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风曲 - 第一章 邂逅荒野

    朝阳初升，整个暮风之野都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金红色华光当中。和煦的晨风吹来，漫山遍野都飘荡着紫灵花散发而出的淡淡清香，让人闻之欲醉。

    双手枕于脑后，翘着腿，嘴角叼着一根嫩绿的灵犀草，江雨霏仰躺于蓝天白云之下，奇花异草遍地的原野上，思绪飞扬，脑中不由想起了他已故多年的生身之父，想起了他流浪大荒时的艰辛与困苦，又想起了若没有他生父临终前留给他的那本无名破书，他早就不知被哪只凶兽给吞到肚子里，到现在早已化作了滋养花草的肥料，消失得一干二净了吧！

    看着天边灿灿朝霞，红日半出，江雨霏伸手摸了摸怀中一直贴身收藏的无名破书，清秀而不失坚毅的脸上满是怀恋之色，嘴里不禁喃喃自语道：“老爹，你是在天上一直看着我么？我可告诉你，这本书可不是像你说得那样是什么没用的东西，若非有它，我根本不可能练就一身本领，根本不可能斗得过那么多的奇异凶兽，也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老爹，您老现在大概正破口大骂霏儿是不孝子孙吧？这都过去几年了，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却没有给您老找个儿媳妇，更没有给您老传宗接代，完成您老临去前唯一的心愿！”

    “老爹，我和你说啊，这可是您老冤枉我了。不是霏儿不孝，而是实在是没有一个姑娘愿意跟我呐，人家一看我穿着一身兽皮衣服，邋里邋遢的样子就恨不得远遁千里，一副敬而远之的模样，哪还有姑娘愿意接近我呢？”

    “什么？您老说我就不能换身衣服，好好打扮一番？拜托，霏儿可是穷得就差卖身为奴啦！就您老留给我的那点儿遗产还不够买一身粗布衣服价钱的一个零头呢！”

    “好好好，老爹你不要生气，您老留给霏儿的遗产是全大荒最最最值钱的！这样行了吧？老爹，老爹，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了，再不说霏儿可就走啦！”

    微风阵阵，天地茫茫，却空有江雨霏一人低沉的声音反复回荡，始终无人应答。原来，老爹终究是去了，几年以前就去了另一个世界，从此与他阴阳两隔，相见无期！泪水倏然模糊了双眼，接着又流淌而下，然后滑过江雨霏瘦削的脸颊，滑过碧绿丛生的灵犀草，滑过漫山遍野的紫灵花，落向无边无垠的大地，渗入泥土中，消失无踪，了无痕迹！

    ……

    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擦了擦眼睛，江雨霏抛开了适才悲伤难过的心绪，开始考虑今天早上的早餐该如何解决，伸手摸了摸已经开始造反的肚子，江雨霏最终还是决定就近打几只野味先填饱了五脏庙再说，至于赶回住处再用餐这一想法却被他果断的抛之于脑后了。

    计较已定，江雨霏灵巧地翻身而起，正要开始行动。突然他眼前一人高的碧草一阵剧烈的晃动，伴随着业已枯死的杂草折断声，轰然左右分开，接着一个如精灵般的红衣少女倏然闪现于江雨霏眼前。一身火红色衣裳耀人眼目，淡青色的长发随意地用红绳系于脑后，精致如玉的娇靥散发着莹莹的光泽，一双天蓝色的眼眸更是灿灿若星辰，晶亮如宝石，点缀于挺翘的琼鼻上方，修长的脖颈洁白优雅，衬托着少女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高贵摄人的气质，玲珑窈窕的身姿更是浑然若天成，不履凡尘间！

    刹那间，江雨霏整个人如遭雷击，宛如梦幻，正要离去的身体僵在原地，分毫动弹不得，脑海之中亦是天旋地转，不知今夕是何夕。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念头始终萦绕于心，徘徊不散，什么钟天之灵，毓地之秀，什么仙子谪凡，天女临尘，全都被他眼前的这个红衣少女给比下去啦！

    倾世之姿，天地难觅；神仙玉骨，不外如是！

    ……

    就在江雨霏被眼前这突然从天而降的红衣少女的绝世容光所摄，脑中一片空白之际。红衣少女心中也是大大的惊了一跳，随即一脸戒备的站在原地不再移动。她正在逃跑途中，一路担惊受怕慌不择路的逃到了这里，眼前突然跳出来一个身穿兽皮衣服兽皮鞋子，披头散发的邋遢野人来，差点儿吓得她心跳停止，不能呼吸。右手下意识的伸进了挂在腰间的须弥袋之中，握紧了她父亲送给她的那柄碧灵宝刃，红衣少女如受惊的麋鹿一般紧张的盯着江雨霏，天蓝色的双眸睁得大大的，若是一旦江雨霏有什么不轨的举动的话，她保证她的碧灵宝刃会在第一时间出鞘，然后……

    从来没有伤害过任何生灵的红衣少女不禁茫然了，双眸也失去了适才的犀利与专注，心中直想着，“然后该怎么办，难道真的扎他一刀，难道真的杀了他？”想到这里，红衣少女不禁浑身一颤，下意识的松开了握住宝刃的右手，双眸也无意识地再次向江雨霏看去。失去了开始时的紧张与戒备，红衣少女方才发现眼前之人只是一个几乎与她同龄的少年，透过披散在他额前的黑发看去，一张不算难看，尚有些稚嫩的清秀脸庞隐约可见，漆黑的双眸清澈有神，若是仔细梳理打扮之后的话，应该也是一个翩翩少年。只是他现在却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站在那里盯着她一动不动，显然是被她的美貌所迷，是以有些情难自禁。

    “哼，原来也是个为色所迷的愣头青，罢了，如今姐姐有难，没功夫教训你，就暂且放你一马好了，以后最好不要再被姐姐我碰到，不然你就自认倒霉去吧！”红衣少女心中冷哼了一声，颇有些色厉内荏的想着。心里转着各种各样的念头，红衣少女正要转身离去，却突然想到若是被这愣头青泄露了她的行踪可怎么办，到那时被锁定了行踪，大队人马包围了这里，她就算是上天入地也再难逃脱了！

    “喂！呆子，别发呆啦！”清脆悦耳有如黄莺出谷的声音骤然响起，江雨霏豁然回过神来，想起方才他一直盯着人家姑娘看个不停，顿时窘得面红耳赤，此时又听得红衣少女娇声软语，似嗔似怒的叫声，更是讷讷不能言，不知该如何是好。幸好他乱发披散，遮住了大半脸庞，红衣少女并没有发现他的神情变化，见他已经听到了她说的话，于是就自顾自的语带恐吓的接着说道：“你碰到我虽是意外，但毕竟知道了我的行踪。如今正有一帮坏人追杀于我，若是被他们得知你见过我，他们必定杀你灭口。所以，为了你的小命着想，你一定要牢记一件事，那就是不论是谁问起你关于我的事情，你都要说不知道，根本就没有见过我，明白吗？”

    “哦！”江雨霏一时被红衣少女高贵的气质所摄，颇有些自惭形秽，是以只知点头应答，却根本不知红衣少女到底说了些什么，待回过神来之时，红衣少女已经快要走出他的视线范围了，想起红衣少女所说仇人追杀之事，江雨霏一时热血上涌，不假思索的喊道：“神仙姐…呃，姑娘，不论是什么人在追杀于你，我相信我都可以帮到你的！”

    “哦，是吗？”红衣少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江雨霏道：“那你打算怎么帮姐姐呢？”

    “呃……”听得红衣少女将他未能喊出口的‘姐姐’二字说出来，江雨霏面上一红，微感汗颜，却又硬着头皮道：“我对这一带异常熟悉，可以带着姑娘甩开敌人！”

    “这样么？”红衣少女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颇为意动，她慌不择路逃到此处，根本已经迷失了方向，不知此处是何方，若这呆子所言为真，但也不失为一个好帮手，问题是，他值得信任么？红衣少女一时沉吟未决，江雨霏则是满脸紧张的等待着红衣少女的答案，满心期待，却又害怕被拒绝，患得患失的心情让他度日如年，不可自拔。

    “好……”红衣少女正要说出‘好吧’二字，算是接受了江雨霏的好意。正在这时，一阵草木折断之声，兽皮靴踏地之声，呼喝叫喊之声交错响起，仿佛有数不清的人突然涌入了暮风之野，正井然有序的分散开来，不知作何打算。

    红衣少女顿时大为紧张，不敢再开口说话，而是传音入密道：“来不及了，我的敌人已经追到了这里，你有没有办法带我避开他们？不要说话，若有，你就点头！”

    江雨霏来不及惊讶红衣少女竟然会用大荒中灵级以上高手才能运用自如的传音入密之法，只是忙不迭的点头表示他有办法，抬手示意红衣少女跟着他走就行。看到红衣少女点头同意，江雨霏立刻认准了一个方向带头而去，红衣少女紧随其后。

    红日攀升，渐至半空，柔和的阳光倾洒而下，洒在江雨霏身上，也洒在红衣少女的身上，暖洋洋的格外舒畅。只是二人的心情却越发得压抑难受，寒意上涌，丝毫也感受不到身体的温度。

    “你不是说你有办法甩开他们么，怎么到现在还有追兵阴魂不散？”红衣少女传音道，语音虽然依旧娇柔悦耳，却有压抑不住的怒意蕴含其中，不可遏制。

    “……”江雨霏闻言正要说话，却突然发现他根本就不会传音入密之法，又如何出言解释，看着红衣少女脸上满是怀疑之色，江雨霏情急之下也不管红衣少女能否看懂，当即无声道：“你的敌人不知有何来历，个个都是善于追踪之人，他们虽然对这里不如我熟悉，但却每每于关键位置布置了人手，使得我只能和他们绕圈子，保证不被他们发现就已是极致了，至于想要逃出去，除非他们离开这里！”

    红衣少女显然看明白了江雨霏所说的话，又想到追她之人中有一位素有天才之名的绝顶高手，心下不由释然，眼前这邋遢小子又如何能与他相比呢，是她对江雨霏所抱的期望太高而已。不过江雨霏能够在他的追捕下如此之久都不被抓住，显然也并没有说谎骗她。

    “可是我难道就要这样被抓回去了吗，不，我不甘心！”红衣少女心中自语，同时开始思考该如何逃离这里。当她的右手习惯性的摸到挂在腰间的须弥袋时，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突然间跃入脑海之中，并且不可抑制的迅速占满了她的所有思绪。右手死死抓住须弥袋，红衣少女抬头看向仍在前方带路的江雨霏，心中喃喃道：“我可以相信你么？……反正都是被抓回去，我为什么不再赌一次，既然如此，就再信你一次又何妨！”

    ……

    江雨霏找了一处草势旺盛的地方，将其压平，然后仰天躺了下去，眯着眼睛仰望半空，清风吹拂，暖日斜照，走了半天的江雨霏顿时舒服得打了一个哈欠，脑中想着红衣少女对他的嘱托，想着初见红衣少女时的惊艳，想着自己与红衣少女之间发生的每一件事，不知不觉就忍不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中，红衣少女成为了他的妻子，两个人隐居于暮风之野，生儿育女，寄情山水，直到老去……画面突然一变，红衣少女的家人突然出现，强行拆散了他们，从此天各一方，再无相见之期……倏然有一天，红衣少女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冷声道：“你我身份有如云泥之别，你根本就配不上我，我已经找到了真正所爱，你忘了我吧！”

    “不，不要！”江雨霏闻言满脸痛苦，看着红衣少女与另一个人瞬息远去，顿时肝肠寸断，几不欲生！踉踉跄跄正要追上前去，脚下却突然被土石绊了一下，顿时摔倒在地，江雨霏连忙翻身而起，红衣少女与那夺走他所爱的男子均已不见了踪影，而他的周围正围着一圈数十个身着粗布衣衫的大汉，个个都虎视眈眈的盯着他，让他毛骨悚然。

    江雨霏下意识便想逃离此地，不想那些大汉竟连声呼喝，不由分说的齐齐向他扑来，他流浪大荒数载，自有一套搏杀凶兽的招式，顿时下意识的使了出来，将围上来的大汉纷纷打得骨断筋折，只是对方人多势众，他很快就失手被擒，那些大汉恼他伤了人，正要让他吃些苦头，却听一个低沉却柔和的声音倏然响起，瞬间压过了众大汉的叫声：“都退下，不要吓坏了这位小兄弟！”

    众大汉虽面有不忿，却仍然依言退到了一边，顿时露出了一个一袭青衫，身形挺拔之人，此人看去年约三十许，面如冠玉，风度翩翩，面上一片恬淡之色，一头黑发随意的披散于脑后，更显得他整个人飘渺出尘，不似人间中人！显然这青衫人便是这些人的为首之人了，只听青衫人接着道：“小兄弟莫怕，在下羽青尘，此次冒昧打扰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江雨霏这才发觉不对，转头四顾，这哪里还是方才与红衣少女隐居的所在，分明就是他之前躺下休息的地方。再看看眼前的众人，他哪还不明白他刚才应是不小心睡着了，而且还做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春秋大梦！

    揉了揉有些发疼的屁股，江雨霏登时明白定是这些大汉之中有人见他沉睡不醒，故而踹了他一脚，方才梦中摔了一跤也应是此故无疑。心中恨恨的诅咒了一下那个踹了他的大汉，江雨霏面上却不得不笑着说道：“什么苦衷？”

    “小兄弟请看！”却见羽青尘信手一挥，凝水为镜，只见镜中一阵波光荡漾，渐渐汇聚出一个窈窕的少女身影来，江雨霏定睛一看，面上虽是不动声色，心中却已肯定这就是红衣少女无疑，显然以羽青尘为首的这些人就是红衣少女的仇人了，虽然这些人都不似坏人，但既是与神仙姐姐为敌，那就是他江雨霏的敌人。

    他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的须弥袋，接着只见羽青尘指着镜中少女肃然道：“此女是在下的一位侄女，小时候便淘气的要命，这次更是私自离家出走，在下受其父所托，定要尽快找到她。只是寻到此地后，却是不见了她的踪影，不知小兄弟有没有见过我这位淘气的侄女呢？”

    羽青尘的话语里似有一股难以言诉的迷神幻力，使得江雨霏情不自禁的想要说出实话，想要告诉他红衣少女的下落。而正当江雨霏忍不住要说出‘她就在我怀里的须弥袋中’时，他全身的经脉突然一阵晃动，直觉更是让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心中警兆频生，江雨霏当即开始挣扎，想要挣开这无形的枷锁！

    “她……我没有见过，今生若是能够得见这么漂亮的姐姐，我……我就是即刻死去也甘心！”千钧一发间，江雨霏终于挣脱了羽青尘言语中暗含的无形枷锁，强逼着自己改了口，面上也是一副痴迷有之，遗憾有之，自惭形秽亦有之的复杂模样。

    羽青尘显然察觉到了江雨霏的自惭之意并非作伪，不由得忘了他最初的目的，反而开口安慰道：“小兄弟不必如此，身为堂堂男儿，更有一身不俗的修为，何愁找不到心仪的女子，只希望你到时候一定要牢牢抓住她，千万不要放手，否则必定后悔莫及！”

    说完，羽青尘转身而去，再不回头，背影萧索难言，令人望而心酸。江雨霏闻言心头一震，抬头看向了羽青尘远去的身影，看着这个手段神鬼莫测，短短时间内便让自己敬畏不已的人，心头一时复杂无比，不知该如何看待于他，是害怕，是紧张，还是一种只可意会的莫名的同病相怜！

    “抱歉，我帮不了你！”江雨霏喃喃道。羽青尘并没有回头，却仿佛听到了他的低语，其音倏乎传来，回荡于江雨霏耳畔：“无妨，在下姑且问之，小兄弟姑且答之，知或不知又有何妨？”

    江雨霏豁然而惊，几乎以为自己又中了羽青尘的迷神幻术，抬头看去，却见羽青尘早已带着数十名大汉愈走愈远，直至淹没于碧草丛生，山川起伏的暮风之野当中，再也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