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诰 - 第八十四章 中道

    聂刑见得是他，冷冷地看了一眼，道：“你这老儿，来我此处为何？”

    玉帝自顾自地坐了下来，呷了一口茶，悠悠道：“聂刑，朕原以为我们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了。”

    聂刑道：“哼！说得轻巧，你可知你害得我二人有多惨么？”

    玉帝道：“往事勿提，往事勿提。朕承认，朕先前是一时糊涂，这你可满意了么？”

    聂刑纵声大笑：“哈哈哈，可笑可笑！你堂堂玉皇大帝，只有英明之至，哪里会一时糊涂！你休要说些言不由衷的话，连你自己都欺瞒不了，又如何欺瞒得了我！”

    玉帝叹了一声气，道：“唉，你听朕与你解释：朕原本一口断定那操刀之人是你，所以才那般对你。后来朕渐渐察觉，原来操刀之人也可能是另有他人。你或许还不知道玄妙天尊伏凤已经叛逃出天道了吧？”

    聂刑虽然早已预料到玉帝接下来一定要对伏凤动手，不过未曾料到会这么快便应验，不免得吃了一惊。他半是发怒，半是责怪道：“你这糊涂蛋，老是做一些蠢事！伏凤那厮虽然顽固迂腐，但也算尽忠职守，根本不可能是操刀之人，你动她作甚！”

    聂刑言语之间，对玉帝丝毫不曾客气，然而玉帝竟然不以为忤，却是笑道：“你以为朕当真是你口中的糊涂蛋么？朕所做的每一步，每一件事情，自然有朕的道理，又岂是尔等莽夫能够揣测得出来！”他突然压低声音道，“此事无比重大，你休要告诉他人，便是温青也不行：伏凤叛逃，其实是与朕串谋，所演的一出戏罢了！”

    原来当日，他递予伏凤的那张圣旨上，这样写道：

    “福生天尊，匡道济世。近日杀机浓烈，扰乱朕心，又有奸邪贼人，暗中施为，欲图离间朕与天尊。如今贼人势大，朕势微薄，乞得天尊相助：天尊览信之后，可佯装与朕不合，而后可暂时下界，一来以麻痹骄敌，二来可为朕耳目。朕久知天尊嫉恶如仇，忠义无私，必然不负朕之厚望！”

    于是玄妙天尊在看过之后，将那道圣旨撕作粉碎，以毁灭证据，再与玉帝演过一场，而后下界以为天界耳目。

    玉帝道：“当时的情况，便是如此。不过那伏凤当真是站在朕这边，与朕演戏来迷惑对方，还是戏中做戏，来迷惑于朕，还为未可知。”

    聂刑笑道：“你这老儿能做到这般地步，也算不差。我料伏凤他日必定大有作为，为天道立下大功！”

    玉帝道：“如此最好！”

    聂刑道：“只是你这老儿，将我逼入魔道也便罢了，为何还要对玄清天尊衡暨下手，将他软禁在束心阁中一百年。若无衡暨相助的话，你无异于少了左膀右臂。”

    玉帝再次做了一个高深莫测的表情。他将声音压得更低更沉：“朕有一个习惯，万事不喜欢做绝，便是你当年如此对朕无礼，朕也未将你逼入绝境。”

    “于是？”

    “于是，朕早已想好两个对策。若衡暨那天不听我劝，执意不肯去束心阁的话，朕便无论如何，也要将他捉去伏法。然而他如此痛快便已然答应，朕却早已暗暗差人将他拦住。如今他并未在束心阁里，而是暗暗藏于某处！只待杀机到时，便要来为朕分忧！”

    聂刑如今，才不得不对玉皇大帝刮目相看，也知为何太上老君在亿万生灵之中，不选别人，唯独选中他做了这三界之主。

    中道！

    在不明对方真实身份，甚而自身也有所染的情况下，他能够做的唯一正确的，便是秉承这中道。他布下的这张大网，当真是圆滑至极，进退皆宜。

    玉帝见聂刑那样的狠角色也对他大为改观，甚而出现钦佩之情时，洋洋得意道：“如何，聂刑？朕还是不是那个糊涂蛋？朕还有一个重要的情报，要告诉你。”

    “哦？”

    玉帝又呷了一个茶，慢悠悠地道：“此番对方动作太大，终于是让朕抓住了一点头绪。烈阳真君必然是奸细无疑。”

    “烈阳真君？”

    玉帝笑道：“便是那个时常与玄妙天尊有所往来的烈阳真君。他也知朕动了衡暨之后，下个目标一定会是伏凤，所以伪装成斗战四星君，想要嫁祸伏凤。便是这一步棋，终于让朕抓住了把柄。哈哈哈，玄妙天尊何其人也？亏他们往来许久，竟一点也不了解她，实在让朕意外，并且发笑。”

    聂刑道：“正是！若说伏凤大张旗鼓来攻打广寒宫，我便信了。若她来搞些暗杀行刺的勾当，我却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那烈阳真君自以为下了一步好棋，其实偏偏是一步臭棋！不过在这之前，他们当真是戏弄得朕好苦！令得朕与你反目成仇，又将温青打入冷香殿，而后又针对衡暨。虽然如此，不是朕自夸，除了朕，换作任何人，包括你聂刑在内，也早已入了对方的圈套，永世不得翻身！”

    这一点，连聂刑不得不承认。他在魔道之时，一度想将玉皇置于死地，永世沉沦，然而玉皇，却从未对他有此想法，依旧秉承他的中道，一边打压他，一边暗暗放他一条生路，所以他才能在此时此地，与玉皇密谈。

    玉帝道：“如此想来的话，朕当年派来监视你的那个九灵圣母，必然也有问题！”

    聂刑道：“正是，那九灵圣母，原来想要行刺青儿！所幸被我撞破，一怒之下，便杀死了她。我原本以为她是受你指使，所以才迁怒于你！”

    玉帝道：“而朕却一直以为，你将朕派遣的密探杀死，是要达成你不可告人的阴谋，所以便对你起了芥蒂，才有了上次蟠桃宴上的事件。”

    纠缠二人足足一千五百年的嫌隙，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那二人也是颇有感触，相视一笑，恩仇尽泯。

    只是这二人固然都是三界中绝顶英明之人，仍旧是忽略了一个重要的事实。

    一千五百年前，九灵圣母想要行刺青儿。一千五百年后，烈阳真君依旧想要行刺青儿。

    两个人都没有顾及到的是青儿，她在对方整个阴谋中的重要性，使之不得不先除之而后快。

    其实原因说破也十分简单，只因为青儿的心意通。

    只要青儿存在一天，便令得对方的心思计量，阴谋诡计，皆无处遁形。所以她不得不死。

    所以在得知青儿要被释放出来的时候，对方的第一个反应，便是杀了她！

    所幸青儿命不该绝，避过那次追杀之后，又脱离了天道，来到这忘忧谷中。

    也只有在她无从发挥自己能力的地方，才能暂保性命。不过他们此时一定在暗暗的酝酿，如何能够既不引人注意，又能暗中除去青儿。

    然而这次，只怕他们要等上很久了。

    因为青儿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他们目前还不能伸手触及的。

    魔道，赤炎黄泉！

    玉帝道：“聂刑，接下来朕又要行一步险招了。然而朕为了秉中道，不得不如此而为之。”

    聂刑道：“你且说来听听。”

    玉帝道：“朕打算放你回魔道！”

    聂刑虽在十日之前，已经听得金天女王说他必定要重回魔道，然而虽然如此，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依然感到震惊。

    “为何你突然想开了？”

    玉帝笑道：“朕的心思谋略，远远在你之上。你能想到的东西，朕又岂会想不到？若是如此放任魔道不管的话，他们必会重立魔皇，而新魔皇，必定会与那操刀之人联合，来反我天道，到时我重重受敌，只怕更加凶险。”

    聂刑笑道：“依你的个性，你不怕我回魔道掌权之后，也来反你么？”

    玉帝道：“固然也是怕的。朕从不会相信任何人，甚而朕自己。所以朕处事，必然会留有后路余地。然而朕左思右想，若是你的话，无论怎样，都会比新魔皇要好一点。但愿你和伏凤都能不负朕所期望吧！”

    聂刑道：“日后朕未必不会反你。只要违背了朕的心意，便是道祖，朕也要反了他！只是今日你的言行，十分合朕的口味。你只管将朕放回，拭目以待吧！”

    玉帝道：“好！朕今日也尤其欣赏你的率直，切莫要让朕失望！”

    玉帝从怀间掏出一个锦盒，将它打开，里面有紫色丹药一枚。玉帝道：“此乃我天宫中的至宝，太阳复命丹。虽比不得老君炉中的那九转金丹，然而这世上除了朕有这么几颗外，断无他处可以寻得。你服将下去，坐七日关，必可助你成就法身！”

    聂刑将那丹药接在手中，笑道：“你这老儿，何时变得如此大方？”

    玉帝道：“朕一下宽宏慷慨，只是你小肚鸡肠，不能得见而已。”又掏出两枚玄色令牌，道：“此乃朕亲手炼制的过阵令牌，你待成就法身之后，打开黄泉魔径，在乾坤大阵面前将出此令牌，自然会将你放过阵去。你与瑶光仙子一人一枚，务必妥善保管，若是失落在魔道，朕也不能保你能再回到这阳世之中！”

    玉帝交代完毕之后，将兜帽面罩带上，抽身便走，又道：“勿送！”

    聂刑原本便无送他的打算，哪里在搭理他，自顾玩赏那太阳复命丹和过阵令牌。玉帝且怒且笑道：“好你这厮，当真不把朕放在眼里！朕无论怎么说，也是这三界之主！”

    他暗暗道：“难怪朕以前要将你认作反贼，当真是没冤枉了你！”

    聂刑哈哈大笑，说出八个字来：

    “天下天下，唯我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