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莉亚永不怜悯 - 第四十六节·矛盾四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人的梦境总是充满着幻象和臆想，这是思维发散的后果，是自然的现象。除却少数人以外，大多数人都会是这个样子。

    倘若将思维集中，梦境便会成为一片空无。寺庙里面的僧侣或者钻研学术的学者都能够很轻松地做到，这也是他们的精神境界，他们能够完全的掌握自己，支配自己的精神，一些佼佼者甚至能够决定自己梦境的内容——这样的人无疑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师。

    只要保持精神的稳定和集中，梦境便是空无，等同于没有梦。

    当然，例外并非没有。极少数的人先天精神具有缺陷，而这样的人中，也是有着极少的一部分是不会做梦的。

    艾莉亚以前也从来都不做梦。

    一直到她历经七日死后的复生之前，她的梦境中的内容都是完全的【空】。

    她第一次入梦是在苏醒后第一天的夜晚，梦见的是地狱。

    她第二次入梦是在苏醒后第三天的夜晚，梦见的还是地狱。

    她第三次入梦是在苏醒后第六天的夜晚，梦见的仍旧是地狱。

    或者说，那是一个被她称作是【地狱】的地方罢了。

    血肉为山，骸骨为丘，无数亡魂怒号索命。

    那不像是人能够做出来的梦。

    因为这个梦实在是太过完整，太过精细，所有的细节和内容都和真实的世界媲美——人的幻想是无法构造出这样完美的景象的。

    这更像是一个真实的世界。一个切实存在的空间。而艾莉亚只不过是恰逢其会，碰巧穿过了两个世界之间的门罢了。

    入梦而至，梦醒而归。

    艾莉亚本以为这种梦境会陪伴自己一生一世，直到死的时候才会消除……或许并不是消除，而是投入其中，成为那地狱中的一部分罢了。

    对于艾莉亚来说，这倒是再好不过的结局——至少艾莉亚是如此认为的。

    然而艾莉亚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做梦了。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参加了雅弗的宴会的那一夜？还是开始分放药剂的那一夜？亦或艾莉亚是对自己的力量源泉进行试探的那一天夜？

    艾莉亚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

    她只是感到遗憾。

    原本三天两头便可以见面的朋友们，下一次再想要看到又不知道需要多久了。

    一天？两天？

    一月？两月？

    一年？两年？

    不知道下次再见面的时候，她是否还能够回忆得出那张已经变得陌生的脸呢？

    艾莉亚睁开眼睛。

    时钟指向下午两点，距离晚宴召开还有六个小时。

    克苏拉不在，想必等她办完事回来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塞琉不在，有可能是出去巡逻，那么她需要的时间更久。

    “那么，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

    她从靠椅上离开，鞋子也不穿，就那么赤着脚走进了如同迷宫般繁复的贵族庭院之内。

    宅邸中有许多仆人，他们在看见艾莉亚之后便都躬身行礼。但是艾莉亚没有什么心情理会他们，只是挥挥手便让他们离开。同样的事情重复一两次之后，那些仆人便理会了她的意思，不再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

    “真好，这种感觉。”艾莉亚轻轻拂过墙上的挂画——那是从几个世纪前流传下来的精品，很多年前就已经挂在了这面墙上，其历史应该可以上溯到艾莉亚的曾曾曾曾祖父——因为这根本就是艾莉亚的这位祖先的生前肖像。

    画布是微暖的，大概是因为阳光照射后吸收了热量的缘故。画轴是冰凉的，大概是因为本身材质的缘故而隔绝了热量。

    “啊，果然长得和艾莉亚很像呢。祖先大人们。”

    少女朝着挂画深深行礼，然后向着走廊的更深处继续前行。

    气氛逐渐变得肃穆，空气也仿佛沉滞下来。赤脚的少女一位又一位地拜访着自己的祖先，而她的祖先们也以那跨越了漫长岁月的慈爱目光对这唯一的后裔表示欣赏。

    这条走廊，仿佛没有尽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拜祭了多少位祖先。终于，艾莉亚来到了最后一幅画前面。

    画布上是一位年仅十六岁的贵族少女，一身蓝底白边的长裙，头侧有着包子一样的单边发饰。少女虽然坐的很端正，努力摆出了一幅端庄的样子。但那双灵动的双眼中依旧流转着狡黠的目光。

    “艾莉亚·圣格雷瑞。”

    “过去的艾莉亚。”

    “真没想到，以前的艾莉亚也是会有着这样的目光的吗？这样的，纯真少女一般的目光？”

    艾莉亚闭上眼睛，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从什么时候开始，艾莉亚不再以艾莉亚自称，而是自称为【我】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艾莉亚会瞻前顾后，考虑那些完全不必在意的蚂蚁的感受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艾莉亚会认为某个人值得信任，甚至将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从什么时候开始，艾莉亚开始抱有怜悯之心？

    错了，完全的错了。

    艾莉亚不是这样的，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发生。

    那么，那个错误的根源在哪里？

    少女的指尖燃起一缕火炎。

    然后，这走廊的最深处，逐渐飘出了烤肉的香气。

    香气很快便变得浓郁，到达顶点之后，焦糊的气味便随之产生。

    肉烤焦了。

    人肉。

    最先注意到的仆人以为是厨房的问题，所以也就没怎么在意。而等到厨房的情况被确认，这些人随即将目光投向圣格雷瑞的家族回廊的时候，黑色的火炎却阻止了他们。而从火炎中传出来的女主人的斥骂声，更是让他们诚惶诚恐地退到了远处。

    火焰熄灭。

    该烧的东西都已经烧了个干净。不该烧的东西却也没有损伤到分毫。

    而在这火炎环绕的中央，少女正尽情地舒展着自己的身体。

    “啊……久违了，各位的各位。”

    “艾莉亚，又回来了哟。”

    她呼吸着，满是苍白灰烬的浑浊空气便随着肺部的泵动而排出体外。

    “呐，首先，应该去做些什么呢？”少女的目光流转着，逐渐指向某个清晰的方位。

    “先去拜访一下老朋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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