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骨武士 - 第七十章 地狱

    就在这破旧的宅邸之中，那枯海上的半落亭边上，斜斜坐着一具骷髅，下颚骨张开，就这样一动不动。月光照在残破的亭子以及依稀可见白色沙砾的“枯海”之上，铁锖色的骷髅骨在这样的场景之下很有一种奇特的美感——仿佛这里原本就应该有这样的东西。
    横置在一边，半出鞘的太刀在月光下呈现出朱红的颜色，就如同花魁嘴上的胭脂一般。四下里寂静无声，就连虫鸣也听不见，不多时从不知何处幽幽传来尺八的声音，依稀仿佛还有着梵唱的声音。
    寥落的月光之下，苍凉而孤独的尺八声不知从何而来在空中回旋。而这个时候，森罗动了。这骸骨的武士手掌一翻，佛珠在手中转动，他捻动着这串佛珠，骷髅的面孔朝向眼前的枯海。“也是风雅之士，奈何却已经断绝家系了吧。”虽然被荒草淹没不少，但是这片庭院的白色沙砾海之上，还是能够看出散落着几块黑色的大石头的。
    森罗完全可以想象此地过去的风景，定然是雅致无比，深得禅昧，只不过当这个世间，此等雅致风情又有何用，“倒不如说如今这番破灭的景色，方有那别致的灭尽之意。”这骸骨的武士点头赞叹道。斩杀为祸世间的妖鬼原本只是森罗的愿行，还天空一个明朗天空才是森罗想要的。虽然是阴气袅绕的骷髅鬼不化骨，但是森罗也想要沐浴在阳光之下，或许那时候他就能够宁静下来了。
    如今禅酒已酣，自然也已经是离去的时候了。此地清幽，虽有怨气但无厉鬼，恐怕顶多也只是那些鬼魂自伤身世，在月夜之下重现昔日盛景罢了。过路客商或许会为幻境所迷，但是不会死，也就是被吸走点精气，身体不舒服几天而已。
    此等小鬼，森罗并没有什么兴致斩杀——这世间原本就是百鬼夜行，区区小鬼还不值得他出刀。这骸骨的武士走出了这破旧的荒宅，在月光之下沿着荒废的道路继续前行。森罗的步伐并不快，反正那些妖鬼也在那里，他快一点慢一点也无妨。
    走着走着，森罗却听见了呼吸的声音，“浅而急，在这个地方？倒是少见。”他脚步一拐，沿着这个呼吸以及随之而来的人气走去。森罗几乎是与山鬼婆在同一时刻发现了这个呼吸的目标——那是一个小小的孩子，看上去也就是六七岁的样子，穿着日本农家孩子常见的破旧衣服，蜷缩在草丛之中睡着了。
    那山鬼婆长者一张扭曲的老妇人的脸，口中呲出獠牙，身上是破烂的袍子，长长的乱糟糟的白色头发，而手里则是握着一把闪亮的长长菜刀。脏污的手脚虽然干枯，但是意外地拥有着可怕的力量。山鬼婆本来就是吃人肉的，尤其喜好小儿的肉。
    看见这孩儿之后，这山鬼婆喜不自胜，一下子就跳了过来，手舞足蹈地要将这个孩子抓走。或许这孩子睡得熟了，居然对山鬼婆在他身边跳跃一点都不知道。森罗拂开眼前的荒草，走到了这孩子附近。
    以妖鬼的“位格”上来说，山鬼婆比骷髅鬼强多了，但是森罗铁锖色的骨头，腰间那正在缓缓抽出的朱红色大刀无不证明眼前这个骷髅武士是不一般的。跳跃的山鬼婆也是露出了忌惮的神色，嘶哑的声音响起，“分你三分之一！”然而换来的是森罗那如同朱月一般的刀光。
    在凄厉的吼叫声之中，山鬼婆那把长长的菜刀几乎挥舞得成了网状的银光，伴随着的是被惊醒的孩子尖利的叫声。朱红色的刀光一现即收，根本就没有刀刃碰撞之声，“不过是倚靠蛮力挥舞刀子而已，若是切肉剁馅也就罢了。哼哼，与人论武？没地辱没了我等习武之士啊。”双重的语调响起，森罗施施然地走进那山鬼婆的攻击圈，站到了那个尖叫不已的小孩面前。
    山鬼婆的动作已经定格，原本凶残的双眼之中神光已经消失，一条血线从她的肩膀一直拉到腰部，这头山鬼婆滑落在地上就这样化为了烂肉。那个孩子还在尖叫，“好了，小鬼。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里？”一个声音响起，让这个孩子停止了尖叫，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铁锖色的骷髅鬼。
    森罗此时已经收刀入鞘，“回去吧，别一个人在外面乱走。百鬼日行，很危险的。”那孩子呆呆地看着眼前的骷髅鬼，仿佛在眼前的不是妖鬼，而是温和的武士大人一般。“我没有回去的地方了......”这孩子坐在那里，只是小声地说了一句，“没有家能够回去了。”他重复道。
    森罗的骷髅脸出现在这孩子的面前，让他吓了一跳，但是这孩子并没有想要逃跑，仿佛这张骷髅脸并不可怕一般。森罗蹲在这个孩子面前，“倒是在下没有注意，原来你是小姑娘。已经没有家了么......”森罗叹息了一声，他站了起来看向远方。那里有着淡淡的黑色烟雾。
    “你是从那里来的吧。你们的村子怎么了？我看到的应该是焚烧的烟雾，是谁破坏了你们的村子？”森罗问道，然后他一点不奇怪地看到了那个小姑娘摇了摇头，“唔......让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说出是谁干的，这未免过头了。恐怕她都不能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森罗叹息了一声想道。
    “走吧，看看还留下了什么。或许能让你在这个世间活下去的东西。希望你的爹娘还活着一个。”森罗说道，不过他也能察觉到从那里并没有人气传来，唯有大量的怨气与死气。
    眼前的景色凄绝无比，即使是森罗也为之惊叹，这骸骨的武士双掌合十念诵了往生经。而那个孩子尖叫着“贵！鬼！”死死地闭上了眼睛蹲坐着。森罗有点后悔将这个孩子带回来了，眼前的景色或许会对她幼小的心灵造成非常严重的打击。
    那是泼洒着血液与断裂的人体在撕裂的房屋上画出的地狱图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