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越猛冲上来,死死拽住赵和的缰绳。
“赵副使,敦煌郡数万父老乡亲……不,数万秦人,都指望着你了!”他瞪圆眼睛,似乎是想怒,但又不敢怒出,最后就变成了咬牙切齿地向赵和哀求。
赵和凝视着他。
“某……某为这数万秦人,给赵副使跪下了!”马越在他目光凝视之下,双膝一软,跪在了赵和座骑之前。
他刻薄寡恩不假,接连背叛了裴显、夏琦和韩绮,那是因为这三位于他也算不上大恩。
他在边郡多年,裴显也只是以亲卫视之,以他功绩,若是裴显肯使力气,早就升任尉官了,所以他转投位更高权更重的夏琦,心安理得,甚至裴显本人也觉得这很正常。
夏琦看中他的武勇,想借助他之勇力,将手伸入边军之中,可对他也只是口惠而实不至,因此他不按照夏琦安排专心对付赵和,反而与赵和合作,他同样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至于韩绮……
马越想杀他不是一天两天了。
马家近十年死于边地的兄弟叔侄,至少有好几位都与韩绮酗酒误事有关。就是不提家仇,韩绮近两年更是滥饮成灾,导致边境守备松驰,仅这一点,马越便巴不得他死。
要知道马家与长城之外的胡虏为敌,死伤甚众,同样杀死杀伤那些胡虏马贼甚众。若是边关告破,说不好听些,一般秦人还可以为奴为隶地活下去,他马家定然是要被灭族的。
所以,他不得不放下自己的自尊、高傲,跪在了赵和面前。
他知道,此人狡猾多智,他同样也知道,此人胆大妄为,他还知道,此人在朝中能够得到有力支援。
哪怕这些都不算上去,仅凭此人此时能够影响到清河公主,他也必须跪下去。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跪下去,匍伏于赵和马前,能否让赵和满意。
赵和居高临下,望着趴在地上的马越,神情微微一动。
他想起马越不只一次说,要让自己匍伏在他的马前,结果却是他先匍伏于自己的马前了。
不过这并不能让赵和有多少快意,因为马越所放的狠话,在赵和看来都不值一提,他要对抗的对手,也从来不是这个战阵上一对一的猛将,而是端坐在衙署官廨之中却能于谈笑间决定千里之外万人生死的官僚。
所以赵和用马鞭子狠狠地向马越抽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让马越抬起了头。
“行了,我若不抽这一鞭子,想来你也不会放心。”赵和冷笑:“以为我和你们一样,只盯着那一点点的东西么?”
说完之后,赵和缓缓催马,经过马越身边,马越茫然不知所措。
他不知道赵和是答应他了,还是拒绝他了。
“我,我……”他膝行了几步。
赵和沉声道:“你要明白一点,我并不是因为你匍伏我的马前而做出这样的决定,说实话,你就算是自刎于我的面前,也休想影响我做决定。我只是为了你前面的那番话。”
“我前面……哪番话?”马越茫然。
“数万秦人。”赵和说道这,哑然一笑:“说起来也怪,我可是在铜宫里长大的,大秦这朝廷,原该是我的仇敌才对,可我为何一听到秦人这个称呼……”
他说到这,眼睛微眯了一下,然后霍然张开。
“听到秦人这个称呼,我就心怦怦直跳,我的血就翻滚沸腾,我的手就想要抓起兵刃,去刺死眼前身边的秦人之敌,去砍尽天下胆敢冒犯大秦的异族之头颅,去向不服王化的蛮荒异域传递大秦的声音!”
马越猛然昂起头来,只觉得鼻中发酸,眼中泪水奔涌而出。
他们马家,以胡人之身,投入大秦,为大秦流血、牺牲,为的不就是能够高昂地对着昔日的同族说一声“我是秦人”么?
“现在,你们还有余力么?”赵和看到周围之人,凡听到他方才那段话者,一个个都昂起了头,便微微一笑道。
“有!”
“自然是有的!”
众人纷纷叫了起来。
赵和向天空伸出右手,紧紧握住拳头:“既是如此,那还等什么,有许许多多的秦人之敌等待你去刺死他们,有许许多多冒犯大秦者的头颅,等待你们去砍下它们……去吧,随我去吧!”
他一边说,一边催马加速。
他身边众人,无论是随他来的边军,还是刚刚降伏的马贼,一个个嗷嗷叫了起来。
就连那些听不懂他所说话语的犬戎人,此时也不禁为这气氛感染,一个个兴奋不已,甚至指天划地,以刃破指,将血擦在自己的面上,表示要为这小贵人效死力。
至于他们这番话有几分真心,便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马越抢了一匹马,将上面的犬戎人推了下来,自己跳了上去。
他紧紧追着赵和的背影。
赵和身边,咸阳四恶、昆仑奴阿图、亲卫樊令、稷下剑士姬北高凌,甚至还有他的族弟马定。
马越骑术高超,离他们越来越近。
“赵副使,只要你的剑一直指着秦人之敌,我马越便一直做你的剑锋!”马越又扬声叫道。
然后他驱马超过赵和,冲到了最前。
赵和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微微向上翘了一翘。
这可是一员……可能可与公孙凉、鸠摩什相抗衡的虎将!
而且是那种冲锋陷阵无往不利的突将!
不过在前面冲了好一会儿,马越突然觉得不对:“赵祭酒,这……这是去哪?”
赵和看了看他:“既然知道敦煌是个饵,专门引诱援兵来再各个击破的饵,你难道以为我会直接去救敦煌么?”
“那赵祭酒这是去……”
“玉门的兵卒在我手中,现在我去取阳关的兵卒。”赵和淡淡地说道。
马越闻得此言,精神一振:“是!”
赵和下定决心,要去收拢阳前都尉所兵卒,准备凭借这两处都尉所兵卒进而控制敦煌附近其余小股秦军,统合各方之力再与参狼羌决战。几乎与此同时,孙谢也从长城之内折向阳关,他希望能够借助混乱之机,突破阳关,获得逃跑的通道。而另一支部队,从玉门关下侥幸脱身的墨秩,则也将自己的目标定为阳关。
“族长,这既然是一个陷阱,那我们就该早些回去,避免真正遭遇损失!”
一个族老对于他的决定很不满,说是族老,实际上年纪与墨秩差不多,说话时毫无忌惮,墨秩甚至可以从他的眼中看到闪耀着的野心。
犬戎人的各部族长,血脉传承倒在其次,向来起决定作用的,还是实力。
此次玉门关前的逃走,让这位族老的野心膨胀起来,他看到了一个挑战墨秩的机会。
“愚蠢,你们空着手一无所获的回去,怎么向家中的妻儿交待?”墨秩冷冷看着他:“我们并不是非要去夺取阳关,我们只是去寻找机会……秦人肯定以为我们已经离去,他们的烽火台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长城之外,我们只要在商道上隐蔽起来,很快就会有秦人的商队出来,那个时候,我们大抢几次,至少回去之后可以有足够的丝绸将你们的丑女人打扮得漂亮一些!”
一部分犬戎人欢呼表示对自己族长的支持,但挑战者并不甘心就此失败,那位族老眼中闪动着狡黠的光:“墨秩,真正愚蠢的是你,我们犬戎人最重要的财富,绝不是丝绸,而是马匹羊群还有草场。格鲁丹与奄顿完蛋了,他们的财产在等待新的主人,他们的妻子在等待新的丈夫,我们为什么不去睡格鲁丹与奄顿的女人,吃他们的牛羊,鞭笞他们的小崽子,却要在这里冒着危险吃风吃沙?”
于是又一部分犬戎人欢呼起来,对这位挑战者的主意表示认同。事实上,对于犬戎人来说,攻掠大秦是需要冒巨大风险的事情,相反,攻打别的虚弱了的部族,反倒是危险小收益大的好“买卖”。
越是想,别的犬戎人就越支持这位挑战者的计划。
挑战者嘴边噙起了冷笑,当他的支持者超过墨秩之后,他会毫不犹豫向墨秩提出挑战,如同草原中的狼决定新的头领一样。
那个时候,群情汹汹,墨秩肯定无法避战。
“因为……这是金策单于的旨意。”墨秩在对方的冷笑达到最盛时开口了。
挑战者笑容一顿,然后又笑了起来:“你说是金策单于的旨意,那就是金策单于的旨意?我还说,金策单于要我取代你,担任部族的头人呢!”
墨秩淡淡地说道:“没有。”
挑战者也说道:“那金策单于也没有旨意给你。”
“有的。”墨秩忽然举起马鞭,向着远方一指。
挑战者噗之以鼻:“少想骗我回头,我知道你是个卑鄙的家伙,想在我回头时对我下手,你不就是这样用卑鄙的手段,胜过了你的叔父,夺取了族长头人之位?”
他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变小,最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向着那边望去。
然后他的瞳孔剧烈收缩起来。
因为在远方,在那一大片有如鬼域般的怪石之中,大队大队的犬戎人正在涌出来。
那数量不是几十,不是几百,甚至不是几千。
而是……
上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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