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德巨拳的艾泽拉斯游记 - 兄弟 星际争霸2同人小说 下篇
下篇:
事情又回到了起点,百废待兴的海文星令我想起了初到阿格利亚的年月,我的农业经验大派用场,但人手缺乏令我这些本该做文职工作的研究者也不得不下田动手。但我很享受这种日子,繁重的劳动可以令人无暇胡思乱想,也能帮助我安然入睡。
我们有了一所大房子,还有个曾经在塔索尼斯时盼望过无数次的宽广后院,不过现在我才知道打理那么大一个草坪会是多么费劲的事情。亚当高兴坏了,在帮我竖起铁丝网围栏后,他用自学的陷阱逮到了几只类似兔子的本地生物,来帮我对付那些天天都在疯长的杂草。
娜塔莉重新拿起了她厚厚的法律典籍。我们对这个已经搁置了十年的问题,重新再谈了一次,这一回,我没有再像以往那样地坚持认为她需要做一个全职的家庭主妇,来照顾亚当。这违反了父母当初对我安排的计划。但当我想起他们的叮嘱,迈克尔的样子总会不时地浮现在我脑海中,那片黑乎乎的仪器,却像是一轮烈日般灼痛着我的神经。
身边的一切都仿佛上了轨道时,从阿格利亚就紧随着我们脚步的厄运又再次袭来,这一次,降临在我们上空的,是神族。
短短一个月内就接连见到了两个外星种族的真面目,我可不记得有为自己安排过这么刺激的人生经历。因此我也找到了唯一无法谴责自治联盟和蒙斯克的地方:这些非我族类的家伙还真是和他们宣传的一样,争先恐后地要来杀死我们。
我再次想到了韩森博士,但这一次,我们的临时政府动作比我还要快,他们尝试着通知雷诺突击队,但已经太迟了,坐在金光闪闪外星飞船上神明们封锁了所有的通讯频道。娜塔莉从海文市赶回我们在农业区的家,带回了一个非常糟糕的消息:虫族病毒还是随着殖民船被带到了海文星。
但这一次,有了前车之鉴的民兵队们迅速地采取了隔离措施,把任何有感染迹象的市民都关押了起来,成功地阻止了进一步的扩散。但神族不愿意接受我们自己的防疫手段,他们的那三角形的巨大飞船覆盖住了我们的天空,亮蓝色的光波蓄势待发。当初切奥·萨拉殖民地的命运,正准备在我们的新天堂上演。
两次虫族的进攻,我都选对了地方,幸运地躲过了灾难,但这一次,我们一家无处可逃,只能枯坐在家中,等着神族的轰炸把这颗星球变成一粒在太空中仍然闪闪发光的特大号钻石。
我把旧照片放在矮桌上,打开广播,然后窝在客厅的沙发里头,搂住自己的妻儿,等待最后的审判降下。
但在沙沙的电波噪响后,我第一次听到吉姆·雷诺的声音。
他带领着自己的突击队,不惜和神族短兵相接也要拯救我们这些难民。
这一刻,我才明白为何当初蒙斯克这种满手血腥的屠夫,也能够成为如今的帝王。在屡遭自治联盟军队抛弃,茫然无助的时候,任何愿意一再伸出援手的人,都将获得我终生的感激。
我们躲到了房屋自带的地下掩体中,倾听着头顶上维京战机的破空声,和神族飞船那嗡嗡的奇特音波。然后是导弹划破天际击中屏障时的爆炸和那些工艺品似的外星人舰艇坠地时的猛烈震动。
这一次,娜塔莉没有再哭,我们在黑暗中握着彼此的手,默默地等待着。亚当守着那个装有他兔子小宠物的笼子,靠在我胸口,竟然在漫天的炮火声中睡着了。
打退了神族,雷诺指挥官带着他的军队再次离开了,韩森博士却留了下来,帮助我们研究能够对抗虫族病毒的解药。可是她跟我的第一次全息影像联络,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迈克尔因为优秀的表现而获得了一个荣耀的机会,能够和雷诺指挥官共同行动,去夺取一件至关重要的神族圣器。但他们在快要成功的关头遭到了陷阱的偷袭,一个巨大神像眼中发出的激光划过他的战斗服背部,几乎毁掉了他整个脊椎!
战斗服的内部急救装置和亥伯龙号上完善的医疗系统保住了他一条命,合金制的人工脊椎移植也非常顺利,只是受过如此重的伤,他已经不再适合上前线了。突击队留下了一笔钱,把迈克尔交给了韩森博士,希望他康复后可以在海文星开始自己的新生活。
我匆匆开车来到仍然满是战后硝烟的海文市,在中心医院的icu看到了他。大量的仪器连接在迈克尔身上,五颜六色的指示灯把他的嘴唇和脸色映得格外地苍白。
“我很遗憾,事情变成了这样,”艾瑞儿看着我的侧脸说道,“他会好起来的。但已经无法承受高强度的战斗,无论迈克尔是否愿意,他的兵戎生涯,已经完结了。”
“那他接下来的日子要怎么过?”我转过头,想要看着她的眼睛,但她却把瞳孔藏在了镜片的反光后。
“移植了新的脊椎后,他会有一个适应过程,刚开始情况会非常糟,他甚至连抬起自己的手臂可能都有困难,但只要花时间,终究会慢慢适应的。他以后能够正常地行走,甚至奔跑,但灵活程度肯定没办法回到从前的水平。我会把他送去专门的机构,有相关的人员负责照顾迈克尔,直到他康复为止。”
“不!我来负责看护他!”还没经过思索,我就脱口而出地说道。
博士显得一点儿都不惊讶。
她递给我一张早就准备好的表格,然后指了指迈克尔头上那仍然异常扎眼的精神控制器。
“你知道这个决定要冒什么风险,我就不再多说了。希望你的家人也能够接受这个决定。”
“绝对不行!”娜塔莉的强硬态度超出了我的想象,似乎在决心重操旧业的那一刻起,她又找回了自己在法**的气势,“你的兄弟是个杀人凶手,还随时可能失去控制。我不能让他呆在亚当身旁!绝对不行!”
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反驳她的理由。我们都爱亚当,无法容忍任何会让他置于危险之中的情况发生。但我又想起了迈克尔头顶上的控制器,和他那长达二十年的从军生涯,还有脸上那一抹温暖的笑容。
对,他是个杀人犯,但不等于他必须受到如此漫长而不人道的惩罚。整整两个十年,他都在战场上度过。特兰联邦在受到外星人侵略之前,国内局势也并不太平,远在有柯哈之子前,这个拥有上百个星系和无数殖民地的国家就充满了动乱和起义,军人们总有打不完的仗,从一个星球飞到另一个,接受数不尽的任务,去镇压,去突袭,去包围,去行刺甚至去屠杀。因为经常被派去执行最危险的任务,罪犯出身的军人的存活率还不到千万分之一,我简直不敢想象迈克尔是怎么在那些年挣扎着活下来的。
二十年前,我已经失去了他一次,现在,连父母也离我而去,我怎么能够眼见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近在咫尺却无动于衷?
我曾在后花园中搭了一座简陋的工具房,现在被扩建成了一间小型的独立房屋,有水有电,还安装了能够收看unn星际电视台的娱乐终端。这是我和娜塔莉在多次交涉后的妥协结果,她勉强接受了我照顾迈克尔的想法,但最大的原因,还是看在那笔雷诺突击队留下来的生活费份上。作为看护者,我们可以获得大约一成左右作为报酬,对于在曼霍夫星上几乎花光了积蓄的我们来说是一笔无法拒绝的财富。
在此期间,我几乎每天都跑进市里探望迈克尔,在来到这个星球的第十天,他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一阵游移后终于有了焦点,他对着我和韩森博士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认得你,”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就令我屏住了呼吸,但换来的只是失望,“我们在阿格利亚见过,对吧?”
我咽了咽喉咙,吞下了满嘴的苦涩,艰难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康复阶段,我都是以一个报恩者而不是亲人的身份出现在他身边。韩森博士建议我在他彻底痊愈之前都不要说出对迈克尔太过刺激的话题,我只好忍住了跟他相认的渴望,默默地帮迈克尔拭擦身体,活动四肢以防止肌肉萎缩。
迈克尔的情绪基本上很稳定,那个该死的控制器现在却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只是连我都可以看出他对于不能再上战场这个事实所流露出的失落。
“我不记得自己参军前的事情,”有一次我们谈到他军队中生活,迈克尔有点儿落寞地说道,“长官们都说是因为我之前曾干过些非常糟糕的事情,当时我感到很委屈,我要怎么为自己都完全不记得的事情承担罪过?但很快我就释然了,既然我不记得,那现在从加入军队起,就是我的新人生,教官就是我的父母,军队就是我的家。我学会了如何穿着战斗服,如何使用磁力枪,如何操作炮台,如何跟队友们配合作战。除了这些,我什么都不会,所以我生是军队的人,死是军队的鬼。”
“你就没有想过要了解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样的人吗?”我边帮他削苹果边禁不住问道。
“从前没有,直到我跟随军队,在跟柯哈之子打的其中一仗里头,被击中了头上的控制器。就像是天启似的,我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真的忠于军队。我的战友里许多人都是些残忍的混蛋,连对大脑的改造也无法掩饰他们内心的暴力。而我的长官们,都是些跑到军队里混军功的达官贵人之后,我们在前线拼死拼活,最后的功劳却落到了躺在后方基地喝咖啡的他们头上。”他感慨地摇摇头,然后习惯性地轻轻摸了摸头顶上的黑晶片,“我趁着兵荒马乱逃出了战场,跟一群‘好战者’佣兵离开了那个最后被施放了星球级毒气弹的地方。但就算不在军队,我却发现自己没有其他东西懂得做,只好再次用佣兵的身份回到了战场。这段时间,我想过去查查自己之前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有没有尚在世的亲人和朋友,但最后却放弃了。”
“为什么?”
“因为我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他有点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才发现自己显得有点儿太过激动了,“参过军,现在在当有上顿饭没下顿的佣兵,而且还把他们都给忘了,任何有关他们的细节,我一点儿都不记得,连半点影子都找不到。就算我碰到了他们,又该说什么?难道告诉他们我换了个地方,又开始在杀人,还顺便养活自己吗?那一点意义都没有。”
我张了张嘴,想要找出一个可以反驳他的理由,最后却只是吐出了一口闷气。
“那你怎么又加入了雷诺突击队?他们出钱雇了你么?”
“事实上在雷诺突击队成立前,我就在亥伯龙号上了。”迈克尔感叹地摇摇头,“佣兵是种很没有生命保障的职业,不单单是因为在枪林弹雨中混饭吃风险太大,有的客户,为了省那么一点点的钱,竟然能狠得下心把别人朝火坑里推。我所在的佣兵团一年前受雇于某个殖民地的政府,去偷袭在当地暗中补给的亥伯龙号。结果我们拼命拖住了这艘巡航舰升空,却发现这群狗日的自治联盟贪官竟然朝我们所在的地方扔了一颗启示录核弹,想要把所有人都干掉,好个一石二鸟的鬼点子。”
“但你们还是活下来了。”
“托了自治联盟那比联邦还严重的腐败的福。那些政府官员竟然连核弹的常规维护费用也敢贪污,结果没等飞到我们头顶上,那颗大东西就在空中爆炸了。结果他们的阴谋不但没能得逞,扩散的emp还把所有防空设施都瘫痪了。当时已经和亥伯龙上的突击队员们达成停火协议的佣兵团团长一气之下带着我们加入了这支叛军。这艘曾经是蒙斯克旗舰的巡洋舰有着专门对抗emp的防护设施——那位曾经的柯哈之子领袖对关于核弹的一切都特别敏感。我们在舰桥上看着霍纳船长下令,给那群该死的官员们躲藏的指挥基地来了一发大和炮,才心满意足地跟着亥伯龙号离开了。”
他说来轻描淡写,我却想起了神族的战舰如同玻璃云层般覆盖在我头顶时心中涌起的绝望。被一颗核弹锁定后的感觉有多糟,我很肯定自己永远也不想要知道。
迈克尔出院的那天,我再次见到了韩森博士,她身后还跟着一个临时政府的官员,手里提着一个银色铁箱。我们在一间空病房里进行了短促的交谈,内容大多是一些收容社会化改造者家庭所需要了解的必要事项,最后,那位官员郑重其事地打开了铁箱,捧出了那把小型电磁枪,小心翼翼地放在我摊开的双手上。
“我和你一样不希望这把致命的武器有任何用得上的机会,”博士像是看着一个不祥的预兆般皱眉盯着那把还反射出银光的武器,“但按照规定,每一个改造者的监护人都必须配有一把,以防万一。”
我把这冰冷的金属插进腰间早已准备好的皮套,然后拉起大衣,把它遮盖了起来。
对于如何使用枪械,我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受过了足够的训练,击靶训练的成绩也令人满意,韩森博士和社会化改造者的管理机构都认为我能够胜任监护人的资格。但在我心底的最里头,却有着一个小小但尖锐的忧虑:在面临那危险关头时,我真的能够对迈克尔举起自己的枪并扣下扳机吗?
我不知道,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包含在我的人生计划中。
迈克尔精神很好,他的恢复速度非常快,现在已经可以轻易地举起自己的手臂,但下半身仍然无法正常地执行大脑的指示,只好由我用轮椅推着。
我们围在亚当和我一起新做的原木桌子旁,享用了一道娜塔莉准备的午餐,过程算得上基本愉快,要是她脸上的表情再开朗一点,就更棒了。
那简陋的平房却令迈克尔笑颜逐开,长年生活在军旅当中,他已经对私人空间这个概念变得陌生,“我人生当中第一个只属于自己的房间!”,他的无心之语却令我差点掉下泪来。
娜塔莉呆在家的时间重新变得多起来,她把司法考试的日间课换成了远程教育,并且坚持自己接送亚当上学和放学。迈克尔和他们俩的交集,就只有晚餐时间短短的一小时。就算是在这转瞬即逝的时段,我的妻子多数情况下都会选择性地忽视迈克尔的存在,仿佛在屋里的仍然只有我们一家三口。
我对她变得如此不近人情感到惊讶,但我很清楚,这糟糕的礼仪真正攻击的对象并非是看起来对目前状况仍然非常满意的迈克尔,而是我。情况在亚当开始对这个突然出现在生活中的士兵叔叔越来越感兴趣后,就变得更糟了。
原本亚当还可以在她陪同下去后院跟他的小兔子们玩耍,但就因为有一次他追逐宠物时跑得离迈克尔的房子太近,娜塔莉勃然大怒,禁止他再进入后院,兔子也被塞给了我照顾。儿子的委屈我甚至不懂读心术都能感觉得到,我们原本坚持赏罚分明,而现在这种惩罚显然有失公道。但我只是替亚当买了一副他盼了很久的木雕工具来安慰他,却没有跟娜塔莉谈一谈,我知道她现在听不进去,也了解她的忧虑,只有时间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没法在平常接触迈克尔,亚当便抓紧这宝贵的一小时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为了不再进一步刺激妻子的情绪,我不得不经常打断他们的对话来提醒儿子把注意力放在晚餐上。
迈克尔在两个星期后,终于可以拄着拐杖在后院里散步了,他精神很好,情绪也非常稳定,笑得比刚刚醒来的时候要多。期间我带他去复诊了一次,各项身体指数都令人满意。
在他进行物理治疗的时候,韩森博士和我匆匆见了一面。
“我注意到,迈克尔的心情其实不太好,”她掏出手帕擦了擦额角的汗滴,有点儿心不在焉地说道,“他跟你相处得还好吧?”
“相当不错,我们谈了很多,他的军旅生涯,或是我的人生计划。但恐怕跟他最亲密的是我的儿子。只不过,娜塔莉她…………”我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虽然还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但我大概能够理解她的心情,”她同情地看着我,“或许你应该跟迈克尔谈谈这个问题,他现在虽然身体在康复,失去上前线机会带来的伤口却仍然留在了他的心上。他需要获得尊重和理解,来重新找回面对新生活的自信心。全靠你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看她准备要离开,忍不住问了一句。
博士顿住了脚步,有点犹豫地回过头,最后还是开口告诉了我一个坏消息。
“隔离的感染者,有一个因为卫兵的疏忽,跑进了森林里头。民兵队已经开始搜索,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请暂时先不要透露这个情况,我怕会引起大家的恐慌,这些日子我们都已经担惊受怕得够多了。”
我答应下来,并且很快把这事情丢在了脑后,因为我看到迈克尔在负责双杠杆练习行走时,眼睛却盯着一副挂在物理治疗室里头的装饰画。在复古的亚麻布上,鲜艳的油彩构成了一朵正在怒放的向日葵。他看得是如此地出神,以至于几乎忘记了迈动脚步。
现在,我知道应该怎么去填补他在精神上的空虚了。
谢天谢地,在亚当翻找出那张有迈克尔的老相片后,我特意收拾了一次在阿格利亚的杂物房,清理出了许多旧物,多数都处理掉了,但还有那最重要的一样东西被我放进了行李中,带着一路来到了海文星。
这天晚饭结束后,我特意把自己的兄弟留了下来,然后在妻子威胁的眼神中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礼物:一杯铅笔,电动削笔器,大块的橡皮,还有一本微微发黄的素描本。
他带着好奇的笑容接过素描本,翻开第一页,然后发出了一声赞叹。亚当凑过脑袋去瞧,然后就鼓起了掌来。
“真美,爸爸,这是你画的吗?”他指着一棵向日葵的素描问道。
“不,是你的迈克尔叔叔画的,”我看着用询问眼神盯着我的迈克尔,“我的弟弟,比我小三岁,在绘画上很有天赋,不过年纪轻轻就得了重病,没有熬过去。”就算不回头,我也能感受到背后娜塔莉那带着复杂意味的眼神。
“我很遗憾,”迈克尔用力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但你把这么重要的遗物送给我,是为了什么?要知道,除了打仗,我可是对其他事情半点都不懂。”
“没关系,让我们一起慢慢来学吧,”我拿起了一支预先削好的铅笔放在了他手里,“这也是康复训练中的一部分,来,试试看,说不定你会发现自己对这事情特别地有天份。”
迈克尔又露出了我熟悉的温暖笑容,他伸出手,和我握了握,然后把我拉到身前,跟我使劲地拥抱了一下。
“谢谢你,兄弟。”他用的是军队里跟好朋友之间的称呼,但我的心,仍然禁不住开始快乐地颤抖。
只花了一个晚上,迈克尔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绘画——或者我该说是重新爱上,只要在空闲时,他便拿着自己的素描本,用一种饱满的激情来临摹每一样他可以看到的东西:天空上的云彩,被林风吹弯了的草地,夜空中的两轮弯月,和亚当那天真的笑容。迈克尔用惊人的速度找回了那细腻而真实的笔触,甚至比他曾经的水平还要更上一层楼。
在一次晚餐后,我费尽口舌地说服了娜塔莉,让她坐在饭桌旁当迈克尔的模特。她一脸地不情愿,但还是耐不住我和亚当的苦苦哀求,有点烦躁不安地乖乖保持了二十分钟的固定姿势。在看到那张只用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她柔美侧脸的素描后,她一言不发地拿走,然后第二天早上,我便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重新发现了那张已经被镶嵌到玻璃框架中的图画。
亚当兴高采烈地领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张素描,微微泛黄的白纸上,灰黑色的简单线条组成了一个小男孩干净柔软的脸庞和微微皱起的眉头,一块小小的原木正躺在他支撑下巴的两臂中央,等待着右手的刻刀赋予它新的形状。三天后,迈克尔的脖子挂上了一个木制的卡通兔子头像,就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手艺可以算得上是鬼斧神工了。
轮到我当模特的那个下午,娜塔莉为我们准备了一盘小点心和香气四溢的本地红茶,还有一张足够容纳我们四个人的方格野餐垫。迈克尔已经可以甩开拐杖正常走路了,虽然离能够奔跑还有些日子,不过也只是时间的问题。我考虑了一个早上,最后决定带上那张我一直放在床头的旧时全家福照片。他的身体已经变得足够健康,我想,也是时候让他知道我们之间的真正关系了。
这些天来,海文星一直风和日丽,秋日的暖阳斜斜地为我们披上了一层橘红色的日光,这场午后的茶会也变得份外地温情,趁着亚当去追逐他的小兔子,迈克尔的素描也快要收尾的当儿,我摸出了珍藏在相框中的相片。
“我有点儿东西想让你看看,麦克。”就像他爱喊我兄弟,我也借机改用他的昵称来与他交流,好为今天的事情做个铺垫。
“噢,这是多久以前的相片了?”他接过木相框,一下子就把我给认了出来,“你身旁就是迈克尔?嘿,兄弟,他长得跟我还真像!”
“那是因为你就是——”我的话被亚当的尖叫给打断了,原本我以为他是被什么虫子咬到了,但当我抬起头,却因为眼前的景象而陷入了恐慌。
有一个看起来像是人形的东西在追赶着亚当,但当我看清楚它的真面目,才发现那是一个浑身都长着像虫族那样甲壳和利爪的被感染者!
它肯定是用变异成钳子般的口部咬开了铁丝围栏,跑进了我们的后院!
我和娜塔莉都被吓呆了,训练有素的迈克尔却立刻做出了反应,他一蹦而起,甩开腿就朝着亚当冲去。可他还没法跑得动!我看到他跌倒了,却又迅速地爬起,再跌倒,又顽强地撑起身躯,奋不顾身地扑向快要抓住亚当的感染者,立刻就和那该死的怪物扭打成一团。
直到此时,我才终于反应过来,而摆脱魔爪的亚当已经哭喊着扑进了娜塔莉怀里。
“带儿子进屋子里面,锁好门!”我对着被吓得脸色发白的妻子大喊,然后抽出了那把一直出于谨慎而别在腰间的电磁手枪。
“麦克,听到我说话嘛!推开它!快!”因为忙于照顾迈克尔,亚当的兔子们都被我关在笼子里喂养,没有了它们,后院的野草几天就长到了齐膝高,滚倒在其中的迈克尔和感染者的身影不断闪现,我几次瞄准了那怪物的脑袋,又因为怕误伤自己的兄弟而错过了时机。
我曾问过自己,敢不敢真的对迈克尔举起枪口,却找不到答案,但却忘了问一下自己,如果有任何生物正在威胁他的生命,我又敢不敢——感染者的脑袋再次掠过我的视线,几乎是下意识地,我扣下了扳机。
子弹击中了那怪物的脑袋,把头盖骨连带一部分的脑子都掀飞了。它扭曲的身体颤抖了几下,然后就失去了任何动静。迈克尔也是。
“麦克,麦克!听到我说话了吗!回答我,麦克!”我一把踢开那死透了的尸体,拨开草丛,紧张地观察着自己兄弟的模样。他样子很狼狈,衣服被划出了好几个口子,但下面的皮肤看起来没有破损,倒是脸上还带着几块明显的青紫。他痛苦地捂着额角,手掌下有鲜红的血液在蔓延。
我手忙脚乱地把他扶起来,两人跌跌撞撞地朝着屋子跑去,虽然我杀掉了其中一头,谁知道会不会还有其他感染者在附近虎视眈眈。
娜塔莉为我们开了门,然后又再紧紧地锁上。我扶着迈克尔在餐厅的椅子上坐下,然后靠着洗涮台,重重地呼了一口气。几次深呼吸后,我总算把自己像是兔子般疯狂跳动的心脏给缓了下来,然后发现手里竟然紧紧地抓着那张老照片。
我收起枪,拉开支架把相片放在了装调味料的吊架上,然后抱了抱仍然惊魂未定的亚当,才上前去和妻子一同察看迈克尔的伤势。
就像我看到的那样,他身上没有明显的出血口,只有擦伤和淤青,但他的额角情况不妙,流出的血液已经染红了他的手掌。
“麦克,咱们安全了,你镇定点,慢慢松开手掌,让我们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好像没搞懂我在说什么,眼睛有点儿找不到焦点,我大声地重复了一遍,两秒后,他僵硬地点点头,缓缓地放松了对额角的按压。
有个黑色的东西突然顺着他的血流一下子掉了下来,我没来得及接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摔在地上,裂成了两半。娜塔莉尖声大叫,立刻躲到了我身后,冲我大声喊着些什么,但我却半句也没听到,注意力全都集中在迈克尔的额角上。
那里有一个正在缓缓涌出血液的圆孔,一开始,我以为是什么东西刺穿了他的脑袋,然后才突然想起,那个伤口所在的地方,原本正覆盖着那扎眼的社会化改造控制器!
迈克尔发出一声仿佛来自灵魂内部的哀嚎,两手捧住了额角不断地颤抖,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他脑袋中崩裂而出。但我知道,那其实是记忆在重新注满他的脑额叶时带来的疼痛。失去了控制器,我久违多年的弟弟,杀了整整一栋楼的人的弟弟,又要重新回来了!
我打开枪套,举起这把银光闪闪的武器,对准了迈克尔的脑袋。
妻子和儿子的呼喊在我耳中像是海潮般拍打着鼓膜,却没法化成有含义的音节传进我的大脑,我把所有意志力都集中在了扣住扳机的手指上。但有某种更加强大的东西让我的肢体僵住了,就像是几万年前的化石般凝固住,不愿动弹。
我下不了手!
突然,迈克尔猛地抬起头,用熟练得不可思议的手法夺过了手枪,一把指向我的心脏!
我缓缓地举起手,慢慢后退,把娜塔莉和亚当,都挡在身后。
“麦克,不要这么做,麦克,是我啊!”
“好久不见,哥哥。”他脸上痛苦的神情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丝毫不含感情的冷静。
“放过他们,麦克,求你了,你可以恨我,但不要伤害我的妻儿。”我鼓起最后一点勇气,对他苦苦地恳求。娜塔莉却从身后死死地抱住了我,亚当也揽着我的大腿,只露出一个小脑袋惊恐地看着迈克尔。
我的兄弟冷笑了一声,血流从他的额角蜿蜒而下,碰到眼球便化为了一行血泪,继续落到脸颊上,这令迈克尔的神情看起来份外的狰狞。
“永别了,兄弟。”他突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然后扣下了扳机!
娜塔莉躺在病床上,昏迷中仍然紧皱着眉头,在把亚当交给专门的儿童心理医生照顾后,我才终于能脱身来看一看她。抚平了她刻着纵纹的眉头并印上一吻,我转过头看着等在病房外的民兵队长和韩森博士,无奈地叹了口气。
“关于感染者的事情,我很抱歉,”艾瑞儿为我拉开会议室的座椅时,先向我说道,“尸体会有专门的防疫队伍处理,你的房子也会由专人进行全面消毒。我已经拿到了你们一家三口的身体检测结果,都是阴性。放心,你们都没事。”
我想要说声谢谢,干涩的喉咙却只是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咕哝。
“艾弗森队长必须要问你一些问题,请不要介意,我们也只是想要尽早追踪到迈克尔,因为他有很高的可能性受到了虫族病毒的感染。”
看到我无力地点点头,一脸精干的民兵队长拿出了电子笔记本,开始详细地询问我事发的经过。
“也就是说,疑犯抢夺了你的枪械,并开了枪,对吧?”
“对。”
“据我所知,你的夫人只是惊吓过度,孩子也没有受伤,那么你自己…………”
“我很好。”只是非常伤心,后面的话我自然不能说出口,“迈克尔唯一击中的,是这个。”
我从胸口的贴身袋中拿出了那张相框中的老照片,父母那甜蜜恩爱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我自己的脸上也还是挂着属于十三岁的灿烂笑容,但曾经属于迈克尔面孔的地方,却只留下了一个子弹打穿的洞。
他要表达的意思,就和他最后说的那句“永别了”一样地清楚。想起了自己过去的迈克尔,决定要把他从我的生活里抹消。我永远都无法知道,是否自己迟迟没有向失忆的他坦白身份让我的兄弟心中产生了误会,还是他本来就不曾再打算跟我有所牵连。
显然,我的口供无法产生什么新的线索,艾弗森队长一脸遗憾地让我离开了会议室,我匆匆地朝娜塔莉的病房赶去,想要赶在她醒来之前回到她身边,好好地安慰她。
在到达走廊时,我远远地看到有个穿白大褂的身影离开了我妻子的房间,走路的动作有点儿熟悉。但我现在头脑一片混乱,没有在意,直到我进到病房,发现了那张放在娜塔莉床头柜上,被卡通兔子木雕压住的泛黄白纸,才若有所悟。我抓起项链,翻过纸张,立刻就看到了自己被铅笔稿重现出的安逸模样,下面还写着两个大字:兄弟。这是下午茶会时迈克尔替我画的素描,本来应该落在了后院里头——
我抓着项链和图画,冲出了病房门口,疯狂地追踪着那个穿白大褂的熟悉身影,跑过一条又一条走廊,跨过一个又一个转角,四处都有穿着白色衣衫的人,却没有任何一个是在用我熟知的步调和节奏行走着。
最后我冲出了医院大楼,眼角刚好捕抓到一个白色的衣角隐没在附近的密林中,再细看,却已是无影无踪了。
我紧抓着迈克尔留给我最后的礼物,低下头颅,第一次为自己的兄弟,留下了泪水。
永别了,迈克尔,我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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