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尽带黄金甲 - 第七章 诈降计黄巢取胜 献奇谋勇将力敌
相信在很多人看来,所谓的战争,大多都是你死我活,管他七大姑、八大姨,都往死了打。但凡上了战场,就不共戴天,甚至不共戴地。
但事实上,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
比如一支官军和起义军相遇,大多数的情况是起义军首先望风而逃,而官军则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捡东西,粮食、牲口等等,捡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向朝廷报功了,双方根本不用上纲上线。
可以肯定的是,在当时有这种现象的官军是占绝大多数的,刘巨容同志就是这方面人物的典型代表。
这种现象其实也很好理解,也确如刘巨容所说,朝廷用兵时,才想到兵是好的,平时说不定工资都舍不得发。就算发了,真正能落到手的又能有多少?
为这点工资去拼命,傻子才那么干。
但是,这么打仗可就不同了,不但可以拿工资,还能顺便捞点外快,最后回去了又能领赏,实在是发家致富的好买卖。
这种作战方式还有一个专用名词:打活仗。
跑出来混的,背井离乡,都不容易,无论是官军还是义军,求的就是一个“利”字。如果真的把义军平灭了,官军兄弟们基本上也都要去喝西北风了。
因为活仗好打,且经济效益显著,所以大家都喜欢打,以至于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个行列。打来打去,敌人越打越多,局势越打越恶化,直到高骈的出现。
高骈之前镇守的地方是有着天府之国之称的西川,他并不缺钱花,所以他也不会去打活仗。然而,张璘可不是这么想的。
黄巢这些年走南闯北,好东西可没少抢,所以他便花了大价钱贿赂张璘,这些钱若是按张璘的工资计算,够领几辈子的了。
黄巢肯这么下血本,目地很简单,他不要张璘弃明投暗,也不要他让开大路,他只要张璘不作为。
“张将军,请你不要再对我下黑手了,你先数着钱休息一下。我正在跟你的上司高司令员商量招安的事宜,到时候,我们可就是同事了。”
这么一笔巨款,张璘当然为之心动,不用办事,就能有这么多钱,何乐而不为呢?便欣然接受了。
稳住了张璘,接下来就是高骈了。
黄巢知道搞金钱政策,对高骈来说肯定行不通,于是,他选择了投降。
在中国古代,投降对农民起义军来说其实是一种潮流,王仙芝同志就是这种潮流的忠实拥戴者和实践者,黄巢曾经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农民反地主最本质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想当地主,从古至今都是。
比如一个叫张三的农民组成了一支农民起义军,然后占据了一块地盘,为了养活这支起义军,为了吃饭,他便开始抢地主。可问题是地主家又没摇钱树、聚宝盆,想有多少就有多少,地主家的抢完了怎么办?
怎奈何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这时候手中只有土地的张三同志,便开始将土地分给农民,然后收租,进而变成地主。
中国两千多年的农民起义,为的就是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土地!
能吃上皇粮,有稳定的工作,鬼才愿意去造反!
既然这帮人造反的动机很明确,所以相关政府有时候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会出榜招安。甚至本来满口污言秽语,恶贯满盈的贼寇投降之后,遥身一变都能成为天子朝臣。
不过,这绝对不会是发家致富的好办法。因为投降有风险,选择需谨慎!
这个道理黄巢明白的很,可黄巢还是给高骈写了一封信,这封信大致分为三个部分,开头是黄巢对高司令员无限的敬仰之情。等一切的烘托到位之后,黄巢提出,我要向您弃械投降,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在最后,黄巢还不忘提了一个看上去很厚颜无耻的要求:请高司令员在上头为我美言,帮我求一个节度使做做。
信很快送到了高骈的手上。
黄巢玩投降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前年他在福州时就玩过这招。所以,高骈实在没有任何理由相信黄巢。
可他偏偏还是信了。
在打开黄巢的信之前,高骈是满脸不屑,玩诈降就真的这么好玩吗?一次不过瘾还来第二次,看来黄巢真的是了无新意,本事也稀疏的很,逃跑,钻山沟,诈降,无非就这三招嘛,高骈甚至都不想打开信看,想学李迢拿去擦屁股。
但好奇害死猫,高骈最终没忍住,还是折开了黄巢的信。当看到黄巢低声下气的求他做中间人,以求混个节度使时,高骈甚至以为黄巢是在逗他,可仔细又一想,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遥想当年,秦始皇接到前线大将王翦的书信时,他打开一看,竟是王大将军在为自己求田宅。那会儿,秦始皇亦是这样欣然大笑。
王翦与黄巢都使用了同一招:提要求。这是一个很好的计策。即使是在生意场上,也很适用,因为跟对方提要求,会让对方觉得你有诚意;在公司里,跟老板提要求,会让老板觉得你对公司有希望。
高骈完全相信了黄巢是因为走投无路,不得不投降。
高骈在遥想着未来,黄巢投降了。在一个大厅,他坐在主位上,黄巢坐陪,两人把酒言欢,仁兄贤弟和谐无间。自己自当是春风满面,黄巢则是满脸馅笑。而桌上摆着的是黄巢节度使的任命书,自己怀里亦揣着皇上的嘉奖令。
想了一会儿,高骈又觉得不对,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于是他想到了更好的剧本:依旧是一个大厅,他坐主位,黄巢坐陪,两个把酒言欢,自己志得意满,黄巢满脸馅笑。
只不是,在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高骈一摔酒怀,顿时,四下里冲出伏兵无数,将黄巢当下擒住。那会,自己仰天大笑,黄巢脸如死灰,恐惧颤抖。
没错,这才是最佳结局!
想到这里,高骈马上修书二封,一封回复黄巢,接受投降。另一封,则是送去长安的奏报,内容除了报告黄巢请降之事外。他还提了一个要求,一个致命的要求。
唐朝的诸道兵马大多都是喜欢打活仗的,因为经济效益十分显著。高骈在淮南一带一再打败黄巢,于是,人们便争先恐后的赶到淮南,想发比战争财。
为了避免这些军队会瓜分自己的功劳,为了避免别人不和自己抢功,所以高骈立即上奏朝廷道:“贼军很快将被平定,不用烦劳诸道兵马了,请回吧。”
朝廷自然很乐意黄巢能够投降,只要他保证不再闹腾,多大的官都没问题!便批准了高骈的奏请。
而且,由于黄巢在福建的时候曾被朝廷拒绝过,所以诏令诸道兵马北归也能表示朝廷招安的诚意,以此打消黄巢心头的疑虑。
朝廷内僖宗和田公公很高兴,卢携就更不用说了,那叫一个美,诸道兵马或许没什么功劳,但想发财也是需要用命去换的,现在不打了,以后同朝为官,称兄道弟,多好的结局。
只是,所有人都没有黄巢高兴,因为在看到诸道兵马全都北渡淮河,尽皆散归,而且义军也逐渐恢复作战能力后,黄巢立即抓住时机,与高骈绝交,并且出战,一举斩杀了张璘,大败淮南诸兵。
这年七月,黄巢率军从采石矶北渡长江,义军一时兵势甚盛。
黄巢的旧将毕师铎向高骈进言说:“朝廷的安危全都倚仗于您,如今贼众数十万乘胜长途驱进,如入无人之境,倘若不及时占据险要之地攻击贼军,一旦让他们越过淮河,就再也没有办法制服他们了。”
黄巢已然今非昔比,再也不会被一、两座孤城挡住了,征战了大半生的高骈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他见诸道兵已经北归,张璘又战死,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自知独木难支的他,无力无天,也不敢轻易出兵。只是命令诸将严加戒备,采取自保策略,并且上表朝廷告急。
为了表示此次战败非己之过,高骈还故意夸大事实,甚至声称:“黄巢贼兵有六十之万众,屯聚于天长,距我城不到五十里了。”
当初,卢携上奏朝廷说:“高骈有文武之大才,如果将兵柄全都委交于他,平定黄巢将不在话下。”
正因如此,朝廷才把宝全压在高骈身上,并对其寄以厚望。但是,百战之将,安有不败之时,高骈虽是一员名将,毕竟年事渐高。
不过,朝野人士虽然有不少人说高骈不足以依恃,但犹对他抱有一线希望。所以当高骈的表文送达朝廷后,朝野上下一片失望,人情震恐。僖宗还下诏谴责高骈妄自遣散诸道军,致使黄巢贼众乘唐军无备而渡过长江。
高骈上表辩解道:“我上奏建议遣归诸道军队,不能算是自我专权。今天我竭尽全力保卫一方,必定是能办到的,只是恐怕贼众连绵曲折渡过淮河,应紧急命令东面诸道将士加强戒备,奋力抵御为是。”
除此之外,高骈还宣称自己患了风痹症,不再派兵与黄巢作战。
高骈大致的意思就是撂挑子不干了,所以形式急转直下,豆卢瑑好不容易提出了一个建议,说是可以和黄巢讲和并授其为宋州节度使,待其到任时再发兵除掉他,但卢携却执意不从。
因为高骈是卢携举荐的,而现在高骈又被黄巢耍得团团转,平定黄巢的功劳几乎成了泡影,所以卢携对黄巢可说是恨之入骨。
卢携说:“盗贼们的天性就是贪得无厌,即使给黄巢一个节度使,也未必能制止他四处剽掠,不如赶快调发诸道军队扼守泗州,并率大军打击黄巢贼众。黄巢往前不能进入关中,必定转而攻掠淮、浙一带,逃至大海中去偷生!”
卢携几句话就把大家彻底说懵了,当然,对于他这个观点,大家也有着相同的观点:胡说八道!
黄巢拥兵几十万,高骈都不是对手,怎么会被小小的泗州轻易挡住。然而,还真有人相信这个观点,因为相比跟自己没半毛钱关系的豆卢瑑,田公公宁愿选择卢携的方案。
于是,田公公急忙诏命河南诸道兵马赶往溵水,以阻止黄巢大军北进,并让兖州节度使齐克让屯兵汝、郑二州,节制诸道兵马,顺便保护东都洛阳,做到有备无患。
事实告诉我们,老把别人当白痴的人,自己才是白痴。大唐王朝就毁在阉患上了,曾元裕和张自勉就是其中的牺牲品,而田公公的这次抉择,也将在数月后被证明是彻底失败的,且大唐王朝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夜,静谧如水,溵水两岸黑沉沉的,悄无动静,忽地火光一闪,北岸亮起一点火把,暗若萤火,跳动几下,竟蔓延开来,一时间漫山遍野间全都涌起火光,密如繁星,汇聚成流,向着河岸蜿蜒而来。
忽然间,只听得人喊马嘶,来了一哨人马,为首一人身披重铠,头戴角盔,正是刚刚就任的宋州节度使、东面副都统曹全晟。
“有这么多人?”
曹全晟勒马向南岸观瞧,只见南岸各处营寨灯火通明,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这下麻烦大了,如此看来,高将军所言非虚,来者何止十万之众!”
身旁副将亦是惊讶道。
“哼!”
曹全晟一声冷哼,神色凝重,心中不快道:“高骈干的好事!打蛇不死,反被蛇咬,如今黄巢这条蛇已是巨蟒,终成大祸了!”
“是啊!一年前,将军作为江西招讨使时本有机会一举荡平贼寇,但朝廷偏偏……”
“别说了!”
曹全晟一声长叹:“黄贼有十数万之众,而我军只有六千,且泗州城小,死守不是办法……”
“马忠!”
“末将在!”
前番说话的副将应声答道。
“你带五百士卒到上游截流,若见黄贼营中起火,切不可放水,待到火灭方可向下游放水!”
“得令!”
“董方!”
“在!”
又一将答道。
“你亦领五百士卒,从下游渡河,绕过黄贼前军,旦听前军厮杀声起,便放火烧营。”
“得令!”
两路兵马安排妥当,曹全晟摇枪在手,厉声喝道:“其余众人随我渡河,生擒黄贼!敢有怯战者!斩!”
夜,依旧静谧如初,义军的营寨一片平静,几名军士在营门前来回晃悠,困意十足。
“什么声音?”
突然,随风传来几声怪叫。
“快去看看。”
几名军士顿时打起了精神,正要出营查看,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初如松涛起伏,渐有山崩海裂之势。
“是官军,是官军!”
几名军士无不变色,两股战战,立足不稳,大喊道:“有官军劫营,有官军劫营!”
话音未落,忽听一声呼喊,势如天崩。只见曹全晟一马当先,长枪过处,接连刺翻数人,奋起神威,直奔中军而去,义军士卒惊惧不已,蓦地发一声喊,齐齐后退,势成圆阵,将曹全晟团团围住。
正在此时,只见义军营后突然燃起了点点火光,如一阵疾风,席卷而来。义军起初遭袭,尚能抵御,如今腹背受敌,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慌什么!”
大帐中,黄巢闻变,赶忙从帐内冲出,举剑喝道:“快去营后看看。”
紧接着,环顾四周,然后蓦然笑道:“曹将军,相别一载,别来无恙否?”
曹全晟也不答话,只是仰天大笑,笑声未绝,蓦地精光闪动,只见他勒马后退,突出重围,与麾下官军合在一处。
“乱臣贼子,今日曹某是来取你首级的!”
说罢,摇枪直取黄巢。
义军此前都已经见识过了曹全晟的厉害,纷纷器械逃命,曹全晟越战越勇,气势汹汹,硬是将义军再次冲的溃不成军。
当然,黄巢也不白给,手中宝剑接连砍翻数名后退的士卒,大叫道:“有后退者,立斩无赦!”
前进是死,后者也是死,义军士卒被唬的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
一阵厮杀过后,义军毕竟还是人多势众,自古以来,人多打人少,不是没有道理的。此时,曹全晟已是疲惫异常,五千将军亦死伤过半,又见营后火灭,料是董方已撤,再不撤马忠在上游放水,想撤都来不及。最后只好咬咬牙,下令道:“寡不敌众,撤!”
官军一撤,黄巢顿时精神倍增,立即下令渡河追击。谁料想,大军刚渡一般,就只见上游滔天洪水滚滚而来,将义军士卒淹死无数,最终只得下令撤军。
话分两头,曹全晟早先一步渡过溵水,不敢再在北岸逗留,会同马忠、董方二将退兵泗州,以等待诸道援军的到来。
然而,曹副都统在泗州却并没有待多久,溵水之败后,黄巢见诸道兵马迟迟未到,高骈又按兵不动,便挥军直渡溵水,一举攻到了泗州城下。
“将军,泗州城小,坚守根本毫无意义。”
“是啊,将军,贼军就在城外,朝廷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总要为自己想想吧。”
马忠、董方二位将军纷纷言道。
“也罢……大势已去,大势已去。”
曹全晟蓦地露出颓唐之色,又是一声长叹道:“二位将军可带残部先撤,曹某自为二位将军断后。”
马忠、董方对视一眼。
“将军,这……”
“执行军令!”
曹全晟按捺悲愤,喝道。
当下,马忠、董方二人率残军向北退去,曹全晟自领五百士卒坚守泗州断后。
不一时,义军开始列阵攻城。曹全晟一声令下,五百官军在南门一字排开,曹全晟自己则站在城楼之上,举旗为号,一时间箭雨飙出,如同一张大网将义军士卒罩住。义军士卒纷纷中箭倒地,攻势渐弱。
曹全晟见势暗自高兴,正自盘算,忽听士卒来报:“禀将军,贼军从东门杀进来了。”
“什么!”
只见,曹全晟拔剑在手,率人匆忙赶往东门。
等赶到时,义军已然上了城墙,曹全晟连着砍翻两人,紧接着两军短兵相接,相互砍杀,不一时城墙上竟已血流成河。
正在此时,忽然又有人来报:“将军……不好了,贼军已攻破南门,正向东门杀来。”
曹全晟一个踉跄,差点栽下城去,左右亲兵连忙搀扶,言道:“马忠、董方二位将军想必早已经走远,将军切不可恋战!快撤!”
曹全晟定了定神,环顾四周,五百士卒现如今竟只剩数十人,沉默时许,忽而叹道:“撤吧……”
众人这才下了城墙,开北门撤去。
曹全晟被黄巢击败,早在预料之中,泗州城小,陷落也不足为奇,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就太出人意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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