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亚永不怜悯 - 试炼·回想

    日暮，黄昏。

    血色残阳之下，无数的漆黑烟柱自城镇中升起。凶猛的火焰咆哮着跨过城墙，几乎要将城外的田地也一并烧成灰烬。

    是‘几乎’而不是‘已经’——这是因为有数百名神色坚毅的精锐帝国军士推着水车和小型火炮将所有通往城外的通道全部封死，将一切可能从城镇里面出来的东西全都牢牢地挡在了燃烧的火墙之后的缘故。

    无论是火，还是人。

    即使站在远离火场外的小山上，当风向改变的时候，艾莉亚便也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大气中混杂着硫磺气味的灼热气息。

    这气息……很热，像是熔炉之中的火焰一般滚烫。但其中又蕴藏着阴冷的味道，倘若有耳力好的人仔细聆听，甚至还可以从中分辨出无数垂死之人的诅咒与哀嚎——那其中有叛军的余孽，也有被裹挟给流民们制造武器的工匠。当然，更多的是被卷入战火之中的平民百姓。他们或许有罪，或许无罪，或许是死有余辜，或许是遭受冤枉。但他们现在所遭遇的都是同一种境况，获得的都是同一个下场。

    ——百姓如草，戮之盈野。

    帝国的贵族和官员们乐意给治下的平民百姓们一点甜头。或许是一场庆典，或许是减免某项赋税。遇到收成不好的年份，赈灾扶贫之类的事情也会不打折扣地做到。只要百姓们不反叛，贵人们就不会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

    然而既然已经扯起了叛旗，那么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战场之上，容不得半点怜悯。

    但现在，已经是战场之下……

    “余做错了吗？”艾莉亚站在小山的最顶端，静静地看着燃烧中的德斯棱克。此刻她身边距离最近的护卫也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不用担心有任何人能够看见她的犹豫和迷茫。

    长官如果动摇，下属就会惊慌。长官如果惊慌，下属就会崩溃。艾莉亚很清楚自己不能够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无论那人有多亲近，也是一样。

    但是，这种感情真的是软弱吗？她只感觉胸口仿佛有一团无形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灼热的触感几乎恍若实质的火焰一般。

    真是奇怪呢，按照书上的记载。当一个软弱的人感到自责，内疚的时候，心脏的部位便会像是有一块大石头压在上面一般让他喘不过气。艾莉亚问过一些人，也获得了和记载中完全一致的答案。然而类似的情况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时候，却变成了从胸口最中央传出来的，像是有一块烧红的烙铁按在上面一般的刺痛感。

    或许，这和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艾莉亚垂下眼帘，默默计算着这一次行动的所有得失。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大胜。德斯棱克被彻底的摧毁，所有的叛军和胁从的工匠全都被烧死，财物和军械全都已经得到转移。而那些无法移动的重型工械也都被全部焚毁掉了。

    艾莉亚手上的军队本来就只有几千人，攻城战中更是把那些炮灰应征兵全都消耗掉了。虽说这也省下了许多事先许诺好的赏金，但以这样的兵力却也是没有办法从叛军手底下防守德斯棱克的。那么，为了断掉叛军的武器供给，这座城镇就必须得毁掉。

    叛军手上的技术已经到手。无论是膛线的刻画工艺还是那种被称作‘流水线’的制造手段都已经被妥善的保存了下来。而下一步就只需要赶赴拉尔兰主城和那里的总督以及军团长会和便能够将这样的技术在值得信任的军工厂里面迅速地推行开去。这样的话，即使南境诸郡沦陷一半，她也有把握将这帮反叛的贱民尽数镇压。

    帝国，有的是人。没有数十年民怨酝酿出来的反叛是不可能成为大势的。先前的那些叛军之所以悍不畏死，更多的是因为受了那个什么‘机械神教’的蛊惑而从温顺若绵羊一般的农民而变成了悍不畏死的狂热教徒。他们的数量不会很多，即使攻下了许多城市，信念的转化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这样来看，焚烧德斯棱克的策略便是再正确不过。

    “或许只是余多心了。”艾莉亚垂下眼帘，不远处的城镇之中的火势也缓慢地平息了下去。她转过身，离开了小山的顶端。

    需要她去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没有必要将时间继续在这里浪费下去。

    与此同时……

    “阿嚏——！”

    当艾莉亚站在山顶上‘看风景’的时候，莎悠正在负责调配麾下的士兵们充当搬运工，将许多还未完全整理好，只是简单地从德棱斯克里面运出来的军械整齐地安放到临时征召而来的马车上面。或许是因为空气太过浑浊的缘故，她狠狠地咳了好几下。

    “这气氛真是糟糕。”莎悠咕哝了一句，便继续了她的工作。

    “给我跑起来！不要耽误了时间！”她对着那些稍稍显露了一点疲态的军士大声地命令着。本就繁忙的调运现场立刻便又增加了几分运转的速度。士兵们喘着气，将一箱又一箱的燧发步枪和定装火药迅速地集中起来，然后安置到负责货运的马车上面。

    看着这忙碌的场面，黑发少女心中便也浮现了些许对自己主人的敬佩，以及同等程度的后怕。

    四天，仅仅四天不到。叛军占据德斯棱克的时间不过三四天，被他们制造出来的枪械武器便已经有了上万的数量……如果不是艾莉亚不顾损耗地夺下了这一座制造城市，那么就算帝国军队在拉尔兰主城得以集结反击，面临的也将是战斗力更加强劲的叛军军队。

    那样的话……这场叛乱不知道要流多少血才能够平定。

    然而，这并不代表她就能够完全接受艾莉亚的做法。

    叛贼固然该死，但是那些工匠和平民却并没有犯下足以执行火刑的过错。像是这样子直接将整座城市付之一炬……实在是有些太残暴了。

    【以前的殿下肯定不会这样做……】

    莎悠突然皱起了眉头。

    【等等！】

    【以前的殿下……以前……她的性格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幅样子的！？】

    少女的心脏迅速地跳动了起来。在她的双眼中，一些模糊不清的人影飞快地掠过。她还没有反应过来，针扎一般的刺痛便狠狠地袭击了她的大脑。

    “呜。”少女连忙掩住嘴，发出一声压抑着的闷哼。

    【这是……怎么回事？】

    “哟，”突然间，莎悠的耳边传来一个成熟的声音。

    “肺坏掉了吗？或许我可以帮你换一个？”

    莎悠抬起头，强行地将脑海中的不适感压下。她睁大眼睛，出现在眼前之人的形象便也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戴着项圈的紫头发女人，身材成熟，曲线优美，爬行动物般的青金色竖瞳中满溢着不加掩饰的嘲弄。此刻，她正站在莎悠身前不到两米的地方。双手环抱着。

    【研究院的怪物……】

    莎悠轻吸了一口气。

    “莉西亚。”少女沉声说道：“殿下将你这野兽从笼子里面放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出来乱咬人的！”

    “哼，我从未遗忘过主人的恩惠。”莉西亚冷哼一声，说道：“然而自诩为主人左右手的某人，却似乎并没有很好地履行她的职责。”

    “你……”莎悠皱起眉头，问道：“什么意思？”

    “我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就算之前不清楚，现在也应该清楚了。”她迈开步伐，擦着莎悠的肩膀从她身旁走过。

    “不要给我杀死你的理由啊，莎悠。”她轻轻地在莎悠的耳边说道。很快，便越过了莎悠的视线，消失在了忙碌的军士之中了。

    【她……这是怎么了？】

    莎悠轻轻喘着气，望着消失在军士之中的莉西亚，满心的疑惑不解。

    自己似乎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对于公主殿下的忠心也从未动摇过。但是……有什么很奇怪的变化却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莉西亚并不是第一个，在她之前，早就有某些部下隐晦地表达了不满……难道真的做错了什么吗？

    莎悠用力地摇了摇头，将脑中的一片混沌尽数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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