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警戒 - 1671节 圆寂
林灵素咬紧牙关,大汗淋漓。
他苦于挣扎在红尘中久矣,想要摆脱五蕴纠缠,却始终作茧自缚。
世人多是如此。无论如何立志,在岁月的流转中却发现太多的志向更像个笑话。
迷惑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找不到暗中操纵自己的力量,归之于命运。
沈约所言,在旁人听来,无非几句话,但他林灵素在沈约身边,一直将沈约当作神仙看待,因此对沈约所言始终在认真琢磨。
他不知道沈约在用“闻、思、修”的教法点化他。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
你以欲望为乐趣,欲望就以你为玩偶,但你以光明为指引,光明就会照亮你内心最彷徨的地方
林灵素琢磨沈约所言的因缘、障碍时,想到沈约的解决方法和经书的教法不谋而合。
解脱为乐,解开脱去没有束缚为乐。
庄子的逍遥游中,那个扶摇直上数万里的大鹏也有约束,大鹏需要风。
沈约不是大鹏,他比大鹏更胜一筹!他人在江湖,却是自由自在!
在那时,林灵素因为苦想静思沈约的行为陷入一种恍惚的境界,如同老子所言的那种微妙玄通。
他身入而不自觉。
不自觉是非常关键的状态。
等你觉察到那种境界的时候,若没有定力加持,五蕴就如乌云般悄然而至, 再度遮挡住你看到光明的机会。
林灵素那一刻得窥光明。
就在此刻,沈约蓦地对他喝问。
——不解开的包裹, 终究要担负下去!
林灵素震惊, 前所未有的震惊!
一句平常的话语, 到了他的耳中,却如惊天雷动, 撼动了他素来根深蒂固的认知。
随即沈约当头再喝——你抓住的是什么?!
他林灵素抓住的当然是椅背。
路人都是这么认为。
林灵素却早忽视了椅背的存在。
他抓住的是什么?
这些年来,他苦苦抓住的是什么?
幼时的艰难、少年的愤懑、成年的愤世嫉俗,壮年的玩弄世俗、却自以为看透了世俗
每一刻, 都希望让自己抓到点儿东西,那样感觉心中才会填满,才会入睡前觉得心安,可抓住后, 内心为何还是空空荡荡?
不堪世俗的羞辱,却终于加入世俗的行列,摆弄着世俗,和世俗同舞, 嘲笑着在世俗中还在挣扎的众生。
但这一切终究没有意义。
挣扎为苦, 嘲弄也不幸福。
他要死了,死了后, 这些曾经在他各个年龄段纠缠他的一切, 都会随他逝去?还是跟随着他进入下一次轮转?
就是苦有此念, 他很是茫然,再度抓住了沈约, 就如抓住了萧楚般。
在他内心, 萧楚能给他安全,沈约亦是如此。
可事实真的如此?
——你抓住的是什么?
沈约在众人迷惑间, 盯着林灵素再喝,目光灼灼。
那一刻,他没有当林灵素是林灵素, 只看到在悬崖边挣扎的一个生灵——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光明道路, 只望着那同时凝望着他的深渊,以为那才是极乐的终点。
林灵素低声道, “死。”他那一刻似在回答, 也似在梦呓。
“你怕死?”沈约再问。
林灵素喃喃道, “怕。”
韩世忠、梁红玉面面相觑, 一时间不知道沈约和林灵素是做戏,还是怎地。
他们限于认知,不知道眼下对于林灵素而言是一个极为重要的证悟时刻。但他们都难免想,谁不怕死?如果演戏,沈约和林灵素要达成什么目的?
沈约再问,“你真的怕死?你为何要怕?”
他这个问题让在场的多数人不能答。
因为怕,世人才不去想,可不想并不意味着不存在,你终究还有面对的那一天。
你或许可以避免世上的任何事情,但你如何能躲避死亡?
这是你一生中, 唯一肯定可以遇到的事情。
大雪山的修行者早就明确告诉你——你忙碌了一辈子,为很多不确定准备着,唯独没有对必然到来的死亡做任何准备,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情。
一死真能了之?
修行者绝不这么认为。
这亦是沈约追问的原因, 他看出林灵素此刻最是清醒、敏锐,这也是证悟的绝佳机会。
你根本不能在糊涂中证悟。
证悟是出现在你清醒的时候。
这是极为简单的道理,可无数世人根本没有清醒的时刻, 也从不用清醒的时刻处理必须面对的事情。
林灵素神色微有迷惘,喃喃又道,“怕曾经的一切,再度纠缠。”他闭着眼,眼角有一滴泪流淌而下。
那一刻他终于醒悟原来他苦苦找寻、曾经纠缠的一切,才是他真正怕的。
不止怕,还有深切的厌倦,不知道如何摆脱。
若是重来一次,他不会再这般度过。
崔念奴不想沈约看似要向她发难,却对林灵素当头棒喝,在她看来,这些都是沈约故弄玄虚, 是以暗自冷笑旁观。
沈约那一刻并不理会崔念奴,再度清晰道:“你若心性如光, 不做纠缠,何事能纠缠于你?”
林灵素霍然睁眼, 注目阁楼壁板上悬挂的一盏灯笼,喃喃道,“心性如光,不做纠缠?心性如光,不做纠缠!心性如光”
他越念越快,眼中光芒益盛。
嗤喇声响。
那笼罩在灯笼上的灯纸倏然破裂,露出其中的油灯明亮。
除去灯纸,堂中少了些朦胧,多了几分光亮。
崔念奴内心警惕,以她的目光,仍旧不知道那灯纸如何会破。
她没有看到沈约出手。
可灯纸绝不会这时应景的破裂,而是有人为。
沈约望着林灵素的神色,轻声道,“油灯仍是油灯,光芒仍是往昔的光芒,从未改变,但你今日,方才见到不变的光芒。”
心性始终伴你左右,但你视如不见!
林灵素凝望油灯,嘴角露笑,缓缓道,“多谢。”言罢坐了下来,闭上双眼。
沈约微有诧异的表情,可随即闭眼,张口念道,“啊。”
林灵素亦是开口,“啊。”
沈约连说三声“啊”字,林灵素所回的“啊”声却是一声比一声微弱,到了最后,只是张张嘴,再无声音发出。
阁楼静寂。
所有人望着闭目的沈约、林灵素二人,不明所以。
这场戏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这是除了林灵素、沈约外,所有人都在想着的事情。
半晌,沈约缓缓睁开眼睛,喃喃道,“道长圆寂了。”
他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平静。
圆寂不是释家独有的事情,是所有证悟之人的同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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