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门之贤妻难为 - 第一章 与君相决绝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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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的时候,石榴花开的正好,明晃晃一片映的青色窗纱都有些发红。

    木婉晴坐在窗边,看着那熙熙攘攘的花朵,有些恍惚的想到,这窗纱还是前头母亲送过来的呢。说是唤做软烟罗,一共有四样颜色。一样雨过天青色,一样秋香色,一样松绿色,一样银红色。因嫌那秋香色老气,给了老太太;银红色太跳,给了府中年岁还小的姑娘们;松绿色略显清冷,送到孤傲的表小姐那厢,只专门留了大方有余却又不显得单调的天青色糊在她这里。留影阁中大大小小数百扇窗户全部用的是这,又亮堂又好看,晴日里往外一望,影影绰绰仿若一阵青烟,配着满院子红艳艳的海棠石榴芭蕉,美到可以入画。

    母亲总是细心而小心的人,家里头送东西来,这府里头每人都不落下,总希冀着这些人看在东西的份上对她好点。可是啊,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切只能证明她们母女有多天真。

    看着灼灼的石榴花,木婉晴忍不住动了动有些酸的脖颈,忆起这树也是出嫁时父亲送来的,说是三十年的树龄,讨个多籽多福的彩头。位置是最好的阴阳先生算的,据推是再好没有的福地,随着树还陪嫁了个园丁,专门浇水捉虫,所以即便是半路移植过来的,长势也极好,每年夏天都开满半院子的花,灿烂的像朵火烧云。

    想到父亲母亲,木婉晴忍不住动了动唇角,有些僵硬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只是她太久没笑过了,那笑容仿若是木头桩子上的,不见半分美丽,而且还有些渗人。

    “小,小姐,咱们还是回去吧。”站在她身后的抱琴低低的叫了一声,声音中带着点哭腔。她是随着自己嫁进来的陪嫁丫鬟,二十多年了,还仍然改不了老习惯,担心时总喊她小姐,好像她仍然是那个温良恭顺的木府九小姐,而不是靖王府的王妃一样。

    她知道这丫鬟是好心,想用这些错觉让她好过点。真是个傻丫头,过去的日子怎么能返回来呢。

    水不可以倒流,时光不能倒走,自己从木头小姐到木头夫人,倒也成真木头了。

    “不碍事。”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还能说话,只是嗓音有些沙哑。轻声安慰了抱琴一句,想了想才说,“这事儿我得等出个结果来,不管,不管要……”

    她的每个字都说的很吃力,沉默了太久,陡然需要张口时,发现似乎连话都不会说了,一字一句,都要想很久。

    她今年才二十三,头发仍然乌黑,皮肤仍然光滑,心却感觉到自己像是个垂垂暮年的老妇人,经常说话说着说着会忘记,一发呆就是半天。

    “可是,可是,”抱琴听着她这句话,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哽咽的说,“可是他们这也太欺负人了,那些贱蹄子,一个个的……”

    “不,”木婉晴刚想说不碍事,却听到一声高亢婉转的嘤咛响起,然后是腻的有些夸张的求饶声,“哎呀,王爷,别,别,人家快被你弄死啦。”

    这是叫给她听的。木婉晴静静的想着,但目光根本没有往旁边移动。她坐在一张绣凳上,黄梨花木的凳架,水墨大理石的凳面,绣罩子上是喜鹊报春图,这凳子是一套,分别是喜鹊报春,莲鱼戏夏,杜鹃啼秋,红梅映雪,一个放在这床这头,一个放在床那头,另外两个却是摆在梳妆台前。

    帐内的男人没有出声,只是努力的耕耘着,**啪啪的撞击声臊的端冰块的丫鬟们面红耳赤,而木婉晴却仍然面无表情,端庄的可以作为淑女仪范教科书。

    她这做派是宫中的嬷嬷亲自教养出来的,比着公主都不差,只可惜,就算如此也不能掩盖出她出身的卑微。

    她父亲是商人,母亲是贱婢,纵然最后凭着手段嫁入了靖王府,可终究也入不了世人的眼。

    成亲七载,他一句都没有骂过他,可是婆婆那句,他不骂你是觉得你低贱到跟你说了一句话都是失了身份,已经将着她的心挖了出来。

    脸上的水珠一颗颗滑落,不知道是汗还是泪,她脑中一片空白的想,这苏式的古香缎好是好,就是有点太厚了,亵衣小衣里衣外衣褙子,一层层穿上来,真像只裹得严严实实的粽子,汗水都流了不知几盆了。

    屋子里头密不透风,虽然上了十几盆雕成花草鸟兽盆景模样的冰,但是却也解不了暑

    “啊,”随着那长长的呻吟,床幔被扯掉了一大半,一只雪白小巧的玉足探了出来,露出凤仙花汁染得红艳艳的五个指头。

    “爷啊,人家不小心把这帘子撕破了,你说该怎么办?”像是示威似的,那只脚随着声音在外面一晃一晃的,脚趾夹着的将另外半边帘子也扯开了。

    “这破东西撕就撕了,我正好想换新的。”男人的声音冷冰冰的响起,刺啦一声,整个床幔整个扯了下来,在窗前落成了一团,

    锦缎碎裂时的那种特有脆音,将木婉晴的注意力稍微的拉了过去一下,她扭转了僵硬的脖子,看着地上那两团“破东西”,无意识的眨了眨她的眼睛。

    这也是她的嫁妆,湘绣的帘子,一共十二幅,分四季时节的满满的装了三个大箱子,父亲骄傲的说可以用三五十年,可没想到连二十年都没撑到。

    不仅仅是帘子,那床也是她的嫁床。红木的拨步床,专门请苏州匠人来做的,花了好几年的时间,为此家里头还专门辟了个院子给那些工人住,整天就听着凿子锯子呼啦啦做响。姐姐妹妹们都知道这些人是来打嫁妆的,一个个口上说着不在乎,可还是会偷偷摸摸的爬到阁楼上去看这些人做了什么,然后脸红红的互相取笑,说什么“这是小五跟她相公睡觉的地方”,“这是二姐姐跟二姐夫坐着说悄悄话的凳子”……

    寓意吉祥的花鸟树木,精巧细致的绫罗绸缎,美轮美奂的家俱箱笼,夜里姐妹们说悄悄话时,谈到这些总是会害羞的蒙上被子,每一样都寄托了她们少女时代最纯真美好的幻想。

    可是,麻木的眼神往上移动,看着那白花花交缠在一起的妖精打架,她恍惚的想着,当初应该没有人会猜到,这些东西有天会被这么糟蹋吧。

    出嫁时的十里红妆,是父亲给她最大的祝福,可谁想到,多年以后,那竟然可以便成为木家奢逸的证据呢?长长的嫁妆单,竟然成了最后的索命工具。

    她木着脸看着眼前的一切,失去了那遮羞布,床上两个人看的真切,白花花闪动的肉团,让她觉得像是正午时分直视太阳般,刺眼的厉害。

    可她不能闭眼。

    “相公。”她叫了一声,声音干涩的听着自己都陌生。

    木家三小姐,当年可是以善歌闻名的。

    没有回音,男人精壮的身躯匍匐另外一个女人白皙的身上,长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只看到俊逸的有些过分的下巴。

    木婉晴看着那个女人享受到扭曲的脸,这人她认得的,也说过话,可是忘了是哪家送来的。据说调教的最好,最是懂男人心,所以被他睡得多些,不过府里头这种女人太多,她早就懒得记了。

    家里头的侍妾很多,请安时水灵灵的站了一排,各种声音叽叽喳喳闹得她头晕。至于开脸的小妾通房的丫头更是数不胜数,算起来,女人里头大约就只有抱琴没被他睡了。

    可是那代价,是抱琴的脸上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疤,把一个好端端的丫头变成了一个夜叉。

    她这辈子,欠别人的不多,欠这个丫头的却太多了。

    嗯嗯啊啊的声音还在继续,似乎有观众会让他更兴奋一些,那女人开始还是卖好的求饶,这会儿却是真的疼哭出来了。木婉晴早知道这个结果,他是向来只顾他自己,不管别人的死活的,只要他舒服了,另一个人感觉怎么样,他哪里会在乎呢。

    傻女人。她轻叹一句,是说那个人,也是在说自己。

    “相公,你有事要忙,我也本不该打扰你的,只是我这里确实有件不得不办的事情,劳烦你放我出行。”她端正的坐在那里,感觉着汗不停的从身上冒出去,似乎把自己的力气也带走了。

    可就是这样,她的声音也仍然很稳。

    因为出身不好,所以母亲对她的教养也格外的严格,十来年下来,言行举止却是比世家女也差不了多少。就算是最不堪的时候,也能维持自己的体面。

    他没有理她。

    她知道的,他不喜欢她的声音,说跟她的人一样,听着咯人,所以爱说爱笑的她从来不敢在他面前多说话。

    可今天不一样。

    “按照本朝的律法,不管犯了多大的罪过,在问斩弃市之后,亲眷都可以凭银赎回尸首安葬。今天就是第三天了,我想去收殓我父母的尸首,还望相公行个方便,让我出府。”对于那些旖旎的叫声充耳不闻,她平静的用自己的速度说完自己的来意,然后挺直了腰杆,“银子我已经准备好了,不会花销府里头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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