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腹之患 - 第九章
人忙事多,陆令珊来的晚,一进门就絮叨个不停。
“今天刘宰城自作主张把我堵那的人全放进来了,一个个死乞白赖的,下午刚到公司,屁股都没坐热就赶过去了,也不知道爸为什么要用这样的人。”
她边说边把丝薄的坎肩扯下搭在衣帽架上,拎着一个精致的包装袋四处找人,里里外外转了一圈都没找到陆重淮,叫了几声也没人应,正嘀咕着怎么没人在家,眨眼的功夫就发现了沙发上蜷着的弟弟。
一组沙发,一个大的,摆中间,一个小的,放在侧面,有靠背,背着玄关进来的那条道,堪堪挡住视线。
陆重淮缩着腿,面向靠背,脸都快埋进沙发缝里了,两个抱枕被他甩的远远的,睡相太不老实。
陆令珊走过去捡抱枕,把包装袋放到茶几上,不经意瞥见了烟灰缸里长长短短的烟头。
她把抱枕丢到大沙发上,拣了一个捏在手上,快步走到他跟前,老太太似的唠叨,“烟瘾戒不掉啊?知不知道你身上伤没好啊!”
没人搭理。
陆令珊气得不行,不满地看了看手里的烟头,无意间瞥到一抹红色的痕迹,定睛一看,上面沾着的可不是口红吗?
稀奇了,还有除她之外的女人能进他的家门?
可再仔细想想,也能猜到是谁了。
也要,正好一块说。
她俯身拍了拍陆重淮的胳膊,“你起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说完她也不管他了,转身去拿茶几上包装袋,再转回来陆重淮已经坐了起来,正皱着眉毛用手抹脸。
陆令珊当着他的面把袋子拆开,掏出一个盒子,抬了抬下巴,“喏,打开看看。”
陆重淮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一时不明白是什么名堂,单手一拨,盖子弹开,里面是一只玲珑剔透的玉镯子,通体透亮,碧绿可喜。
陆令珊的视线从盒子上移开,看向他,“这是两年前朋友送我的天然玉石,我叫人送去吴师傅那儿打的,去年去五台山的时候让大师开了光,天底下只有两只。一只我送给了小姑子,这只是留着给你以后媳妇的。你跟伊人说一声,上回是我唐突了,替我向她赔个礼道个歉。”
陆重淮闻言面色平静地盖上盖子,原封不动地往前一递,不冷不热地说:“你自己拿回去戴吧,这玩意稀罕是稀罕,又不独一无二,到时候她嫁过来了,逢年过节是会见到叶时怡的。你让她和别人戴一样的镯子让她怎么想?”
你是不是压根没想过她会进我陆家的门?
陆令珊脸色一白,旋即笑笑:“你看我忘了这茬了,行,改天我淘到什么好东西再送她。”
她伸手去拿,这一拿没拿动。
他用几根指头抓着盒子底座,目光凉凉的,惹她心下一跳,局促地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重淮神色未变,收回随意摊着的长腿,倾了身子,故意加重了语气,“我说过,我喜欢她。”
这话那天他在婚纱店里就说过一遍,这次重提明显是生了气,接下来的话更是夹枪带棒的,“我知道你在乎她的家世,觉得折了你的脸面,不愿和一个无父无母的人打照面,但她不偷不抢,清清白白,早八百年就注定是我陆重淮没过门的妻子,你没事凭什么瞧不起我女人?”
她站着,他坐着,她分明高一些,可气势上就被他压了一大截。
陆令珊觉得他这是好心当作驴肝肺,顿时也怒了,义正言辞地回敬,“对,这女孩子我看不上眼,可要不是你喜欢,我用得着讨好她?你弄清楚!谁是你的家人,谁看着你长大!这还没进门呢,你就可以不分青红皂白的冲我发火。我看你以后胳膊肘能拐一条街!”
砰地一声,沙发旁的小桌子被陆重淮一脚踹倒,力道大得电话线被从接口扯了出来,电话猛地摔到地上砸散架了。
陆重淮面色阴沉地看着她,眼里凶光毕露,只吐了一个字,“滚。”
他现在一句话也不想和她多说,气得青筋迭起。
陆令珊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又惊又怒的,一股脑拣走了所有东西,出门的时候红了眼眶,门被摔得震天响。
过了一会,陆重淮忽然揪起沙发上被她捡回来的抱枕狠狠扔向玄关,胸口起起伏伏,站那儿抖了半天。
这是他亲姐?
要不是她在陆凯征面前乱说话,陆凯征能动手揍他?
老伙计以前那么中意卢伊人,不是她说了什么,态度怎么会变化这么大?
他在这闷头想了半天,总算后知后觉地想明白了。
如果不是她从中作梗,哪来这么多破事儿膈应他。
***
到了宴会那天,卢伊人精心打扮了一番。
她之前研究过,描了眼线涂上睫毛膏,怎么看怎么像烟熏妆。刷了腮红的不是老年合唱团就是儿童舞蹈队。去掉这两项,又像没化妆,一点儿不庄重。但再添上口红,便是锦上添花了。
常言道,一计就能扭转乾坤,一支口红就能华丽变身,她洗了脸,像往常一样拍了水,抹了一些护肤品,擦匀了粉底液,只用眉粉刷了刷眉毛,对着镜子拧出口红画了两道,立刻就不一样了。
她本身就是个天生丽质的美人胚子,虽然不比那些清奇勾人的货色,但也算美得独树一帜。如果之前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现在就是烈焰红唇,妩媚多姿。
她没有穿衣柜里款式老旧的晚礼服,挑了回国前夕托法国时尚圈的朋友带的奢侈品,说俗也俗,但配的好总能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上回见陆令珊,她穿的是一双cl红底黑跟的恨天高,今天她穿着一双纯色的红鞋,像一朵遗世独立的芍药花。
昨天她答应了冯家的小姑奶奶要捎上她一起去,但小姑娘磨蹭,让她等了半天,冯星辰坐上车的时候眼圈都还是红的,她打听了一下,知道是和男朋友吵架了,也没再多问。后来送贺礼的时候陆重淮没搭理她,她倒是朝他笑了笑,他整张脸黑得那叫一个面沉如水。
其实他应该明白的,没人领着她,她就算想拉人脉也没谁正眼瞧她,商场里谁不是唯利是图,她要想结识朋友,广交人脉,那么只能靠广大单身男青年猎艳的心理。这些高门大户的子弟那花花肠子普遍不靠谱,何况他占有欲那么强的一个人,说气话也不会把她拱手让人。
所以他到时候一定会来找她,只不过这次她毅然接了帖子,是为了见他爸爸。
天气晴好,她陪着冯家姑娘在阳台上站了一会,缓缓走下木梯,穿过小花园来到主堂,向陆家的管家询问老爷子在哪。
管家认识她,告诉她老爷子已经恭候多时了。
她并没有觉得有多奇怪,毕竟她自知还没有神通广大到能跟多走二十多年路的老前辈斗法。
***
小辈们的交接仪式还得陆凯征这个掌权人亲自主持,只不过这时候老爷子正悠然打着太极拳,一点儿不着急。
老爷子气骨劲健,招招打的有模有样,一直等二十四式全打完,沉气并腿,才接过佣人呈上的手帕擦了擦汗,虚虚扫到卢伊人,慈祥地打招呼,“丫头啊,好久不见了。”
卢伊人十六岁起就和各式各样、不同年龄的商人打交道了,不怕唬人的花架子对她刀剑相向,就怕厉害的人物对她笑。
穿着高跟鞋在这鹅卵石路上站了五分钟,她脚底发麻,手心里也是细汗层层,定了定心神,才得体地笑着说:“本来想问候您近来是否安好的,在这看了几分钟,也不用问了。”
陆凯征走过来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能陪我老头子走走吗?”
卢伊人自然不敢拒绝,笑意不减,要多客套有多客套,“恭敬不如从命。”
外面那么大排场,热热闹闹的,老爷子却不着急换装,裹着一袭素白的太极装,脚上穿着老北京布鞋,在这鹅卵石地上如履平地。
卢伊人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生怕说错了话,还得时刻小心不被脚下的石头绊着,不着痕迹地用汗湿的手攥紧了裙子。
老爷子悠哉游哉的,状似无意地说:“你知道我家丫头怎么说你的吗?她说你是红颜祸水,把重淮迷得五迷三道的,说你回来以后他做事越发不稳重了,不防着点儿你,家会给他败光的。”
卢伊人心下一跳,旋即见招拆招地化了话锋,仍是笑盈盈的,“他的家不还是您的家吗?如果您这家业能被我这么个丫头毁了,您也不可能把生意做到今天这么大吗?先不说您怎么看,传出去人家也不会信啊。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这么半是示弱,半是恭维地说完,陆凯征哈哈大笑,指着她前仰后合了半天,突然不笑了,不辨喜怒地说:“可我还是把他狠揍了一顿,最近他剑走偏锋的,糊涂得很。我老人家心里头明白,这和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错,是他自己无能,才这么冲动。”
卢伊人心里一紧,怪不得那天陆重淮脸色那么差,原来是挨过打了。
这会儿她的脸色惨白惨白的,一点血气都见不着,陆凯征没听到动静,偏头看了看她的表情,也就明白了,“他没和你说?”
卢伊人脑海里一片空白。
明摆着呢,打陆重淮是做给她看的,而此刻老爷子却背着手,慢条斯理又字字铿锵地说:“嗯,那这么看,他还算条汉子,报喜不报忧,能忍。”
这下她的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半晌,她咽了咽口水,才又笑起来,态度谦和,“有一点我和您是一样的,我没有安全感,所以不敢交付我的底牌,您也没安全感,所以不敢放权把公司给他接手,只是代为经营,可都相信有朝一日他可以,所以抱有期待。”
她就这么坦然地直视着面前目光矍铄、心思深沉的老人,眼里看不到丝毫畏惧,语气恭敬却并不卑微,“这么多年,包括现在,您都抓准了我是他的爱人这点,但您忘了,我还是一个爱他的人,可能和您的爱不一样,却分毫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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