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清入关暴政 - 卷一
江阴,古延陵地,春秋属吴公子札;战国时,楚封春申君黄歇;自汉迄元,为乡、为县、为国、为望、为军、为州、为郡、为路,沿革不常;明隶南直之常州府。其地北滨大江,东连常熟,西界武进,南界无锡阳湖。南北相去七十里,东西相去百四十里,中峙三十三山,为田一百十三万亩,输粮六万余石,出赋十余万两,盖江以南一剧邑也。东关外旧设朝阳驿,苏、松、浙、闽赴京之冲途。黄山港通大洋,顺风一日夜即至,洋船俱泊于港,故屡被倭寇,亦江防之要区矣。南干龙入中国一支,尽于江阴具区之水,溢于芙蓉湖田。申、夏二港注之江,则邑乃山水交会之地。洪武帝驻骅瞰江山,尝有建都之议。鹅鼻截江水脉,直射金山采石以下第一重门户。元设万户府,明命吴桢、吴良等统重兵镇守,规其形势,诚南都之藩卫也。风俗淳厚,敦礼让,崇气节,不屑屑以富贵利达为事,故名公巨卿外,代产仙佛及畸人。即有明一代事论,洪武初,焦故人只鸡斗酒,与帝班坐,不肯受官;徐麒奉诏谕蜀,复命辞职,帝命举朝饯行;正德朝,黄御史安甫、史御史良佐、黄主事昭,称“殿前三虎”;天启朝,诏狱者十三贤,江邑缪文贞、李忠毅居其二;鼎革时,陈震亨殉节泗陵,朱养时殉节舟山,胡熙云殉节海虞;其他孝悌节义之事,志不绝书,如周兰等之御海寇,吴兑等之御倭寇;编氓贱隶,皆知取义成仁,捐躯报国,岂钟毓之气使然耶?亦渐染有素云尔。
江阴灾荒
万历五年大水。六年虫荒。八年大水灾。九年海溢。十一年大水。十四年大水。十五年水灾,民食草木。十六年旱灾。十七年大旱。二十一年雹灾。二十三年水灾。二十四年水灾。二十六年夏秋雨灾。二十七年久雨无麦。二十九年无麦,天启四年久雨麦尽,江涨漂禾。五年无麦。六年旱蝗。七年虫食麦禾。崇祯二年,秋冬不雨。三年旱麦萎,禾菜尽伤。五年夏旱。六年潮冲圩岸伤人,九月风变,禾若扫。七年夏麦陨,秋大雨损稻,二年麦尽青,虫食禾。十一年大风损麦,秋旱蝗起,原野蔽空,复食麦苗,十二月旱蝗,四年大旱。
江阴变异
崇祯二年城鸣。十二年,雨赤小豆,四月虫聚鸣于天。十三年,虎至,伤人。十四年,虎又至,捕得之。十五年,河<囗力>鸟见(团音火,一名;<囗力>骝),形不甚大,声如儿啼,在城内外哀鸣一日,邑令吴鼎泰叹曰:“此城将有兵祸”。十七年,民家晓起,皆有黑圈记其门,或于釜底画梅一枝,一夜殆遍,五里亭平地出虎,大如犊,而势甚猛,伤人颇多,逐至百丈地方,跳河水中,渔妇刺杀之。慕庐氏曰:“嘉靖、万历以来,佥壬秉国,阉势滔天,士气不扬,人理灭绝,历朝末季,未有如明之失政者也。人事变于下,故天象应于上,天人交弃,虽有孝子慈孙,安能挽回造化哉?”
清顺治元年(崇祯十七年五月改元)明亡
三月二十日,闯贼破燕京,思皇帝殉社稷,明至此亡。
清发兵讨贼
四月,明将平西伯吴三桂援京师,未及而陷,遂乞援于满清。清遣世祖睿亲王多尔衮代统大军,授奉命大将军印,锡以御用纛盖,星夜进发,遇贼将唐通于一片石,邀击之,斩百余人,贼遁。三桂率属迎谒,乃入关。闯贼率马步二十余万自北山横亘至海,列阵以待。大风迅作,尘沙蔽天,呼噪奋击追杀至四十里,贼遁走燕京。因晋三桂爵为平西王,命统马步一万追杀流贼。
清定鼎燕京
五月初一日,摄政王直趋燕京,所过州县,官民并开城迎降。及至京城,贼已焚宫殿西遁。明文武各官,出迎五里外。王进正阳门,老幼焚香跪迎,入武英殿受贺,传檄安抚畿甸郡县,即具疏迎世祖。九月,至燕京,为崇祯帝发丧,以礼改葬,追谥曰庄烈愍皇帝。躬祀郊坛,告祭庙社,御皇极殿受朝。
慕庐氏曰:“中国无主,臣民推戴,诚所谓天与人归,得天下之正,古今未之有也。”
江阴民乱
四月三十日夜,始得都城凶耗。市井不逞之徒,乘机生乱,三五成群,各镇抢掠焚劫,杀人如草。县令无如之何,乃恳诸生中老成硕望者、同学师分往各乡,谕以理义,动以利害。东北滨江一带,许学师晋、诸生陈明时、正东徐学师廷良、诸生章经世、西乡冯学师厚敦、诸生吴幼学、南乡邑绅汤澄心、诸生张鼎泰、典史阎应元单骑至申港解谕之。
福王称号于南都
五月十五日,史可法、黄得功、刘良佐、马士英等集北来臣民,迎立福王朱由松于金陵,称明年为宏光元年。
慕庐氏曰:“时当国破君亡,南北隔绝,援立亲藩,冀延宗社,在可法等不可谓非忠于明者。”
清顺治二年乙酉(南都称宏光元年,福州称隆武元年)清兵南下福王荒淫无度,诸臣复不一心。五月,豫亲王多铎等统兵南下,连克淮扬,直抵江宁。福王奔芜湖,公侯、阁部文武臣僚二百余人、马步兵二十三万八千有奇皆降。
江阴欲勤王
大兵南下,典史陈明遇、训导冯厚敦、都司周瑞珑等纠集绅士,于五月十五日早,拜牌集议,募兵勤王,因一时无由招集,挥泪而散。
南都王豫王于南京戏饮,遣贝勒尼堪等追福王于芜湖,知广昌伯刘良佐勤王兵到,豫王遣一将统兵三百擒之。良佐叩头乞降,请擒福王赎罪。福王闻信,先往太平府刘孔昭家,刘不纳,遂奔坂子矶黄得功营。得功曰:“陛下死守京城,臣可借势,奈何轻出?”二十五日,良佐至,得功怒,不甲而出,单骑驰北营,隔河骂曰:“我黄将军志不受屈!”良佐伏弩中其喉,得功曰:“我无能为矣!”归营拔剑自刎。良佐入其营,与总兵田确、马得功缚宏光以献,豫王执之北去。
命降臣刘光斗安常洲
御史刘光斗,武进人,清兵南下,诣军前降,豫亲王命安抚常州各属。檄至江阴,独不应。
江阴知县林之骥去任
之骥,进士,福建莆田人,崇祯十七年到任,不解江南语,众号“林木瓜”。时郑帅率流兵千人过境,头裹红罗。始则携小盐包,百姓争买,启视,中有金银货宝,而兵不知也。盖淮扬巨室,载以避乱,为所掠得者。继乃纵兵士掠城外,百姓汹汹争城而人。兵欲劫城,幸之骥与郑帅同乡,出谒之,彼此燕语,继以痛哭,遂肃然无犯。之骥乃哭庙,解印绶去,时五月二十五日也。
参将张宿、海防程某、县丞胡廷栋、学使朱国昌、兵备马鸣霆去任刘光斗劝降,宿以义不可从,慷慨谢任,程、胡亦去之,朱与马潜逸。诸生日诣学宫,相向哭。
主簿莫士英权署县事
六月,士民以邑署无官,推士英权知县事。士英潜通光斗,缴印册,并解帑金,献善马,备极谄谀,扬扬以县令自居。
清特授知县方亨到任
亨,豫人,乙科进士。豫省未入版图时,乃先诣军前纳款者。先四日,有飞骑传檄至,士英失望,令居民养于察院中,满城汹汹,欲为拒守计,以器甲刍粮未备,不敢遽发。二十四日,亨至,纱帽蓝袍,未改明服,年颇少,不带家属,止有家丁二十余人。亨入空署,耆老八人入视,亨曰:“各县已献册,江阴何以独无?”耆老出,遂谕各图造册,献于府,转送于南京,已归顺矣。旋出谒上台,莫主簿亦以参谒出,先归。乃传剃发之信,民情惶惶,俟县令归,一决可否。
收器甲
先是,福建勤王师为清兵所败,有战船三只逃至江上,贱售器甲,江民争买,北州尤多。二十六日,亨下令收之。
命军民剃发
豫王下令,江阴限三日剃发。二十七日,常州太守宗灏差满兵四人至,居察院中,亨供奉甚虔。
严饬剃发
二十八日,亨出示晓谕,申严法令。
邑民呈请留发
二十九日,北州乡耆何茂、邢觳、周顺、邢季、杨芳、薛永、杨起、季茂、辛荣等公呈请县详宪留发。亨大骂不已。众哗曰:“汝是明朝进士,头戴纱帽,身穿圆领,来做清朝知县,羞也不羞?丑也不丑?”亨无如何,听之而已。
闰六月初一日,江阴倡义守城
清晨,亨行香,诸生百余人及耆老百姓从至文庙。众问曰:“今江阴已顺,想无他事矣。”亨曰:“止有剃发尔。前所差四兵,为押剃发故也。”众曰:“发可剃乎?”亨曰:“此清律不可违。”遂回衙。诸生许用等大言于明伦堂曰:“头可断,发决不可剃也!”适府中檄下,有“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之语,亨命吏书示此言,吏掷笔于地曰:“就死也罢!”亨欲笞之,共哗而出。
下午,北州少年,素好拳勇,闻之奋袂而起,各服纸册,蒙以棉袄,推季世美、季从孝、王试、何常、何泰等为首,鸣锣执械,扬兵至县前三铳,又呐喊至县后亦如之,四门应者万人。亨犹坐堂上作声色,怒叱从役收兵器。众呼曰:“备兵所以御敌,收之反为敌用。”死不服。适亨老师无锡效顺之苏提学(一作旧学使宗敦),遣家人来贺喜,从私署出,在堂上骂曰:“尔这些奴才们,个个都该砍头!”众人诟曰:“此仆降贼也!”奋臂殴死,将头二门八扇,堆丹墀内焚其尸。亨出欲亲执首事者,众不逊,直前裂其冠服。莫主簿惧,踉跄走匿。亨怯,许众备文详请免剃,众遂散。亨乃闭衙急驰书于宗太守,并嘱守备陈瑞之飞请往剿。
临晚,县吏密告曰:“自汝等散后,亨即传我备文详豫王,请兵来杀汝等,已马上飞递去矣。”众怒,遂入署,以夏布巾系亨之颈,拽之曰:“汝欲生乎?死乎?”亨曰:“一凭汝等。”乃拘亨于宾馆。抵暮亨向举人夏维新疾呼解救。众恐宵遁,因将亨送交维新(或云走避乡绅曹子玉家)。是夜,诸生沈曰敬等十三人,集议覆上台。亨意欲多杀树威,议不协,遂散。
初二日,江阴义民下方亨、莫士英于狱
次早,方亨回署,闭衙不敢出。阉邑闻风响应,四乡居民不约而至者以十万计,即三尺童子皆以蹈白刃无憾而至此共击者。分队伍,树旗帜,鸣金进城。集教场,议战守,填塞道路,无容足处,分途出入。自辰至酉方息,合城罢市。亨惶急失措,乘肩舆登君山安民,诡称江民义勇,向误于陆承差杀一警百之说。众收陆,陆举家遁,毁其器具什物,秋毫不染指,有窃一鼎者,立斩以殉。宗太守行文解谕,拒不纳。士民等设高皇帝位于明伦堂,誓众起师,亨亦同誓称戈,各保赴县求发火药器械,亨亦首肯,实乃潜驰书于宗太守,称江阴已反,急下大兵来剿。时城门查诘奸细,搜得书,将使者脔之。入内衙,携亨出,并搜获莫主簿。莫恳降为明官,众不信,均下之狱。
众曰:“既已动手,闻察院中有满兵四人来押剃发者,盍杀之?”于是千人持枪进院。四兵发矢伤数人。众欲退,有壮者持刀拥进,兵返走,一堕厕中,一匿厕上,一躲夹墙,一跳屋上,俱被提出。先是四兵到府,伪作满状,满语,食生物,小遗庭内,席地而卧。至是入内,见床帷灶釜颇精丽,顿作苏语曰:“我本苏人,非鞑子,乞饶性命!”众磔之。临死,曰:“莫主簿令我来,今害我!”是役也,有典史陈明遇者,素长厚,与民无怨,众拥为主,而从其令。
初三日,发兵器安营
先是兵备曾化龙,闻流寇至,造见血封喉弩,悬三四间屋。兵备张调鼎,亦铸大炮储火药。至是皆发之。距城三十里者,各保咸领乡兵入城,令于夏港葫桥相地札营,防清兵西来,临晚方散。
守备陈瑞之夜遁
忽传清兵由杨舍进,众疑杨舍守备沈廷谟曾赴县剃发,必为之乡导,合城鸣金纠众,奋勇争拒。至东城,知讹传,乃返。适本营守备陈瑞之乘马赴东关,众恐其纳款谋升参将,且代方亨申文请剿也,詈辱之。瑞之拔刀策马,返哗而进,共杀负纛一人,马二匹。瑞之亦伤,夜与其子越城遁。或云众欲推为主,瑞之不从,甫出,以枪刺之,跃屋上,趋出城,伏于豆田内。
初四日,下陈瑞之于狱是早,执瑞之妻孥下狱。上午,城外兵缚瑞之父子来解,亦收禁。
城中戒严
士民议曰:“我等誓死守城,其老弱妇孺,与不能同志者宜速去。”由是城门昼闭。议守议战,议更五方服色旗号,议借黄蜚为外援,议请阎典史为主将,持论纷纭,各出一见,日无宁晷。
发林令所封库藏赡军,不足,徽商程璧又捐饷银三万五千两,陈典史拜而纳之。入暮,又报清兵由常州抵申港,民兵争出御之。城中戒严,恐外兵乘虚。灯火彻夜,互相盘诘。漏二下,盘获细作时隆,命拘之狱。
初五日,搜获细作、讨武弁王珑、歼郡兵于秦望山
黎明,士民齐集公堂,明遇同游巡守备顾元泌会鞫。时隆供称伏兵在城七十余人,奉太守令,每人给火药四斤,银四两,开元钱一百二十文,约于初八夜,举火为号,外兵望火杀人。供词凿凿,当获羽党四人枭示。亟往庵观及空隙地搜获六十余人。复词连武弁王珑。珑遁,收其党尽杀之。在外乡民,即往君山烧珑居,执其父与妻妾来献,并诛之。而宗太守果遣郡兵三百人间导袭江阴,土人歼之秦望山下。明遇下令,城中有能获奸细者,官给银五十两。
杀陈瑞之
是日杀陈守备(一作自杀),收其一妻、二子、一女、一仆尽杀之。其长子叩头请曰:“我能造军器,幸贷我!”乃系之狱
初六日,清发兵收江阴有青衣人行于市,迹甚诡,乡兵疑而执之,搜出地图一纸,上书兵马从入之路及秦望山埋伏诸处,并私书一函。询之,乃璜塘夏中书家人,新投亨署,遣出乞师者。送顾元泌拷讯,复供沈曰敬及吏书吴大成、任粹然等在马三家协谋屠洗。收马三、大成等磔于市,曰敬仅以身免。粹然临刑,曰:“四门俱有大炮,汝等宜自为计!”
士人既歼宗灏所遣兵,灏以事闻专阃。是晚,报清兵马步千余人从郡城出,水师统兵官王良亦率舟师进发,城中巡守愈严。西门月城内搜获奸细二人,审视锁钥门键已坏,执守门兵拷讯之,招出买路银两,当与细作均斩城下。
初七日,江阴义兵败于虞门是早,乡兵出城打仗,北门骁锐,自立冲锋营,季世羔令三鼓一炮造饭,四鼓二炮吃饭,五鼓三炮抬营。百人揭戈先往,老弱馈食不绝。令地保持铁桶,用锅底煤涂黑,作假炮安闸桥上,过浮桥,命地方将桥拆断,经夏港亦然。上午至申港,方思造饭,塘报讹传清兵相距止五六里,众奋呼曰:“战而后食未晚也。”疾驰数十里,抵暮至虞门,方遇战。彼众我寡,腹枵力乏,兼以马步不敌,冲锋兵败,世羔阵亡。郡兵驰宿虞门曹坤家。
初八日,歼水师兵于双桥是早,城中避难者皆挈妻子去,兵复出御。四乡负义勇而来者计数万人。咸以效死勿去为念。清兵亦观望不进。水师兵五百,领兵官王良本邑中大盗降清者。舟经双桥(一作葫桥),田夫辱骂之。士卒怒,欲擒斩田夫。群拔青苗掷船上,泥滑不可驻足,大半堕水死。得登岸者,乡民围之,乃跪而献刀。铁锄交下,浮尸蔽河,积如木筏,直至石撞,水为不流。
起旧游击徐观海为将
观海,邑人,升太平营总兵,尝为游击,明遇以虞门之败,军行无帅,进退无所禀承,欲起为将。观海病不能胜,命弟摄其事(弟行五,失其名与字,天香阁中有传)。乃造令箭十枝,用大明中兴旗号,以防塘报讹传也。
观海于五月中随操江收福山港。六月初一到苏州,为清兵杀败而归。
初九日,拜邵康公为将时城中尚五师,徽商程璧荐同乡邵康公娴武事。康公年未四十,人材出众,力敌四五十人,明遇乃同顾元泌等率众拜为将,邵亦招兵自卫。适旧都司周瑞珑领舟师数百人驻江口,声言协助,借为犄角。粮皆北门馈送,不继,城中出米给之。
举孝廉夏维新、诸生章经世、王华管粮饷,举中书戚勋、贡生黄毓棋、庠生许用等二十余人为参谋。杀方亨、莫士英于狱方亨在狱,尝使作书退兵。后清兵日进,乃密谋杀之,以绝内应。夜二鼓,带兵二十人拥入,赤身擒出,斩于堂上,并杀家属亲知(一云杀于夏维新家桂树下,一云拖出西门打死)。继杀莫士英父子仆从,囚其妻妾。莫父潜逃三日,搜出斩之。
慕庐氏曰:“亨系新朝县令,况设施皆为分所应得,即两次请兵,亦势所难免,赫赫之威压于上,汹汹之势成于下,并不可谓亨激成之也。但城中既已举事,亦势不能不除之。惟士英不善立身,则枉送一死耳。”
初十日,都司周瑞珑战清兵于城西清兵进攻城西隅,元泌登城,请周都司往吴淞借兵于总帅吴志葵。吴不允,但言兵久无粮,能犒千金,当如命。乃出林令去时署内封留之衣饰囊资共八百,复借典银二百,合成一千,城上给发瑞珑,约邵兵出东门,己从北门夹攻。邵兵亦至,瑞珑遇战,不利,还驻江口。抵暮,清兵札营城南张孝廉园中。
十一日,清兵屯麻皮桥清兵退屯麻皮桥,密遣二人入城侦虚实,被获枭示。城中亦遣一人侦清兵,至葫桥,见彼列炮森严,伺其懈,尽投之水;以一炮复命。周都司奇而赏之。清兵三日不至,城中逃难者咸以敌去,络绎归来,数日间民人复聚。下劣生尹吉于狱吉素不轨,谋内应。一日暴雷震,闻马嘶声,众入其室,搜出马二匹,衣甲器械无数,当斩其仆唐宁,而下吉于狱,城中防卫愈固。
十五日,靖江兵战清兵于城南有传淮抚田仰示至,称即日统兵赴援。印押不爽,民疑喜交集,后竟无至者。复有靖江夏起隆者统沙兵八百人(一作二十),原隶镇将高杰(一云曾破高杰骑兵)命一人执信字旗渡江来,称欲援江阴,因遣夏维新、章经世往犒师,议给赏银四千两,料理猪羊酒米火药等物,俱极丰备。未几,两领兵官率众南来,酗酒赌博,人无斗志,战于城南,大挫,杀伤五百人,四散逃亡。有窃火药返者,经靖江署事典史盘获,绑送江阴处分。先是大家给散银米,每人钱一千,赍酒肉犒军江口,军竟无功,故执之。程璧亦开典靖江,沙兵败归,恨之,起掠一空。后有泰兴张九达者,名达,善拳棒,因靖邑兵败,田淮抚乃檄朱公子借达兵三千渡江而来。清兵放牛马于两石湾,达率亲信三十余人登岸收之,伏忽发,达与三十人无一脱者,骁勇如耿和尚亦死。乡兵打仗城外兵势日甚。各乡镇乡兵,距城五六十里者,日入城打仗,荷戈负粮,弃农不顾,不用命者,互相攻讦,虽死无悔。陈典史每巡城,凡搏战至城下者,必开城奖纳,鼓以忠义,有功必赏,献敌首一级,给银三两,或为下拜。乡兵阵伍散乱,进退无节。然清兵所至,尽力攻杀,多有斩获;即不胜,亦未尝俯首效顺也。有高瑞者,为清兵所缚,令剃发降,宁死不屈。是以清兵不得安处,相对多楚容。
命程璧乞师
时黄蜚由芜湖屯兵太湖,总兵吴升嘉字之蔡,由吴淞驻兵福山,纠洞庭两山之民接应常熟,攻破苏州,声势倍烈。陈典史命程璧往二处乞师,兼往田淮抚处。璧尽出其所储十四万金充饷,往乞不应。复往徽郡金声江天一处。及至,兵已溃。比返,城已陷,遂为僧于徐墅。
鲁王监国于绍兴,唐王称号于福州南都既破,天下旧臣遗老志不忘明者,皆辅明之余孽,以冀中兴,于是赵王起于太湖,义阳王起于崇明,桂王起于广西(号兴隆),潞王起于杭州,靖江王称监国,保宁王起于河南,罗川王、永宁王起于湖东,益王集二十人起兵,东王、瑞王、安仁王、永明王、德化王、安东王、晋平王纷纷不靖。闰六月初九日,张国维、陈函辉等迎鲁王监国。初十日,黄道周、张肯堂迎立唐王,改元隆武。浙闽起事,江南北民心煽动。豫王留兵二千驻苏州,大军悉下浙江,仍命刘光斗安抚常州。
二十一日,清兵围城清兵连日不能克,羽檄乞师,爰命七王、八王、十王等率将弁千员、马步十余万,向江阴进发,降将刘花、马良佐为先锋,首出西门。江民出战,被杀者五十人,而清兵不复退,乃移兵至南关。邵康公往御,不克。众以康公为无功,其守南关也,不许士民出城,而私放其乡人,爰下之狱。清兵历东门及北门,分十六营围城,继烧东城,大掠城外富户。乡兵死战败走。清亦丧其骑将一员。分兵北门,乡兵三路御之,两路皆溃,数十人据桥力战,杀其骑将,乃收兵返。
二十三日,清兵掠东乡清兵合营并北,焚民居,多杀戮。转掠而东,八桥东西湾二保拒之,杀其骑将二员。泗善港葛辅弼父子率兵五百人,自负剽悍,入城赴援,各保咸出兵助之。但素为盐盗,不谙纪律,亦至民家劫掠,酣饮樗蒲,至三宫殿,勉强交战,歼焉。清兵乘胜东下,恣掠大桥、周庄等处,搜山掠地,肆意劫杀,所伤老弱男女无算。周庄民搜敌索战,侯城人(一作陶城民三人)杀其骑将一员,乃退。兵乱日久,政令不能出城,远乡叛奴,乘衅索券,焚宅弑主者,络绎而起,烟光烽火,相杂蔽天,各家救死不暇。清兵日多,旋营君山、黄山,烧掠四城民居,昼夜不绝。
二十四日,清致招降书刘良佐作招降书一纸,从东城外射进。其书曰:“传谕乡绅士庶人等知悉,照得本府原为安抚地方,况南北两直、川、陕、河南、山东等处地方,俱已剃发,惟尔江阴一处,故违国令,何不顾身家性命?即令本府奉旨平定江阴,大兵一二日即到。尔等速剃发投顺,保全身家。本府访得该县程璧,素系好人,尔等百姓,即便具保,本府题叙,照管尔县。如有武职官员,亦各具保,仍前题叙,照旧管事。本府不忍杀尔百姓。尔等皆系清朝赤子,钱粮犹小,剃发为大。今秋成之时,尔等在乡者即便务农,在城者即便贸易。尔等及早投顺,本府断不动尔一丝一粒也。特谕。”
二十五日,江阴义民答书陈典史及城中士民等公议回书,秉笔者,王华也。其略曰:“江阴礼义之邦,忠勇素著,止以变革大故,随时从俗,方谓虽经易代,尚不改衣冠文物之旧,岂意剃发一令,大拂人心,是以乡城老少,誓死不从,坚持不一。屡次兵临境上,胜败未决,皆以各乡镇勤王义师,闻风赴斗。若城中大众,齐心固守,并未尝轻敌也。今天下大势所争,不在一邑。苏杭一带,俱无定局,何必恋此一方,称兵不解?况既为义举,便当爱养百姓,收拾人心,何故屠戮奸淫,烧抢劫掠,使天怒人怨,惨目痛心?为今之计,当速收兵,静听苏、杭大郡行止。苏杭若行,何有江阴一邑?不然,纵百万临城,江阴死守之志已决,断不苟且求生也。谨与诸公约,总以苏、杭为率,从否唯命。余无所言。”
二十八日,都司周瑞珑逸良佐令军士四散焚劫。乡兵见清兵势大不可敌,悉远遁,无复来援者。周都司亦扬帆去。
二十九日,追杀乡兵良佐仍令军士追杀远窜乡兵。七月初一日,专意攻城。良佐再令军士搜杀星散乡民。而乡兵断绝,遂专意攻城矣。城中严御,清兵箭如雨注,城上人一手以锅盖自蔽,一手接箭,日得三四百枝(一作三四十万)。
初五日,诛守备顾元泌清兵攻城时,元泌登城射敌,矢每不及敌而坠,众疑之。其效用马矮子窃火药从城上投敌,众执之,同往搜元泌寓,得清兵文书一道。盖闰六月初,众会申田淮抚请兵文,元泌私自易文缓兵,故原文犹在寓也,遂诛元泌,并效用者四十人,内应遂绝。
迎原任典史阎应元
应元,字丽亨,北直通州人,由武生起椽吏,官京仓大使。崇祯辛巳,赴江阴典史任。始至,海寇顾三麻子率数百艘犯黄田港,应元集兵拒守,手射三矢,应弦而倒。贼畏不敢犯。后又平盐盗,弭民乱,邑民德之,为肖像社学中。以大臣廷议特授都司、阖志前擢用。而马、阮用事,仅转任广东韶州英德县主簿。母病,兼道梗,挈家避居砂山之簏。变作时,陈典史与邑士民即拟敦请,元泌百计挠阻。至是泌诛,遂决意迎之。淮抚田仰亦移文劝勉,明遇专使十六人缒城夜出,至其居,应元曰:“尔等能从我则可。不然,不为若主也。”众曰:“敢不惟命是听?”
初九日,阎应元入江阴城祝塘少年五十人(一作六百人),执械护送,经七里庙,题诗于璧,以见事则万无可为,死则万无可免也。及至城,谓乡兵曰:“裹粮而来,势不能人,且乌合之众,不足制胜。”厚犒遣还,独与家丁王进忠等四十人入守。始至,即出邵康公于狱发原任兵备曾化龙所造火药、火攻器具应用,即伊在任时所监造者。次传谕巨室,各出资助饷。不足,凡泉货百物,得估值充数。收贮察院内,备民兵犒赏诸费。
乃大科民居,尽知城中若干保、若干户、若干口、丁壮老幼若干人,悉取注册,择骁勇者隶麾下,卒赖其力,以成义举。
初十日,祭旗发令命四城门收拾衣甲器械祭旗。命武举人王公略守东门,把总汪某守南门,陈明遇守西门;应元自守北门,而与明遇仍总督四门,昼夜梭巡。
命闭城门,合乡兵二十余万人与在城民兵分保而守。城门用大木塞断,派十人守一垛,卯时喊杀一声,午时再派十人喊杀一声,酉时仍换前十人随宿,夜牛再换后十人更番,周而复始。城下设十堞厂,日夕轮换安息。烧焚公屋无用者,毁拆砖瓦,使瞽目人传递不停。十人小旗一面,百人大旗一面,红夷炮一座。初时夜间两堞一灯,继而五堞一灯,后遂八堞一灯,初用烛,继用油,后以饭和油,则风不动油不泼,每堞上,瓦四块,砖石一堆。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乡兵因是复振。
命章经世、夏维新、王华主刍粮,每人给米盐蔬菜若干,每户给油火若干,四门堞城各给油蜡若干。传齐北门冲锋营士千人,选季从孝为先锋,何常执大旗,王试挂得胜鼓,何泰吹号头,准备军服器甲。
苦乏油时,命健儿推车入城中,给以藏豆,膏火足用。盐不足时,海寇载两大舰,由黄山港进。鱼则从水关入,举网即得。但苦无矢,乃命于黑夜束草为人。外披兵服,人持一竿,手挑一灯,直立雉垛,士卒伏垣内大噪,北兵望见,矢如蛭讣,获强矢无算。
由是围城中有火药三百瓮,铅弹子千石,大炮百位,鸟机千张,钱千万贯,絮帛千万端,酤千酿,果万钟,豆千斛,刍藁千万束,盐万斤,铜铁器万枚,牛千头,羊豕千只,干鱼千包,蔬千畦。
十一日,清兵攻北门,败散,七王死之清兵知城中不可动,乃伏炮攻北门,而城上矢石如雨注,清兵不敢近。主帅怒,立命上将九员先驾云梯上城,城上以长枪刺之,死者四而伤者五,有身中三箭者,有劈去头颅者,有堕下成齑纷者,有火箭烧死者。主帅益怒,奋身独上,势甚猛。有霸王刘耐者,以短枪拒之,彼以口啮枪,拔刀欲砍,一人挺枪中其喉,遂仆城下。外兵散走,皆失声大哭曰:“此七王也!”
二都督大怒曰:“我得北京,得镇江,得南京,未尝惧怯,未尝费力,不要说江阴拳大的地方,就如此费力!”遂传令十营内选猛将几员,步军三万,扎云梯十张,来日分十处上城,如有退者立斩。
十二日,清兵仍攻北门,二都督又死清晨,城外放炮呐喊,三万军造浮桥十条,一齐过外城河,分十处登云梯上城。城上用砖石掷下,长枪拒敌。或以船蔽体而进城内,炮石杂施,无不立碎。凡城堞上进者,对面见兵至,发炮弩毙之。其来攻城脚者,以长阶沿石掷下,或截断旗竿,列钉于上投下,死伤无算。二都督恃勇,衣三层甲,腰悬两刀,肩插两刃,手执双刀,独登云梯,毁雉堞,跨上城垛,执刀乱砍。城上以棺木支御,枪刺其身,不能入。或曰:“止有面可刺耳!”遂群刺其面,旁堞垛一汤姓童子,持铁钩镰,用力钩断其喉管,竹匠姚迩割其头,身堕城下。外兵齐来抢尸,城上梆鼓齐鸣,砖石小箭如雨点,复伤千余人。旋用牛皮帐挡住矢石,始将王尸拖去。良佐日令军士拜索其头,不允。愿出银买,乃命将银当面装入银鞘吊入城。又命军士罗拜,口中高叫:“还我王爷的头!”然后以蒲包裹一黄狗头,掷还之,将王头悬城上。军士复苦求,乃投下,取去缝合,挂孝三日,令道士设醮招魂。有红箭衣六人,拜城下,内发炮,化为尘。又一日持祭物来奠,一僧捧金帛随行,道经何家埭,内发炮毙之,取其酒食饷守城者。
应元既却北城攻,知不日清兵必大至,广为战具,招青阳弩王黄鸣岗与其从千余人,入城造小弩千张、小箭数万枝,分派守城军士。又用季从孝所合火药敷箭头射人,见血立死。弩长尺余(一作四尺),箭长五寸(一作一尺),百步之外,命中如意。初,应元入城,鸣鼓登堂,鼓内跌出小弩十余张,上刻“诚意伯刘基造”数字,即鸣岗所造弩式也。出陈瑞之子于狱,令制火砖、木铳。火砖广三四寸许,着人即烧,木铳类银鞘,长三尺五寸、广二三寸,木为之,中藏药,敌至投下,机发木裂,铁菱角飞出,触人即死。应元自造挝(一作锤)弩,用铁一块,旁设数钩,系以棉绳,掷着即勾进斩之。又仿旧制,造火球、火箭之类,无不曲尽其妙,故清兵虽众,望城畏服,战栗无人色。其自北来者,闻之皆胆落,无不以生归为祝。
十四日,江阴诈降,薛王死之前此北州薛王营,令人执旗招安。十三日,阎、陈二人令范、周、朱、季四生员至薛王营答话,若有将计就计之处,速还报。四生至薛王营,宴饮毕,馈元宝百锭,重二百两。四生归,献计曰:“必得舍命百余人,命前数人执降旗,后握木铳,假充银鞘,赚开营门,可以济事。”二人相视,哂而点首。是日,百余人握木铳,桶底安砖,即令四生前导。四生面面相觑,立斩之(一生名学文,芳之嫡叔)。另点白发耆老数人,执降旗焚香前导,缒城出,至薛王营通报,献银买命,求免杀戮。薛王大喜,升帐放炮,吩咐开营门,将银抬入帐中。正要令将收验,一时火发炮裂,烟焰蔽天,震响如雷,触者咸死,薛王惟剩一头。帐中上下约伤二千余人,内伤上将二员。当日十王命三军挂孝,合营举哀,礼薛王头于北州苏家墩。清兵羽檄纷驰清兵屡失利,请兵羽檄旁午,兵赴江上,日以千数。刘良佐作《劝民歌》谕降,弗听。遂设牛皮帐于城东北隅。城上压以巨石。
十五日,清兵攻东北城良佐命西南放炮,东北掘城,皆用山爬,城内以火球火箭拒之。清兵欲退,良佐止之。城内仍投以砖石,不及避,数百人悉死城下。良佐惭甚。又设三层牛皮帐,中设九梁八柱,矢石投之,皆反跃,不能入。乃取人粪,和以桐油,煎滚浇下,即时皮穿,及人身,肉烂而死。未及者皆惊惶散去,内以绳系铁棰掷之,钩入城中袅首。清兵手足无措,纷纷逃散。敌营疑守城者杀下,遂发铳御,反伤马步卒无数。后由西门经闸桥,依君山为营,候其半渡,炮举之,应声仆。或以木门自蔽,用小箭射之,中其手,手钉在门,号叫痛甚,立时即死。又作大浮桥,从黄山港暗渡,登君山,瞰城中,亦为炮所中,移营去。
十六日,江阴四出乞援是时,田淮抚已从鲁王于绍兴,黄蜚、吴之葵同入太湖。贝勒引大军趋吴王,二人兵败被执,两处俱已绝望。
海寇顾三麻子率舟师来援,巨艘数百号,留三日,遇战不利,扬帆去(顾三麻子名容,自号忠义王)。有义阳王者,明之宗藩,太监季、太傅田、军门创、监军总兵胡来贡各统兵辅之,建议旗于崇明,称海上雄兵十万,太仓、昆山、嘉定各处响应,同往乞师。王与太监温词慰劳,仅以空言塞责。后遣其将往驻江口。宁其愚率僧兵数百赴援,扎营砂山,战甫合,知不可敌,皆遁去。
明兵部严子张名拭者,与时敏守常熟亦往乞兵。初不应,旋以唇齿相关,金秀才矿(字贡南)集精勇四百余人,先驻砂山,挡住来路,俟子张军到,一齐进取。八九日无耗,遂先发。良佐差铁骑三千邀截周庄左右,全军俱没,贡南仅以身免。
清移营邓墓孤城死守,外兵屡败,内亦杀伤相当。用炮打北城,彻夜不息,城垛陷数丈。应元命石匠往外收石料,匠难之,再拜遣之,匠为感动,修固后,严御如初。清兵依邓墓深林以避矢石,折门窗屋木为浮桥,渡河逼城下。城上协力拒守,矢石交下,力不能支。欲遁,其将斩先走者二人,复驱而前,赍云梯至城下,凡三十余处。一将突出,先众上,内发炮横击之,尸随云梯仆。清兵走,内缒人出,收其云梯器仗等物,并伐邓墓松楸,使敌无所蔽,取浮桥以供薪。
一骑将既拔己身所中箭,复下马拔马股所中箭,又恐马中毒,用口收其血,力策而返。
十七日,江阴兵劫营良佐移营十方庵。是夜,应元择勇士千人出南门劫营,或执板斧,或执短刀,或用扁担,突入敌营,伤千余人。及他营来救,应元兵已入城矣。松江解到大炮百座,收民家食锅铸为铁弹,重十三斤,纳入大炮以攻。
十八日,刘良佐劝降良佐前命十方庵僧向城跪泣,陈说利害,劝众早降。城中以效死勿去谕之。是晚僧又至,却之如初。
良佐策马近城,谕民早降。因据吊桥,约城上释弓矢,谓应元曰:“宏光已北,江南皆下。若足下转祸为福,爵位岂在良佐下,何自苦如此?”公从容对曰:“江邑士民,咸谓三百年食毛践土,深戴国恩,不忍望风降附。应元乃大明典史,义不得事二君。将军位为侯伯,身拥重兵,进不能恢复中原,退不能保障江左,何面目见我江东忠义士民乎?”良佐惭而退。
七月十九日,贝勒统兵攻江阴良佐复奉命来招安。应元曰:“有降将军,无降典史。”一声梆响,火箭齐发,良佐连跨三四马逸去,太息曰:“江阴人没救矣!”贝勒博洛既定松江,悉统所部兵几二十万来攻江阴。以师久无功,将刘帅纟困责,躬巡城下者三,复登君山望之,谓左右曰:“此城舟形也,南首北尾,若攻南北,必不破。惟攻其中,则破矣。”
缚降将黄蜚、吴之葵至城下,命作书劝降。蜚曰:“我于城中无相识,何书为?”之葵涕泗交颐,情词悲楚,应元叱曰:“大臣被缚,当速就死,安用喋喋为!”之葵再拜泣下,蜚默无言。
二十日至二十七日,用炮猛攻贝勒见城中守义不可动,进攻益急,分兵先抄断各镇救兵,乃以竹笼盛火炮,鼓吹前迎,炮手被红,限三日破城,于城南侧放起。炮声震处,城垣崩裂五处。飞弹如电,—人立城上,头随弹去,而身僵立不倒。一人胸背俱穿,直立如故。城裂处,内以铁叶裹门,贯以铁ㄌ护之,又以空棺实土,障其垂坏者。又用絮浸水覆城上,以防火攻。
时东西南三门俱坚守,惟北门一保,守者独少。贝勒舁炮君山下,放炮者用
竹栈包泥而蔽伏其侧,俟炮发,放者即抹占炮中药矢,盛药再放,连珠不绝,城
上欲击放炮者,铁子遇竹篓软泥即止,不能伤。后又移炮近城。放炮者,豫掘地
穴,塞两耳,燃火即伏穴中,盖恐震破胆而死也。
甲士爬城日中时,众方食,明遇闻铮铮有声,往探,见清将六人,衣重甲,缚利刃,持两钉插城隙,攀援而上,其余网铁甲士接踵而上者无数。刀斧击之不能伤,用长枪刺其首,始堕城下,余悉退避。
神兵助阵外兵大怒,大举来攻。忽见一少年将,持戟冲突,锋不可当,战毕不知所往。众疑土神陈烈士,悉往虔祀。又见绯衣将三人登城指挥,清兵不敢进。执土人问姓名,不知所对,远近讶为神助。城上舁关帝、睢阳王二像及东平王城隍神等五像,张黄盖,巡历城上,以磁石捻神须,遇铁器,须辄翕张,用机关抉神手指挥。清兵遥望,疑为将,咸惊怖。良佐命其子攻城,正当睢阳王像,神指挥开炮,一发而毙(城破日,艮佐砍开睢阳王头,众又砍伤东平王以报仇)。
一日风雨夜作,城上灯不能燃,率众哭祷睢阳王。忽神光四起如昼,四门灯火,彻夜不灭,外兵无可设施。
掠东南乡清兵东掠大桥、周庄、华墅、陶城、三官、祝塘等镇,祝塘人拒之,兵燹之惨,甲于他镇。分掠陆官舍桥,有徐、杨二人督战,望见清兵蜂拥而来,遂匿桥洞中,见二卒引一将过,状甚伟,跃出登岸,均杀之。称该将之头,重十八斤,悬于树上。清兵多畏避,其树至今尚存。南掠至峭崎,询士名即回骑,盖嫌音似消旗也。掠至青伲乡民严守,圩堤行列如军伍,防有伏兵,不敢入。
二十八日,清兵攻北城,阎应元伤右臂。炮击北城角,城裂,夜半修汔,敌以为神。铁丸中应元右臂,应元伤,犹左手握搠,格杀数人。
应元躯干丰硕,双眉卓竖,目细而长曲,面赤有须。每巡城,一人执大刀以随,颇类关壮缪。清兵望见,以为天神。而号令严肃,凡偷安不法者,必贯耳鞭背示众,虽豪右不少贷。然战士困苦,必手自注汤酌酒,温言慰劳;如遇害,则立具棺衾,哭奠而殓之,接见敢死士,则不名而称兄弟。每遇事,必询于众曰:“我兄弟谁当此事者?”有人号于路曰:“我欲杀敌,苦无短刀。”即以所佩值二三十金之刀,亲解佩之。
明遇本性长厚,每事平心经理,遇战士劳苦,抚慰至于流涕。有倦极假寝者,以利害劝谕之,不轻呵叱。二人待下如此,故民皆怀德畏威,濒死不悔。十九日,清兵攻南城,十王死之复攻北城,应元命每人纳石一块,一刻如山积,媸城一重于内。外知不可破,徙攻南城,炮声震天,闻二百里,一昼夜用火药五万千斤,城墙几陷。清兵乘势拥上,刀矢如蛭福守城者不能御,乃发炮猛击,伤敌数千人。敌于城外亦发炮对击,忽见女将一员,立于城上,将袖一拂,敌炮回击,自毙其马步无数,众以为前湖烈女云。十王痛薛王中计而亡,命大将掠城外居民大箱千余只,在十方庵后叠成,将台高与城齐。十王坐其上,用上将四人、亲军二百四十人围绕,令台旁亲军各持狼烟喷筒先发,将南京、镇江大炮五六步排一座,共计百座,令闻号齐发。猛击东南角城,守城军士不敢开目。应元伏地膝行,看明十王在台指挥三军,遂命中街巷口有力之汤三老儿肩一大炮,对准十王安放,应元又左右细看,丝毫不爽,然后亲自燃火放去。汤三老系重听,尚未闻知,端立呆望,而火路一条,十王、四将暨二百四十人,已齐随火灭,惟有黄伞一把在半天旋转,一脚连靴自上而下矣。
八月初二日,烧外营,杀夏维新、王华应元遣周祥、金满、李芳针子等四人夜出烧营。敌兵被火,梦中惊觉,毛焦皮烂者甚众。忿甚,四散杀掠。应元命赏祥等银各一两,夏维新、王华每两实给六钱,众大哗。应元恐人心激变,不得已斩之。盖围城日久,储饷将罄,短给本非克扣,因维新于发难时,误听方亨,作揖劝众,至此众怒未释,故欲藉此陷之。华虽引明遇自解,亦难独免。
慕庐氏曰:“饷缺费繁,围城中实难措置,二人通融调剂,亦属一时权宜,此情此势,应元岂不知之?无奈众人之藉是泄忿也。至代方亨劝众,事后论之,亦不甚错。各图献策,业已归顺,官民和协,省得激成祸端,无奈众人之喜事乐祸也。若章经世同掌刍粮而漏诛,同陷围城而免死,岂别有保身之道欤?”命许用掌刍粮刍粮乏人,以许用能,命佐章经世。杨舍守备沈廷谟举城降江阴民昼夜守御,亦甚惫矣。然杨舍兵稍后,口中有畏惧者,必立斩之。清兵四出杀掠,民不聊生,有先剃发赴营归顺者,城上望见,必痛詈,虽至亲如仇敌。而清兵日出抢掠,刻无宁晷,畏祸者俱窜远方。
杨舍营守备沈廷谟敛民钱,赍牛酒,赴良佐营修款,祈免杨舍一方之死。良佐许之,给大清号旗四面,悬杨舍城四门。廷谟旋披发乘马,历江阴城下,劝民速降。内将开炮,乃遁去。
诈降一日众诈降,遍取民间乱发,投城下诱敌。清兵相顾惊喜,报良佐。良佐曰:“未可信也,须察其守城人剃发否。”众探之,始知为诈。
议和贝勒使人缓言陈说,第拔去大明中兴旗号,四门悬大清旗号四面,斩首事者数人,余悉宥不诛,即不剃发,亦当撤兵返。应元曰:“宁斩我一人,余无罪,何可斩也!”议不决而止。
贝勒又进大清旗四面,使竖四城,亦即退兵。内遣诸生朱晖吉、耆老王晴湖等四人诣清营会议。方缒城,良佐即策马迎去,留饮终日,备极款洽,约归顺后,誓不杀一人,但遣官入城勘验,即收兵覆命,将别,又各赠五金,约三日定议。吉等入城,匿金不言,而主议降顺,众不听。至期,清兵向城呼吉等,因询其故,备述留饮赠金事,乃立斩四人,复严守。
劝降吴军门督兵至江上,宰牛誓诸将,归顺后不许杀掠。王海防自恃居郡有恩信,临城招抚,众无应者。摄政王晓谕招安,合城不听(此初六日事)。豫王示到,以矢射入城中,言明已亡,何苦死守?内书其后曰:“愿受炮打,宁死不降!”射还之(初七日事)。
初八日,钉炮眼是日大雨,民立雨中受炮,毫无降意。夜半,应元使善落水者陈宪钦渡外城河,钉没清兵炮眼,缓二日不攻,城内乘夜修砌城垛。后五日,良佐恐城内复来钉眼,命军士昼夜攻击至夕,风雨怒号不已,炮乃止。
初九日,再修南城,加高于旧城三尺。应元令人将麦磨面,制造月饼。
十二日,又北城,城中石灰将缺,不能乘夜修城。又饭米渐少,征民间米以备缺乏,
令二日一给,不得预领。
贝勒侦知之,欲留军四万为久困计,撤大兵北上。良佐不可,乃止。
十三日,登陴楚歌给民间赏月钱,计至十七日止,百姓携壶觞登陴,分曹快饮,许用仿楚歌,作《五更转曲》,令善讴者登高传唱,和以笙笛箫鼓。时天无纤翳,皓月当空,清露薄野,剑戟无声,黄弩、师鼓、胡琴于西城之敌楼,歌声悲壮,响彻云霄。外兵争前窃听。或怒骂,或悲叹,甚有泣下者。歌曰:“宜兴人,一把枪。无锡人,团团一股香。靖江人,连忙跪在沙滩上。常州人,献了女儿又献娘。江阴人,打仗八十余日,宁死不投降。”余歌虽多,大略类此,良佐乃作劝降词,使士卒相倚而歌,与僚佐饮帐中,酒未数行,城上炮发,亟避去。
十九日,北门阻降贝勒多方招降,三城亦有犹豫者。惟北门誓死固守,众意遂决。
二十日,清兵攻东北城,贝勒从四十余骑绕君山青龙庵左相地形。城上望见,炮弩齐发,骑皆踉跄蹂躏,贝勒仅以身免。金陵又解到大炮二十四座,较前更大,每舟止载一座,仍收城外民家铁器铸炮子,重二十斤,又筑土垄以避矢石。将攻东城,机泄,移至东北角。大雨如注,一昼夜炮声不绝,县属悉为震动,城中困疲已极,计无所出,待死而已。是日城上人呐喊,外兵闻之,皆鬼声。城中四隅空旷处,遥见白鹅数万飞泊,迫观之,毫尤形影,识者谓魂升魄降。白鹅者,即劫数中人之魂也。
二十一日,江阴城陷前月二十四日,京中遣国师和尚来江阴,日日绕城细看,至前日始看明,向贝勒云:“江阴城形似芙蓉,若在瓣上攻打,越打越紧。其蒂在东北角花家坝,花蒂既碎,花瓣自落。”故贝勒令数百人,尽徙二百余座大炮至花家坝,专打东北城。铁子入城,洞门十三重,树亦穿过数重,落地深数尺。是日雨势甚急,外用牛皮帐护炮装药,城头危如垒卵。城上因敌炮猛烈,见燃火,即避伏垣内。炮声过,周麾而登。外窥之,故放空炮,并令炮中只放狼烟,烟漫障天,咫尺莫辨。守城者谓炮声霹雳,兵难遽入,而不知清兵已潜渡城河,从烟雾中蜂拥突上,众不及御而溃。
午刻有红光一线,直射入城,正对祥符寺,城遂陷。方清兵上城时,城下人犹向城列阵。清兵恐有伏,持刀立视,半日不敢下。相持至暮,城中鼎沸,阵亦乱,乃得下城。
阎应元坐东城敌楼,索笔题门曰:“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题讫,引千人上马格斗,杀无算,夺门西走,不得出。勒马巷战者八,背被箭者三,顾谓从者曰:“为我谢百姓,吾报国事毕矣!”自拔短刀,刺胸血出,即投前湖中。义民陆正先欲从水中扯起,适刘良佐遣兵来擒,言与有旧,必欲生致,卒见发浮水而出,乃缚之。良佐踞坐乾明佛殿,见应元至,跃起,两手拍应元背而哭。应元曰:“何哭?事至此,只有一死。速杀我!”贝勒坐县署,急索应元至堂上。挺立不屈,背向贝勒,骂不绝口。一卒以枪刺其胫,血涌沸而仆。日暮,拥至栖霞庵,僧夜间闻呼“速杀我”不绝口,已而寂然。天明,已遇害。家丁存者犹十余人,询其不降而戮之,偕死一处,陆正先亦同殉。有维新上人者,在围城中与应元晓夜共事,应元所著《和众成城》略,维新以授黄子心,子心又旁采见闻,著阎公死守孤城状。陈明遇令闭衙举火,焚死男女大小共四十三人,自持刀至兵备道前,下骑搏战,身负重创,握刀僵立,倚壁上不仆。训导冯厚敦,公服缢于明伦堂。妻与姊投井死。中书戚勋、诸生许用合门焚死。
八月二十二日,屠城,次日,犹巷战不已,清兵用火攻败之。四民骈首就死,咸以先死为幸,无一人顺从者。下令从东门出者,不禁。又下令十三岁以下童子,不杀。男女老少,赴水蹈火,自刎投缳者,不能悉记。内外城河、泮河、孙郎中池、玉带河、涌塔庵池,里教场河,处处填满,叠尸数重,投四眼井者,二百余人。
二十三日,止杀,满城杀尽,然后封刀。午后,出榜安民,城中所存无几,躲在寺观塔上隐僻处及僧某某等共计大小五十三人。是役也,守城八十一日,城内死者,九万七千余人;城外死者,七万五千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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