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玫 - 第十二章 一双弗洛伊德式白色手套;离开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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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圆柱形的剧场大楼门前,他示意我将车停下来。我从后视镜看见他递过来一双白色手套。我转过身去,接在手中。
“这是夫人的白色手套,她落在家里了,你坐在二楼舞台左侧休息区,最右侧红色柱子旁边的棕色椅子上,她会过来取的。”
“然后……”
“然后,你再回到车里,我们去其他的地方,或者兜风。晚上再来接她。”
“你不陪她?”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本不想问的。
我坐在二楼他所说的棕色椅子上,这是个相当吵闹的场所,但并不像市井小民日常琐碎的吵嘴闲聊的喧沸。而是一种被什么金黄色装点而来的一种梦境一般的如痴如醉的喧沸。
我环视一遍四周,中间空空的像是天井一般通往天空,琉璃的灯瓦,棕黄漆色与红柱相间,斑斑点点,像喝醉酒以后恍恍惚惚非常清晰地落在眼底的景象。
我将白色手套放在桌上,注视着桌面,专心等她。
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恍然站在我的右侧,我恍然感觉到她的存在,将白色手套顺手递给她的手里。她莞尔一笑。我才看到她大部分裸露的身子,仅穿了白色乳罩,白色内裤,头顶披一条白色轻纱,像是去掉了一些裙裾的新娘。她一边转身离开,一边收缩着她脸上的天真的像小女孩一样的笑容。我瞬间觉得她是刚刚从十岁的小女孩,一跃成为三十岁左右他的妻子的。
轿车从一条狭窄的路面穿过,两边古老的宅子发出阵阵腐臭,像是死去过几千万人在里面浓缩的影子因常年累月没有清清身体的各个部位而拥挤出来的发霉变质的臭味。
轿车也忍不住了,它奔向一片迷雾当中,江面涛声依旧,岸柳的树枝被车轮碾压,发出咯咯的笑声。我手握着方向盘,胸有成竹的盯着挡风玻璃上雪白的浓雾,像在舞台上的地狱或者天堂里的浓雾里穿行一般。
我递给她白色手套,她转身就将要离开的侧影婉然又从我眼前一晃,消失在迷雾里面。
“她叫莉娜,是不是长得挺漂亮的,我夫人莉娜。”
“嗯。”我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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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将她渐趋冰凉的身体放在沾满血迹的床单上,除此之外,我再也给不了她安逸的环境。
我掀起她刚刚拽起的一角窗帘,右侧出现一个书桌,书桌靠着一个铁门。
我挪开书桌,一脚踩空,滚进洞里。我匆忙掏出火柴,划亮火光,点燃墙角的蜡烛,打开开关。
他做的买卖全都在这里堆放着。
最东侧的墙上依然悬挂着他那张身穿波兰军装的神气十足的照片。灯火辉煌的小小的仓库只有一米多高,我不得不脱下帽子拿在手上,勾着头,察看地上的白粉是否正宗。
我似乎对这些东西相当熟悉,但我打心眼里不喜欢这种买卖。右侧墙壁上悬挂着不少手枪,我都不太喜欢,四处也没有子弹。看来那可怜的小女孩有许多天都是拿这些白色粉末大口大口充饥而眼望着几十只没有子弹的手枪绝望地过来的,直到她看见我的面孔,一股猝然新生的希望反而将她永久性的击倒了。
我转身匆忙离开这里,不,是逃离这里。将两扇门拉在一起紧紧地锁着,我真希望我从未来过这里。
当我的黑色轿车路过女秘书的时候,她依旧不顾倾盆大雨的天气,在男人胸前嚎啕大哭。
我真想把车停下来,推开车门,将她怀里的男人狠狠地替她打一顿,直到他扔掉他手里的蛋糕,将属于他的东西紧紧地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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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米每秒,2米每秒,不,还是1米每秒。”
我跟随他的命令改变着车速。他盯着前方,但我觉的他的目光都是假的。夫人坐在他的右侧。
“1·23米每秒,不,75公分每秒。”我继续随之改变着行驶速度。
“你喜欢她,对不对,把车停下来。”夫人说。
黑色轿车停在了路边,夫人打开车门,径直走进右侧一栋楼里。
我摇下车窗,她(一个陌生女人)俯下身段,用一双漂亮的眸子盯住我的眼睛。那双眼眸里的温润的目光转而移向了我的身后,我相信她至少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会改变她这一婀娜的极其惹人爱的姿势。
“你不是在大重庆嘛,”她停顿了一下,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又说:“可惜我已经有男人了,我不太喜欢你,或者说,你一点都不适合我的口味。”
说完,她就走了,扭着略显肥胖的臀部,或许她刚刚一连生了十七八个孩子,所以才会达到这般的丰硕。
我转过头去望了一眼,又轻轻松松假装什么也没看到,回过头来,安静地坐在挡风玻璃里面。他的猝然一笑实在太猥琐了,我觉得。
他递给我一双白色手套,我明白他的意思。
当我又坐在二楼舞台旁边的红色立柱下的棕青色的木椅里面的时候,我在想她为什么每每总要落下一笑东西,比如这双永恒的白色手套。这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者生活本来就毫无意义,只不过对于我来说世界像是新的一样,我三十六岁,而记忆里面唯有与这一家人相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罢了。
而她取得所需要的东西似乎都来不及认真地露出那莞尔一笑的表情,即已转身杳然远处杂然的舞蹈与无数的人群当中。
她所渴求的就是这样的场所,她所渴望的便是被这社交场所的虚假的仪容、虚假的面孔、虚假的喧闹的氛围像一个坚实的男人的怀抱紧紧地圈在中间。即使已喘不过气来,但她内心觉得一切都没有问题吧!她就是喜欢,所以才会每天都到这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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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让我别跟着去。
我便在桥边的树丛里等着,透过车窗看着他漆黑色的背影消失在桥那边的墙角去了。
我想起前两天在酒吧门口,一个青年恍然扔进来一张报纸。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
“朱自清。”他说。接着莞尔一笑走到对面和一个与他年龄相差不多的姑娘面前,手挽着手走进柱子里面,聊些开心的话题。
我正对着方向盘,借着正午明媚的阳光,仔细阅读了他的文章。我一边呼吸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当中愉快的氛围,一边细细品味这位青年文章里的既富含女子一般温文尔雅的细腻又不缺少穿梭在不断离开的背影里坐落在万千思绪当中的无边无际。文章的名字,我再次翻开一看,是《背影》。
那个中午借着明媚的阳光于人群当中读报的场景与文章的内容恍然早已杳然,留在眼前的不过是黄昏过后无边的夜色的宁静,一座小小的桥像婴儿一般躺在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上暂时沉睡过去。
一片杂乱的光景恍然杂乱无章地闪现于我的脑海当中。首先是小胖子还活着的样子。“当我的司机吧,换了他。”那般悄然无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如此安静的声音,以及挂在他脸上如面具一般普通干脆平凡的笑容。他或许仍在某个赤条条的女子中间捉弄她们吧?如果我是上帝,说什么也会成全他的,对不对。接着是我连续三天卸了三根膀子,枪毙了三个人的场景,并不是我喜欢做的,而响亮的吼声“胖子……”仍然荡漾于耳畔久久不会散去。
我点燃一根香烟,将火柴梗投出窗外,无比深入的吸了一口,将烟雾吐出窗外霏霏细雨当中。尔后,摇上车窗,仅仅残留不到两厘米的缝隙,让剩下的烟雾如透过蒸笼的薄膜一样掏出窗外。我一边吮吸着剩下的香烟。
那片明媚的阳光里的少年,他叫什么,朱自清来着,再次晃入我的脑海。他携带二十岁左右年轻才俊的面孔,我那时候总觉得他刚从南京过来,但为何我从他的面孔里产生这样的感觉,就不得而知了,以及他是否真的刚从南京过来。我接过他递过来的报纸,他莞尔一笑,正满怀无比开心的事情,显然是因为有欣爱的姑娘正在等着他。他转身就离开了,而我还没有来得及付给他那张十足珍贵的报纸的钱。
这时,我又从旁边副驾驶位置坐垫底下取出那张被我保存下来的报纸。
报纸正面依旧悬挂着十几张照片,我总觉得那十几张照片是我在哪里见过的,虽然不知道他(她)们的名字。
在哪里见过呢?
良久,我摇上车窗,推开车门,走入桥头细雨当中。
那十几个面孔正是前几天他一一拜访的当年的老朋友吧!
我觉的他或许会遇到些麻烦。
转过墙角,穿过一条暗白色小巷,透过一个小小的窗户,几个男人正光溜溜的坐在床上,吸着大烟。我没有搭理他们这群烂人。
我走近一个女子身后,她身穿一件漂亮的青绿色织有白色小花骨朵儿的亮丽旗袍,显然这身旗袍是上海滩哪个刚从苏州某个至少有七八个兄弟的小院匆匆赶过来比照着她的身体而量身定做的,说不定很有可能在比量的时候,她是脱光身子的。我不再去想这些,她两手交叉放在胸部,我站在她的身后仅仅能看到她一双娇小的胳膊的交点——轴。
他将一包什么东西,棕黄色的东西俯身放在地上。我估计那是白粉。
他同样背对着我。
“你戒掉了这些东西。”他说。
“对,花了几年时间。我算一下,五年,六年,我连你也戒掉了,彻彻底底将你在我的脑子里像一条金鱼一样杀死了,腐烂了。”
他像是多少有些悲伤的样子,或许些许热腾腾的泪水正在赶往他那双时常断然猥琐的笑的眼眶里。
“可我还是喜欢你,我曾经真心实意的喜欢你,现在也一样,所以我专门给你带了一包代表我们之间的地久天长的爱意的粮食,而你却戒掉了。你说你忘了我,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为了爱我,就拿白粉喂我当米饭吃,你那是在害我,你知道吗?”
“我怎么会害你,我纯粹是为了爱,不管怎么样。”
“不要说了!”她突然大吼一声,双手撑着膝盖,弯着腰,她可能真的从内心里面怀着巨大的悲痛。那股悲痛,我拿什么来描述呢?我想了半天,这股巨大的悲痛就像她佩戴于右手那五根指头上如月光下的翡翠一般碧绿碧绿的无比尖锐锋利的长长的指甲。
她又吼了一声:“不要说了,你不要再说爱我的话,你知道吗?你消失不见以后,我多么难受。我得了重病,失去生育能力,乳腺也被切掉了,你现在看到的坐落于我胸部的那不过是从一头快要死去的母驴身上切割下来的。”
他踢了一脚地上的金黄色纸包,白色粉末如雪花一般洒在空中,随逆风飘了回来。
一把飞刀结束了女人的疼痛,她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生命痕迹。
四个刺客手持尖刀从房檐上跃了下来。我不准备让他们的八条腿在落地之前还有任何动作。
我本来是想将女人肥腻的身体搂在怀里,她太过于悲痛,这时竟还在那个一直伤害她的依旧年轻的充满无限魅力的虚假的上插着一把闪亮的尖刀。
但不知为何,我依然在她身后,一把撕开她的这身靓丽的旗袍,或许是因为我喜欢她的这身衣服。
我一手紧紧地捏着衣服,我轻轻地在四周毫无声息,而她正在倒下,而他正扭身蹲下准备将她接在怀里的时候,我将他们四个人的傻乎乎的脑袋连同四把尖刀牢牢的捆在一起。他们掉在地上,丝毫也不敢动,因为一件漂亮的青白色旗袍正正紧紧地勒着他们的头颅,上面还泛着一个三十多岁成熟女人贴身的香味。最重要的是他们手中的尖刀已将他们拿女人的黑色丝袜遮掩起来的鬼脸刻出一道两三厘米的血痕。他们不敢动,也不敢叫。以他们的身手,他们是知道动一下的后果的。
我转过身,女人正睁开眼睛。她的倒不像是假的,胖胖的,白白的,肿肿的,她准是说了假话。这些年,她一定伴着另一个大上海的富翁,每天抽着水烟,一到晚上就拿这白白的往那老头嘴里塞呢?
她无比痛苦的眼里突然冒出凶光,她想要了他的命,可是她会拿什么来要了他的命?我像是正在帮她想着。她会拔出上那把刀吗?不,她怕疼,她也不想整个心脏里的红色血液流出来打湿了如此漂亮的,影响了形象。
我将右手伸了出去,挡住了那要命的东西。我终于明白刚刚她嚎啕大哭的那份苦痛需要什么,需要借助何种外物来加以并不算得多么抽象的形容。
我直直地盯着她戳破我的手心,穿越过来的碧青色的玉色指甲。指甲的跟上堆满了我的从未出现过的如此鲜红的血液。这便是她哭泣的内心疼痛的感觉。
在我们三个人牢牢的盯着这不知属于何人的痛楚的指尖上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她那两只白色中间花色乳罩的连接处,将她扔进了和她那身旗袍一般安静的丝毫没有波浪的拐向东边的河流当中。
他这回终于机智了。他拉着我的左手,匆忙带我离开这里。他即使是真心喜欢那个女人,这一回也该为朋友而放弃她的生命。
她沉入水中。或许是因为她好看的太重,或者她的痛哭也是真的。
细雨流过水面,点缀着一朵一朵像是旗袍上的白色的小花骨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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