城找个正当营生要紧!”
陶元娘说完,还推了一把身旁的兄长陶广武,“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陶广武穿一身簇新的圆领袍似乎不太自在,拉扯着领口不住地打哈欠,愣了愣赶紧点头,闷声:“嗯嗯!对!~”
陶元娘得意地朝方翠兰和朱秀姐弟瞟了眼,似乎有种人多势众的优越感。
方翠兰气得直哆嗦,朱虹阴沉着脸,朱秀眨眨眼倒不觉有啥,还咧嘴朝陶元娘嘿嘿笑着。
陶元娘轻蔑地哼了声,愈发觉得这朱小郎傻里傻气,哪像个读书的种。
“咔嚓!~”方翠兰手掌下的案几出现明显的断裂声,陶家众人面色微变。
朱虹蹙眉低声道:“娘!莫要冲动!”
方翠兰看了眼脸色淡然的葛立德,心中顾忌之下,还是强压掀桌子的冲动,怒视陶元娘咬牙道:“我家小郎今年不过十四岁,你怎知他就考不上县学?就算...就算现在成绩差些,将来也未必不行!”
陶元娘抱着手轻哼道:“姐姐,读书这事,可不是年龄大就行的。你看我大侄陶昌,今年还没满十七,他跟朱小郎一般岁数的时候,早就考上竹山县学,还是全县头名的成绩!我二侄陶盛,比朱小郎大不了几个月吧?进学两年,成绩年年学舍排第一!葛老爷和刘讲师都说了,陶盛今年肯定能考上县学!”
“你再看看老三陶兴,才十二岁,就知道成天抱着书本苦读,虽没进过学,但我敢说,朱小郎的学识只怕还及不上陶兴哩!”
朱秀朝陶元娘一通猛夸的陶家三大孙子望去,三兄弟同坐一桌,年纪最长的陶昌已是县学生员,相貌还算清秀,鼻梁两侧有几块散落的雀斑,神色平静,在姑姑夸自己的时候,还谦逊地朝葛立德微微颔首。
不过朱秀却注意到他上翘的嘴角,隐隐透出几分得色。
老二陶盛是他的学舍同窗,成绩优良,深得刘达喜爱,葛立德也经常鼓励他。
陶元娘当着在座这么多人的面夸奖他,陶盛一张脸涨红,却又按捺不住得意,高高昂起脖子,斜眼朝朱秀一扫。
至于老三陶兴,不知道在偷吃些什么,嘴边沾着几点芝麻,鼻涕一抽一抽,瞧模样透出一股憨气,怎么看都不像是陶元娘口中那种,早早开慧的聪明娃。
陶家三孙长得都没朱秀俊俏,但是人家学业好呀,家里若有两个后生在县学读书,说出去那可是一件极其光彩的事情,也难怪陶家人骄傲。
朱秀瞥了眼那总是一副无精打采模样的陶广武,暗暗纳闷,以这家伙的德性,怎么生得出两个如此优秀的儿子?
陶作礼眯眼带笑,任由陶元娘将陶家夸得天花乱坠,老头子心中暗暗得意,朱大全死了,这陶朱村的文气,总该挪到我陶家来了吧!
“啪~”陶元娘手掌一拍,作陈词总结:“所以说嘛姐姐,朱小郎就不适合走考学这条路。你再看他细胳膊细腿,也不像是个捏锄头把子耕田的,要是再不去学门手艺,将来可怎么活哟!难不成姐姐你要养他一辈子?”
陶作礼见方翠兰沉默不言,以为她已被说动,清咳一声悠悠地道:“朱家娘子,你也莫要责怪元娘说话直,有些事,总是勉强不得的。我已跟葛老说好,只要你答应让朱小郎退学,今年的束侑便可以退回,我陶家再补偿你一份。如何?”
陶家人都朝方翠兰望去,一瞬间,朱秀似乎能感受到母亲此刻承受着多么大的压力。
方翠兰脸色晦暗,眼眶发红,低着头整个人仿佛陷入阴影中。
半晌,才听到她声音沙哑地低沉道:“让我儿考学是他爹临终遗愿,不到最后一刻,我绝对不会放弃!”
朱虹攥紧母亲一只手,仿佛这是面对陶家压迫下,唯一能相互温暖的力量。
陶家人面色一变,陶元娘有些恼火地想要开口,陶作礼挥挥手制止,冷着脸道:“既然朱家娘子固执己见,那就只好请葛老爷说话了。学舍是葛老爷所创,该招收什么样的学生,也是葛老爷说了算。”
葛立德褶皱满布的苍老面庞上露出一丝微笑,眯着一双老花眼往堂中看了一圈,缓缓出声道:“朱家娘子继承夫志的心令人敬佩!不过...学舍毕竟是培养生员的地方,老朽能力有限,学舍一时半会也不可能扩大招生,为显公平,只有择优而取。朱小郎若想留在学舍继续读书,当证明自己的学识比陶家三郎更优秀才行......”
葛立德的话点到即止,旋即闭口不言,端起茶盏自顾自地品茗,又恢复成那副老态龙钟般的模样。
陶作礼淡淡地道:“朱家娘子,我陶氏也不为难你,就请刘讲师出题,当场考考陶兴和朱小郎,谁更优,谁进学,如何?”
朱秀皱起眉头,瞥了眼那抽鼻涕的微肥少年陶兴,郁闷的同时又在心里痛骂原来的朱秀真他瞄的不争气,他的学业是有多烂,才会让陶老头有勇气拿一个岁数小没进学的孙子跟他比!
如今可好,陶家的这份鄙视,完全被他继承了。
朱秀皱眉苦恼的模样落在陶家人眼里,更是让陶作礼和陶元娘相视而笑,陶盛鄙夷地瞥了朱秀一眼,似乎在为这样的家伙竟然跟自己是同窗而感到嫌弃和丢人。
陶昌干脆闭上眼睛懒得看,在他这位县学优秀生员的眼里,这种乡下学舍间的较量,根本上不得台面。
“儿啊...你...”方翠兰和朱虹忧心忡忡,很明显,她们也对朱秀能否在学识上胜过陶兴心里没底。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虽不愿承认,但朱秀的学业的确很差劲。
朱秀心中苦笑一声,面上却十分淡然,起身抖抖麻袍,朝娘和大姐露出一个宽慰笑容。
“朱秀愿意接受刘师考教!”
朱秀朝葛立德和刘达施了一礼,朗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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