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技师 - 第536章 股掌之间
河边军帐,一夜未睡的王珪等人,正在忐忑地等待着结果。
这里就能看出众人的亲疏远近了,昨夜还摒弃前嫌,合舟共济的各方势力,在写完了贺表之后,又回到了各顾各的状态。小小的军帐,或站或坐,都分出了自己的小堆儿。
魏征本是山东方面的势力,但现在,他却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眼神有些发直,有人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反应,如同蛊了一般,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魏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他的直觉告诉他,肯定有问题,但他却不知道哪个部分出了问题。
刺客是假的么?绝不是,作为主审官之一,魏征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刺客绝对不是假的,他们是刺客。但他们也绝对不是刺杀李民的人,他们是奔着李牧来的。但李民咬死这些人是刺杀他的,也无法辩驳,毕竟他受伤了,而且刺客也承认,那一刀是他所为,这便是铁证,推不翻了。
若要说这是一个局,那么布局之人,只可能有两个,一个是李民,另一个就是李牧。可这些都有一个前提,一定要有刺客。可是他们是怎么算到刺客会来呢?这总不能是串通好的吧?
最让魏征理解不了的是,那个叫王志的刺客,竟然没了半截舌头。问转交人过来的高公公,高公公说这人是吃不住拷打,自己咬断的,而问他的刺客同伙,他们却说不知情,他们一同被拷问的时候,王志还有舌头,见过了李牧再回来,舌头就没了。
那么,很有可能,是李牧把他的舌头给割了。但他为何要这么做呢?一个必死之人,难道他知道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么?
魏征皱了眉头,正要再行使主审官的权力,把王志叫上来细细盘问。忽然一个校尉钻进了军帐,军帐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校尉来到四名主审面前,躬身道:“报,刺客王志,欲逃脱,已被程将军下令射杀。”
魏征霍然站:“怎么死了?”
校尉一脸懵地看向他,以为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道:“刺客王志,欲逃脱,所以才……”
“这里面有问题!”魏征勃然大怒,喊道:“一定是李牧欲盖弥彰,王志那厮为何会断舌?他肯定知道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秘密还没挖出来,他就死了,肯定有人灭口!怎能如此,昏君啊!昏君!”
王珪脸色一变,赶紧过来捂住魏征的嘴。
长孙无忌挥了挥手,校尉告退而出。王珪松开魏征的嘴巴,欲言又止,跺了跺脚,道:“魏公,王志是我族人,我都没说什么,你喊个什么劲儿,在这等紧要关头,你再得罪了陛下,大家的努力全都功亏一篑,出了什么事情,你担待得么?”
魏征瞪眼看向王珪,道:“叔玠,你怎么如此说话,你还知道王志是你的族人?难道你就不想把事情调查清楚吗?你……”
王珪扭过头去,闷声道:“王志此人,竟敢刺杀陛下,如此大逆不道之辈,早已不配做太原王氏之子弟,阀主已经将他所在的那一支全都开革出族籍了、”顿了一下,王珪又道:“但不管怎么说,跟魏公你都没有任何关系,还请魏公不要节外生枝了。”
魏征咬牙切齿,道:“我真是想不到,叔玠你竟能堕落至此!你不问,我却要问,有罪可罚,但不能不明不白的枉死,我要去见陛下……”
话音未落,有人在帐外说话:“谁想见朕?”
帐内众人吓了一跳,都赶紧躬身,高呼:“恭迎陛下。”
高公公撩开帘子,李民龙行虎步,李牧紧跟其后,二人无视众人,径直走到了帐内。长孙无忌让开座位,李民坐了下来。见李牧站在旁边,也指了指旁边的椅子,道:“爱卿也坐。”
李牧假装客气了一下,笑眯眯地坐了下来,剧本他已经写好,台词李民也背好了,刚刚射死了王志,剧情也铺垫完毕,接下来看戏就好,他这个导演也该歇歇了。
李民扫视众人,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了王珪和魏征的身上,开口道:“二位爱卿刚刚似乎颇有争议,事无不可对人言,既然涉及到朕了,也别藏着掖着,站出来把事情说说吧,看看到底是谁的问题。”
魏征脸色涨红,但是到了这个关节,他也退不了了,而且胸的一股不平气,也让他不能退。他往前一步,如在大殿之上启奏一般,躬身道:“陛下,臣想问,王志为何死了?”
李民没有作答,而是道:“宣程咬金来见。”
高公公转身出去,不多时,程咬金走进军帐,刚要施礼,李民便道:“免礼,爱卿,魏爱卿有个问题,你来给他解答。”
程咬金看向魏征,魏征又问了一遍,程咬金哼了声,道:“王志意图逃脱,被巡逻的校尉发现,乱箭射死。至少有二十余人目睹此事,魏公若不信,可叫他们过来做旁证。”
魏征瞪眼道:“若都是你们安排好的,旁证又有何用?”
若说朝堂上其他人或许会怕魏征三分,但程咬金可不惯着他。他一向都是以‘浑’著称,而且资历在那儿,说秦王府,人家是秦王府的,说玄武门从龙,人家也是头一个,可谓是识时务的佼佼者,朝的地位不敢称第一第二,那也是名列前茅之人,深得李民的信任,否则也不会宣他来护驾了。
朝武两派,历来就不怎么对付。程咬金听魏征这语气,似乎是在质问,当即冷哼一声,道:“魏公这是在污蔑俺老程么?安排好的?谁的安排?俺老程的安排?俺让那刺客逃,他就逃?他那么听俺的话呢?”
忽然程咬金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哈,我明白了,魏公这不是在说刺客,这是在说俺是幕后主使啊!成,刺客都是俺派的,俺罪无可赦,来来来,姓魏的,你拿斧子剁了俺!”
说着,便把手里的斧子往魏征的手里塞。
魏征哪拎得动程咬金的斧子,赶紧推开,急道:“程咬金,你不要跟我犯浑!我没有诬赖你的意思,我是问,刺客为何死的那么巧!”
程咬金瞪牛眼叫道:“你问谁呢?他想跑,我怎么知道?他跑了,我还能不抓?眼瞅着人要逃了,射死他有毛病吗?亏你这么大岁数,说的全是废话!”
魏征跟程咬金说不通,干脆不理这个浑人,躬身对李民道:“陛下,刺客王志此人,在臣等审讯的时候,发现了他舌头断了一截,而据其他刺客所言,那夜在树林审讯的时候,他的舌头是完好的,但在见过逐鹿侯只好,他的舌头就断了半截。据此臣有理由推断,王志断舌,与逐鹿侯脱不了干系!其必然有缘由,而当臣想到这一点,想把事情搞清楚的时候,却传来王志已死的消息,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陛下,难道这不够蹊跷么?”
李民冷笑一声,问道:“魏爱卿可真是正直之人,为一个刺杀朕的刺客据理力争至此,还要牵扯到朕的千里马,这份心思,可是值得钦佩呀。”
魏征哪里听不出讽刺,老脸一红,道:“臣并非为王志开脱,刺杀陛下,罪该万死,但臣以为,有罪可罚、甚至可杀,却不能枉死,有些事情,还是得搞清楚为好。”
“呵!”李民冷笑一声,伸手点指魏征,道:“魏征,魏征!枉朕一直当你是一个宽容而有度量之辈,今日看来,也不尽然。与李牧相比,你的气度之狭窄,真真是叫朕大开眼界!”
魏征抿嘴不语,事已至此,他唯有坚持到底。
李民看向李牧,道:“爱卿,魏征质疑于你,你有话说么?”
李牧身,恭敬道:“臣对此无话可说,臣虽知道事情的真相,但因答应过他人,要为其保密,信之一字,在臣心重若泰山,臣绝不能违背信义。因此,若魏公认为,王志的舌头是臣割掉的,那臣便认下此罪吧。”
魏征听到李牧这样说,顿时有些傻眼。还没等他说话,王珪忽然跪了下来,痛哭流涕:“陛下,逐鹿侯义薄云天,老臣不能让他担待,老臣认罪!请陛下处置!”
李民看向王珪,道:“这与爱卿何干?”
“陛下!”王珪以头杵地,哭道:“王志的舌头,是臣割掉的!逐鹿侯审讯王志时,臣也去见逐鹿侯,刚好听到一半,担心王志牵连到家族更多的人,便一时糊涂,抢了逐鹿侯拿出来给刺客指认的凶器,把王志的舌头给割了。逐鹿侯念臣为家族考虑的一番苦心,又存着能少牵连一人,便少牵连一人的善念,答应为臣隐瞒此事。今日既然事发,臣怎能让他为臣担待,老臣认罪,认罪!”
王珪一个头磕在地上,久久不。魏征彻底傻了,嚅嗫了一下,无话可说,也只好跪了下来。
李牧长叹一声,接过话道:“陛下,臣当时隐瞒此事,却有一时怜悯之心,又想到王志已经是必死之人了,该说的他已经都招认了,有没有这舌头也无妨,就答应隐瞒此事。有心想告诉陛下,但既然已经答应了王侍,信之一字,臣无法违背,对陛下有所隐瞒,实在是欺君。”说着,他也跪了下来,道:“请陛下治罪。”
如此一波三折的反转,让旁边站着的三省六部的大佬们都看傻了眼。反应慢的,都跟不上思路了。
李民把李牧搀扶来,赞叹道:“爱卿信义为先,朕怎忍责罚?倒是魏征,今日观其言行,恐不如爱卿所称道的那般,朕该重新考虑了。”
李牧立即道:“陛下,一码事归一码事,那个位置的人选,臣还是以为魏公最为合适,君无戏言,陛下已经定下的人选,怎能随意更改啊!”
众人听得这叫一个懵,就连魏征自己也犯糊涂,什么人选啊,至于这样争执?
李民叹了一口气,抬了下手,道:“都先来吧。”
魏征和王珪爬来,李民重新坐下,抿嘴不语,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高干,宣读朕的旨意。”
高公公从怀里拿出一封圣旨,打开,朗声道:“诏曰:……朕登基以来,宵衣旰食,只为百业兴旺,子民富足。然……尧舜之时,民皆用尧舜之心为心,而予为君,百姓各以其心为心,是以痛之。群僚所言,皆朕之过。今下诏罪己……”
众人听到一半,就明白这封圣旨是什么意思了,这竟然是一道罪己诏!
长孙无忌头一个跪下,眼泪像是在兜里揣着似的,眨眼就流了下来。其他人也有学有样,都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君王罪己,百官难辞其咎,就算是一个形式,他们也必须这样做。
罪己诏读完了,李民把罪己诏接过去,递给书令岑本,道:“爱卿,行各地,昭告天下。”
岑本哭道:“陛下登基以来,励精图治,今被贼所伤,还要下诏罪己,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诸人都劝,李民却毅然决然,道:“朕意已决,卿等不必再劝。”说罢,又道:“高干,第二道旨意。”
高公公抹掉眼泪,又拿出一封圣旨,道:“诏曰:法明,则内无变乱之患;计得,则外无死虏之祸。故存国者,非仁义也,依法也。今十贼行刺于朕,依法,则该夷其三族。牵涉万人,朕心不忍。但法理不容人情,为存无辜之性命,今朕下诏重修大唐律,存仁义之本,去残暴之根。招募天下贤明学士,委任御史大夫魏征总领,限期三年,以求诸事有法可依,天下缘法而治,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不辜负朕之期盼也。”
高公公念完,把圣旨递给魏征,小声道:“魏公,方才逐鹿侯足足跪了一个时辰,才求得这个结果。是他,极力保举你来主持修法,刚刚你的一番言语,着实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魏征惊诧地看向李牧,李牧微笑以对,没有半点显摆自己气度的意思,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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