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宋者 - 第二章 身世 2

    卢升露出皎洁的笑容，机灵地几步就打侧门进了府，没了之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势。

    “张三儿，我知你素来帮衬于我，你且去帮我拖住我娘，我去后院寻祖父祖母来。别看我娘亲平日和善，就是太过于迂腐，看得读书功名之类的太重。今日犯了大错，只怕是躲不过皮肉之苦了。我且去后院尚存一线生机。”说没说完人已经冲了出去，三步两步绕过了正厅前面的各种摆设，打左侧西厢房门前的小径往后院奔去。

    “还不给我站住，你往哪里跑呢？一天到晚没个正行，都十五岁的人了，还上蹿下跳的，成何体统。”人还没有出现，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少年停下脚步，耷拉着脸往传来声音的方向看去。忽然少年眼珠一转，满脸奉承地笑着开口：“娘亲果然英明，不得不服啊。我觉得岁月也不曾在您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倒显得更加贵气了。”

    那妇人挟一女子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丫鬟。这妇人看上去相貌一般，眼角已生皱纹，但从眉目中依稀可以看出过去的神采，一身襦裙搭配着黄袄，确实显得十分贵气。那妇人身侧站着一女子，身量苗条，眉清目秀，面容姣好，尤其是那弯柳叶掉梢眉和那灵灵有神的双眼，绝对是位美人儿。此刻她眉头紧皱，表情凝重，但也丝毫不减她的魅力。

    好听的话谁都爱听，本来一脸严肃的妇人听到少年的话，面色顿时好了许多，见其他人都笑出了声，咳嗽了一下，眼神盯着少年说：“溜须拍马！卢升，你速速与我从实招来，今天你又跑哪里撒野去了？先生不来家里我还不知道，正月十五过完书院重新上课，现在正月刚刚结束你就逃了五六次课。今天不叫你父亲把你屁股打得开花，你是不会长点儿记性了。你祖父远来有客，出门会友去了，你祖母一向要求我对你严加管教。你别指望他们给你解围了，给我去堂屋里面跪着，不要在外面丢人现眼的。”

    那妇人顿了顿，又对那小厮说：“张重三，你给我过来，少爷的行踪你是最清楚的，偏偏你总是替他遮掩，今日我不惩罚与你就没了规矩。左右你每月月钱也不多，不好罚钱，就罚你去下房门口跪一个时辰。”

    那妇人自然就是如今卢府掌家的卢夫人，卢种氏。她本是北宋西北军名将种世衡之后，保静军节度使种师道之女，自幼生于武将之家，耳濡目染，谈吐间就有了咄咄逼人的气势。

    卢升在堂屋跪了一个时辰。卢夫人在一旁不停地教训：“你不是小孩子了，过去你不学无术，嘻嘻闹闹也就算了，现在怎么还能这个德行？这龙山书院是荆湖北路江陵府最好的书院，不知教出来了多少代举人。你爷爷当初好说也是自龙山书院考中的解元，你是他独孙，你要是不仔细读书，以后连个解额都考不到，参加不了省试，你把你爷爷的脸往哪里放？又叫我如何做人。”

    少年反驳：“都说穷学文，富学武。以我家形式，学什么《论语》《孟子》的，成天之乎者也，又知得了个甚事！叫我说，戎马一生，封狼居胥，方可算是好男儿！想我先祖越国公琰不也是行伍出身的么？”

    “我大宋以文治立国，太祖有训与士大夫共治天下。韩魏公有言东华门外状元唱出者乃好儿。”大家回过头，见一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官袍，浩然正气，迈着步子走了进来，表情严峻，“你若执意学武，为父也不反对，但你不想去龙山书院上学却是万万行不通的，难道你是想做鲁莽武夫么？就是我卢家先祖越国公卢琰，也是熟读兵法。我卢氏后人投身军旅的不在少数，但都有科举出身。为父现任职江陵府团练副使，还不是因为原来考取的功名。你若连个解额都考不上，别想我跟你捐个出身。”

    卢昇一看到父亲回来，气势都弱了几分，心里却想着：“只知道说我，你仅仅也是考了个举人而已。不过承蒙旧恩，做了个团练副使，不过一个无甚实际职权的虚衔罢了。我又不想做文官，要你捐什么功名。”但只是嘴上蠕动了几下，什么都没敢说。

    少年打定了主意不听这些唠里唠叨的大道理，就端端直直地跪在那里，把耳朵一闭，任由他二人尽情发挥。卢大人说得烦了，见也没什么成效，只得任由他去。

    卢升在堂屋跪足了一个时辰后，跟随卢夫人的那少女打里屋出来。“你怎么又惹夫人生气，还跟夫人顶嘴。你一向聪慧，怎么仔细也不求上进，这让夫人跟平日往来的几家相处很没得面子。况且夫人都是为你着想，你也该好生安定一下，认真读书，考个功名啊！”说着那少女便走到面前，屈膝弯腰将卢昇扶了起来。

    卢升任由那双细长的凤眼嗔怒地盯着自己，只顾得望着少女说话时楚楚动人，不由得地痴住了，却是什么话都没听进去。胳臂被轻轻打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少年尴尬地笑了笑：“月儿姐越发生的动人心弦了，还是月儿姐好。今天若不是你和三儿一起帮我遮掩，我要是中午在母亲气头上被逮住了，挨打是少不了得了。月儿姐姐真好。”说没说完也不等回应就跑开了。待他一走，那少女一下子脸红到耳根处，近看肤如凝脂，吹弹可破，秀色可餐，可惜奔走的少年并没有欣赏到这样的“美景”。那少女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小声嘟囔：“生的一副好皮囊，偏偏又是花言巧嘴，以后不知道会祸害多少姐妹。”

    卢升打堂屋出来，来到祖父祖母住的后屋。

    见祖父祖母正坐在那里喝茶，卢昇走上前去，笑着对祖父祖母说道，“听说爷爷今日远来有客，不知是哪位大员？”

    老太太笑着说：“你这小子，竟是胡言乱语。你今日又跑到哪里去了，如不是我叫你母亲对你严加管教，只怕一天到晚就没个人影了。”

    一直在沉思的祖父抬起头来，对卢昇道：“章公昔日有言’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今日来看果然如此。数十载元佑党争本就已伤及国本，如今蔡京童贯之流拜相，昏招迭出，天下将乱，国之不国啊！”

    顿了顿，卢老太公把卢昇拉到身前：“升儿，你是我看着长大得，你什么性子我最知道。若是天下太平，你什么都不用做，每日悠闲，自有荣华富贵可享。可如今他赵家也快坐不稳天下了，我只问你这一次，你生平可有什么志向！”

    听了老太爷一番话，卢昇表情呆滞，陷入了沉思。他不断地追问自己的内心：“我真的喜欢现在这种生活么？”

    卢老太爷双目死死地盯着卢昇，一字一句地说道：“如今宋朝国力衰弱，眼看大厦将倾，你就没有想过要取而代之？”

    卢昇皱着眉目，想了想，理了一下思路，回道：“古往今来又有多少英雄豪杰，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目标抛头颅，洒热血。孙儿虽自命不凡，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孙儿勇不如项籍奉先之流，智不及公瑾孔明之辈。况且他们都不能赢得天下，或身死国灭，或家破人亡......”

    “辩口利辞！当年项羽自觉无脸面对江东父老，不肯渡过乌江，天下人惜之；吕奉先有勇无谋，虽有一陈宫而不用，数不上真正英雄；遥想公瑾当年，赤壁一战，英姿煞爽，何等风光，只不过天妒英才罢了；至于诸葛武侯，鞠躬尽瘁，奈何先主刘备不听劝阻，执意伐吴，否则天下可图。”老太公将手中的茶杯直接摔在地上，打断了少年，“史书不录白丁。若不能名留青史，百年之后，任由你当年荣华富贵，皆是一抔黃土。蝼蚁才苟且偷生。人生在世，当搏一把，只求人生无憾。”

    少年的双眼中闪过了一道精光，仔细思量片刻，又说：“虽陈胜王有言在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自隋唐以来，依旧是豪门巨阀当道，相门必有相，将门必有将。我卢氏比之他们何如？”

    “如今天下人都认为，东华门外以状元唱出者就是好男儿。简直笑话，自古以来，英雄豪杰皆戎马出身。自前朝以来，只有周世宗宋太祖算是真英雄，其他皆是草莽之辈。你可知道我江陵卢氏真正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