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系大导演 - 第七章 水手

    万盛街是镇上最干净的一条街，也是最繁华的一条街，许多到横店旅游的人都会来这里走一走，看一看。
    有时万盛街会成为剧组的取景地，每逢节假日还会有一些演出活动。
    到了夜晚，这里成了横漂们散心的天堂。
    干净的马路两侧是一家家风景各异的店面，有的门前霓虹闪烁，有的门前招幌轻扬，有的门前站着揽客的店员。
    马路中间花池子里的景观树在彩灯照射下发出五颜六色的光芒，旁边的长凳上三三两两坐着一些年轻人，有的在窃窃私语，有的在玩手机。
    陈旭从北边走过来，目光在马路两侧的地摊上扫着，一个踩着发光滑板的小男孩儿从他身边掠过，带起一束微凉的风。
    在这个有二十多万常住人口的小镇上，聚集着差不多三万群众演员，他们里的很大一部分人挣着每天七十块的酬劳，开机淡季的时候除去吃喝用度，有的连房租都付不起，很多人会选择去亦乌市批发一些小商品来这里摆摊，好的时候一晚上能有几十块收入。
    一个绿色的民国风电话亭后面，有人拿走了爱心快餐柜里最后一盒盒饭，在灯光触及不到的巷子口留下一道落寞背影。
    陈旭是做过导演助理的人，他很清楚这些非科班出身的群众演员的生活多么艰难，很多人梦想着能够像这个世界的草根演员王学兵、赵雪琪那样得导演赏识，一朝鱼跃龙门，成为家喻户晓的明星，却不知概率比买彩票中五百万还要低。
    他们里的大部分人处于一种勉强维持的状态，当辛苦磨灭激情，现实战胜梦想，就会背起行囊离开这片土地，而那些心存希望的年轻人又会从全国各地赶来这里，填补离去群演的空白。
    夜里的万盛街能看到旧人的辛酸凄楚，也能见识新人的热血豪放。
    陈旭大学毕业后来到横店，逛的第一个景点就是万盛街，只不过那时候他还没有和女朋友分手。
    现在决心干一番事业，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来这条街逛逛。
    “纯铜打火机十块了，全部十块。”
    路边摆摊卖打火机的小伙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剧组跑龙套时找过他，希望能演九路军，不想演小鬼子。
    走到万盛街中段的时候他停了下来，路北高台的阶梯上有一个头戴生日帽，身穿白色连衣裙，脸蛋有些婴儿肥的姑娘，拿着话筒在唱歌。
    她唱的很一般，旁边的听众来来走走，维持着十几个人。
    那是这个世界去年很火的一首曲子，《梅雨时节》，讲述的是一对恋人在梅雨时节无奈分手的故事，基本上每个年轻人都会哼两句。
    陈旭不喜欢这首歌的歌词，总觉得太过矫揉造作，无病呻吟，他停下来是因为女孩儿说的话。
    “今天运气不错，早晨四点半赶到剧组化妆，晚上七点收工，拿到了一百多块钱的酬劳。我很高兴，在江南路下车后特地到附近的默香屋买了一个七寸的生日蛋糕，准备回去住的地方跟小姐妹一起庆祝我二十一岁的生日。”
    “嗯，今天是我的生日。”
    “当我回到那个有些破旧的筒子楼，打开房间的门。里面没有人在，晓寒的床空了，挂在晾衣架的衣服也不见踪影，用来吃饭的茶几上放着一张纸条，那是她留给我的告别信。”
    “她说今天在剧组被一位角色演员骂了，她很难过，已经坚持不下去了。她想回家，找个安稳一点的工作，按照父母的规划结婚生子，再也不去追求成为演员明星的梦想。”
    “房间里空荡荡，我看着桌子上的生日蛋糕，不知道找谁一起庆祝，分享它的甜蜜。我不想自己一个人过生日，于是我带着它来到这里，谢谢你们能听我唱歌，让我这个夜晚过得不那么孤单。”
    说完话她对着周围人群深深鞠了一躬。
    有意思的是，她的心里话比歌声吸引来更多的人，在一片掌声中，人们大声说着生日快乐。
    小姑娘带着纸做的头冠，眼睛红红的。
    陈旭沉吟一阵，从人群走出，径直来到女孩儿面前。
    “我能唱首歌吗？”
    她显然没有料到会有人提出这样的要求，愣了一会儿才把话筒递给陈旭，笑着说道：“当然可以。”
    “你想要唱什么歌，我给你选择伴奏。”
    陈旭看了一眼地上放的拉杆音响，摇了摇头：“我清唱。”
    女孩儿认真打量他的侧脸，旁边围观的人也露出意外表情，因为只有对自己的歌声很有信心的人才会选择清唱。
    陈旭用手点点话筒，听到后面传来咚咚的闷响，目光扫过带着生日帽的女孩儿，深吸一口气，唱出心中所想。
    “苦涩的沙吹痛脸庞的感觉。
    像父亲的责骂母亲的哭泣永远难忘记。
    年少的我喜欢一个人在海边。
    卷起裤管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
    总是幻想海洋的尽头有另一个世界。
    ……”
    女孩儿眼睛里逐渐浮现星辰一样的光芒，呆呆地看着面前目光沉静的男子，聆听他低沉中带着点沙哑的歌声。
    周围的听众越聚越多，连街上玩滑板的少年也循声过来，站在台阶下面侧耳倾听，虽然是没有伴奏的清唱，但是歌声感染了听众，有些人低头思考，有些人拿出手机拍照，却不约而同选择了关闭闪光灯，似乎是怕打扰到他。
    郑智化的《水手》是一首老歌，属于七零八零后的记忆，在中国已经少有人唱。
    说起来陈旭喜欢这首歌是有一些功利心的。他以前是做销售的，经常在吃完饭后还要陪客户到ktv唱歌喝酒，这时他会选《水手》、《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朋友》之类的歌唱。
    同善于倾诉的女性不一样，男性习惯默默承受来自社会、家庭、工作的压力，大部分人都在倔强地挺着，拼命地忍着。
    在酒精的催化，旋律的刺激下，有些客户会感同身受，找到更多的话题去了解，去沟通，从而引发共鸣，拉近双方的关系，能够直接或间接促成生意。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
    ……”
    陈旭收了声，缓缓放下手里握的话筒。
    哗……
    下面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你唱的真好听。”带着生日帽的女孩儿说道。
    陈旭把话筒递还给她：“送给你，生日快乐。”
    说完这句话他走下台阶，朝着步行街南门走去。
    女孩儿很喜欢唱歌，不然也不会花钱去买拉杆音响，在心情愉悦或者糟糕的时候来街头高歌一曲。华夏国那些叫好又卖座的流行歌曲她基本都听过，但是对这个有帅气侧脸的男人唱的歌没有一点印象。
    像这种有力量，能够感染人，还很好听的歌曲，以她资深听众的眼光来看，只要出现在市场，哪怕不能大火特火，也一定会引起很大的反响。
    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听过，从周围听众的表情来看，显然也没有听过，很多人还在回味那些文艺又不失沧桑，细腻中带着豪情，能够直击人心灵的歌词，好像有一种魔力，让力量源源不断地从身体里涌出来，赋予自己无惧挫折，砥砺前行的勇气。
    “这应该是一首新歌吧。”她在心里想道。
    现在那个长得好看，才华横溢的男子把这首新歌送给她当做生日礼物。
    这是二十年来她收到的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她看着前方渐行渐远的背影，双手握着话筒说道：“谢谢你，陌生人。”
    陈旭没有回头，只是扬起手臂挥了挥，很快消失在远方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