鸠摩什一大早就沐浴焚香,将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将头皮再刮了两遍,使得整个头颅都油光发亮。
他出来时,身前六十余名浮图僧,已经在院中排列整齐了。
莲玉生跟在他的身边,看到这六十余名浮图僧,眉头轻轻抖了抖。
这六十余名僧人之中,并没有多少教理精通、德高望重者,反而都是一些身强力壮、孔武有力的青壮年。
莲玉生看了一眼自己的师尊,没有说什么。
他还在等,等师尊将一切都告诉自己。
鸠摩什仍然没有注意到自己最心爱的弟子脸上复杂的神情,他望着这些腰跨戒刀、手执锡杖的浮图僧,眼中闪闪发光。
二十年前他初来大秦,十五年前开始打开局面,这些年的努力与奋斗,都只是为了一个目的。
“浮图之国,即是这最后的希望之国!”他合起手掌,在心中暗暗自语。
“莲玉生师傅!”重新站直之后,他呼道。
浮图教讲究众生平等,故此正式场合里,鸠摩什称自己的弟子莲玉生,也是称为“师傅”。莲玉生合掌弯腰,心怦怦跳了起来:难道师尊要将一切都说与他听了么?
“你留在寺中。”鸠摩什道。
莲玉生一愣:“师尊讲法,我岂能不在场?”
“单以浮图教诣而论,你已经远远超过了我,我走之后,你可自处之。”鸠摩什道。
莲玉生的心突的一跳,不知为何,他觉得鸠摩什这话,象是在交待后事。
“痴儿,为师只能替你们开辟道路,将浮图教发扬光大,终究还是要靠你们。”鸠摩什轻轻摩挲了一下莲玉生光光的头顶,然后笑了起来。
莲玉生默然不语。
鸠摩什又一伸手:“智舍利!”
被他呼为智舍利的一个天竺僧合掌行礼,然后取出一个盒子。
鸠摩什将那盒子接过,将之转到了莲玉生面前。
“师尊,这是……”
“这是星星铁。”鸠摩什缓缓道:“终有一日,群魔乱舞,末法降临,绿色的火焰吞噬大地,极东的大秦,将是人间唯一的净土,你手中的星星铁,便是这一切的见证。”
他这话说得不明不白,莲玉生的注意力顿时被吸引过去:“师尊此话何意?”
“四十余年前,绿芒惑星出现在星空之中,天下便有这种传闻出现……有意思的是,这传闻几乎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出现于万邦各国,极远的西秦,昆仑奴所居的昆仑州,天方,波斯,还有我所来的天竺。我来到大秦,传播浮图之法,便是为了让大秦成为浮图之国,人间净土,让我浮图教能在这最后希望之地传承下来。”鸠摩什缓缓道:“十五年前,大秦遭遇星变之乱,咸阳城中血流漂杵,齐郡这边也不安生,天上有绿芒惑星碎片坠落,被我寻到,就是你所握盒中的星星铁。”
莲玉生听得满头迷雾,浮图教对于非本教之观点,都视为旁门外道,可如今鸠摩什所言,他对那些旁门外道做出的预言竟然无比信从。
不仅如此,他为了这所谓的预言,竟然远渡重洋,来到大秦,传播浮图教。
“从今日起,这代表着最后净土之地的星星铁,我便将之传与你,你也会是清凉寺的主持。”鸠摩什再次摸了摸莲玉生的头:“今日讲法,乃是我毕生之愿,实现之后,我将重返故土,回到天竺。”
“师尊!”莲玉生失声叫道。
“去吧。”鸠摩什摆了摆手。
说完之后,他便拄着锡杖,大步向前,走出了清凉寺。
在他身后,六十余名浮图僧也鱼贯而出,他们悄无声息,唯有脚步之声,如同木鱼的鼓点,敲打在莲玉生的心头。
莲玉生望着师尊的背影消失,一时有些茫然。
好一会儿之后,他收回眼神,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盒子里用麻布垫着,将麻布掀开,便看到一块奇怪的石头。
这石头大约有人头大小,呈扁平状,上面闪烁着金属光泽,看上去象是铁,但又有些象银,若仔细去观察,还会觉得其中隐约带着金色。
石头上千创百孔,仿佛被虫蛀过一般,而且石头的边缘很不规则,在部分地方,还保留有火灼烧过的痕迹。
莲玉生伸手抓住被鸠摩什称为星星铁的这块石头,发现它非常轻,别说铁,就是普通石头,和它一般大小的,只怕也要比其重好几倍。
莲玉生将星星石重新包好,盖上盒子,思忖了一会儿。
今天师尊的表现实在太怪异了,这隐约证实了他此前的猜测。
师尊今日要去参与一件大事,这件事情极危险,师尊并没有安然回来的把握,所以才会留下这有如遗言一般的嘱托。
莲玉生没有理会留下的那几位僧人,他捧着盒子转身,飞快地跑向自己的房间。
无论如何,师尊都不能死,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师尊再犯错误!
回到自己屋中之后,莲玉生目光扫过,然后直接将那盒子扔在了一堆书籍之上。
星星铁虽然珍贵,可对于莲玉生来说,什么都贵不过他的师尊。
他转过身,快步出门,直接向着寺外行去。有僧人将他拦住:“小上师,你这是去哪儿?”
“我要去历城。”莲玉生道。
“上师说了,小上师必须留在寺中。”那僧人道。
莲玉生目光与那僧人相对,从对方眼中看到的唯有固执。
他明白想要脱身不易,心念一转,便点了点头:“那好,我在祖师堂闭关,你来替我守着堂前!”
那僧人奉了鸠摩什之令,要随时盯着莲玉生,无论如何今天午时之前都不许他离开清泉寺。原本他就为这个任何有些头疼,现在听到莲玉生主动要他护法,心中大喜,也不疑其它,就是合掌向莲玉生行了一礼。
两人来到祖师堂前,他看到莲玉生进了祖师堂的闭关小屋,自己便在堂前寻了个蒲团坐下。
莲玉生毫不犹豫,推开了那扇小窗。
经过这一番折腾,莲玉生不敢直接从前门离寺,他先是绕到侧门,到了那片蔓殊陀华花花圃。
如今正是蔓殊陀华花盛放的时节,香气扑鼻,鲜花灿烂,莲玉生望着这一片花圃,脚步微微一缓。
就在这一缓之间,突然有风袭来,瞬间变大,如同龙卷一般,从蔓殊陀花花园中扫过。那些娇嫩的花瓣,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狂风,一瞬间,无数花被卷上半空,原本鲜艳灿烂的花圃,竟然成了一片狼籍。
漫天的花瓣纷纷扬扬似雪飘落,站在这花雨之中,莲玉生合起手掌,突然间泪落如雨。
他痴立了一会儿,然后加快脚步,绕过清泉寺,向着历城飞奔而去。
因为前后耽搁,当他上了大路时,已经看不到鸠摩什和那六十余名僧众的身影了。莲玉生紧追慢赶,到了历城城门,发现今日城门气氛与往日极是不同。
往常城门前稀稀拉拉站着七八个兵卒,除了收取城门税之外,基本不做什么事情。可是今日,历城城门前足有四五十名兵卒,城墙之上,也有一二十名兵卒,这些兵卒一个个甲胄齐全,无论是谁进出,他们都会拦下盘问。
就连莲玉生,也被他们拦了下来。
兵卒为首的小军官认识莲玉生,向他告了一声罪,还是搜了他的身上,确认他没有携带兵刃,也没有别的违禁之物后,才开口道:“小上师请往这边,鸠摩什上师他们去了大慈悲寺。”
所谓大慈悲寺,就是郡守衙门西侧正在建高塔的那座寺庙。莲玉生心中微微一动,自己师傅来到历城,没有直接去稷下学宫,而是到了城另一端的大慈悲寺,眼瞅着讲法的时间就要到了,他这般做又是什么用意?
莲玉生没有犹豫,直接赶往大慈悲寺。
大慈悲寺的占地规模比不得清泉寺,但也不小,因为是新建的寺庙,到处都堆着木料、砖石,特别是那正在建的浮图塔外,竹木堆积如山。莲玉生到这儿一打点,发现师尊又不在此处,已经离开了。
“师尊是去了稷下学宫么?”莲玉生心中不解,鸠摩什来这大慈悲寺只打了个转儿便走,这实在不合常理。
“鸠摩什上师问了一下对面历城仓的情形,然后就去了稷下学宫。”大慈悲寺的知客合掌对他道。
鸠摩什刚才还留下一句话,莲玉生从今天起就是清泉寺的首座主持,而大慈悲寺是清泉寺下院,也要受莲玉生节制,故此那知客对莲玉生的问话不敢搪塞。
历城仓!
莲玉生猛然抬头,眼中光芒闪动,若有所悟,但旋即目光黯淡下来。
“不会的……不会的……”他在心中暗暗念道。
可无论怎么念,这“历城仓”三字还是提醒他,让他往齐郡的各处粮仓想去。
赵和在齐郡苦苦追索的,就是定陶义仓案。他在龙象寺与莲玉生打交道,就是因为粮仓被盗之事,在清泉寺,同样是为此。
师傅来到历城,不先去参与讲法,却是先问历城仓。
刘淳老的死,还有蔓殊陀华花配制的药液……
所有的线索在莲玉生的心中串了起来,他猛然起身,向外走去。
“小上师这是去哪里?”大慈悲寺的知客问道。
“去……去稷下学宫,看师尊讲法,你不用跟过来!”莲玉生第一次打了诳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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