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孔鲫很是失望,他虽然不顾颜面,将刘淳老请了出来,可刘淳老赶到靡宝府,却连赵和的面都没见着,就被赶了出来。
“稷下学宫不怀好意的人太多,连这种暗箭伤人的刺客都有,安知会不会有下毒的死士?”
刘淳老复述靡宝将他赶出来时所说的话,整个脸色都是难看无比,而听到这话之后,在场之人,从孔鲫起到下面的普通教谕,都是窘迫异常。
“如今该如何是好?”有人问道。
“你判断,赵和的伤势如何?”孔鲫没有回答这种毫无价值的问题,而是又向刘淳老问。
“看那靡宝神情,恐怕还是有性命之忧,我打听过了,靡家正在满城延请名医寻找灵药。”刘淳老哼了一声:“孔仲游,你这个山长当得实在是太过舒心了,所以才会出这等事情!”
孔鲫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其余人纷纷跟上,让原本准备了一肚子斥责之语的刘淳老愕然。好一会儿之后,刘淳老在其背后跳脚大骂:“你这个小人,有求于我时,便是刘兄刘兄,如今发觉我没有用处时,连礼仪都不顾了,孔仲游,你这个小人,小人,今后休想再叫我为你出力!”
“山长……”那中年学正低声道。
“让他去骂,骂完了出了气就好了,下回有事,还得找他。”孔鲫不以为然。
众人知道他们俩竞争多年,相互极为熟悉,若不是现在学宫处于危机之中,都免不了要偷笑。
孔鲫快步来到学宫中的一间教舍之中,这原本是给弟子们讲学之所,如今却充当了临时的“监牢”。
程慈与曾灿二人,便在其中。
两人仍然是虎视眈眈,彼此之间充满仇视,孔鲫还在外边,就听到两人在对骂。程慈在骂曾灿刺客同党阴险小人,曾灿则骂程慈一蠢再蠢愚不可及。
看到孔鲫带人进来,二人才闭上嘴。
“现在已经查明了,潘琢与另一人陪同黎应进的学宫,所以黎应之死,必然与他们有关。”孔鲫没有和二人绕弯子:“若想找到刺杀赵祭酒的凶手,就必须找到潘琢,程慈,你既然盯着黎应,当知潘琢从何而来!”
程慈稍一思忖,便出声道:“颖上堂,黎应在彭教谕那儿出来后,便去了东市颖上堂,在那里呆了好一会儿,出来时潘琢二人就跟着他了!”
“颖上堂!”在场众人,顿时神情古怪起来。
孔鲫也是皱起了眉:“颖上管氏也卷入此事了,管家谁人在此?”
“管权来了。”有人道。
这个名字让孔鲫眉头皱得更紧,好一会儿之后,他沉声道:“此事既然在稷下发生,哪怕面对的是商家四姓中的颖上管姓,我们也不可推托……子如,我记得管权曾在你门下习书法,你带着学宫剑士去他家……将他带到靡家去!”
被他点名的是一位学正,这位学正身着道袍,听得此言,神情极是为难。
“怎么?”孔鲫扬眉。
“管氏靡氏,同属商家四姓,山长此举,恐怕会将学宫卷入商家四姓之争。”那位道袍学正犹豫着道:“将消息告诉靡家即可,似乎用不着学宫出面。”
“学宫不出面,安然按止赵和之怒?赵和的事情,你们也已经知道,此人是那种胸怀宽广以德报怨者么?”孔鲫猛然挥袖:“学宫此时不展露诚意,他便会揪着在学宫中遇刺之事不放!”
说完之后,孔鲫目光扫过众人,微微叹了一声。
他知道,在场的这些学正、博士和教谕们都各自有各自的立场,稷下学宫的一些内部矛盾,似乎也因为赵和的到来而展现出来了。
“你们都要明白一点,稷下学宫中诸子百家皆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不希望……”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到有人叫道:“山长,有人求见!”
孔鲫眉头皱起:“是谁?”
“管氏管权携潘琢等数人求见!”来禀报者神情有些怪异。
孔鲫也微微一怔,他刚想派人去找管权,结果管权就大模大样地上门来。
“当真大胆致极,看来现在谁都不将我们稷下学宫放在眼里了!”有位教谕怒道。
孔鲫捻须摆了摆手:“让他进来,我就在这里见他!”
不一会儿之后,身着锦衣的管权,面带微笑来到了屋中。
此时程慈与曾灿已经被带走,屋里只留下孔鲫与几位学正和地位高些的教谕、博士,众人看着管权,目光都很不善。
“刺客非我所派,今日我也是无妄之灾!”管权进门见礼之后,第一句话就是喊冤:“黎应与我颇有往来,所以他出了事情之后找着我,说是求我庇护,但他对我说却只是有响马欲杀他,我因此派了潘琢二人前去护卫,结果不曾想,这家伙竟然自尽——不但自尽,还将事情栽到了我头上,我管权还是第一次做这等赔本的买卖!”
孔鲫打量着这位也曾在稷下求学旁听过的管家大公子,轻轻叹了口气。
管家家主年老多病,这五年来,管氏家业几乎全是这位大公子支撑,他凌厉残酷的手段,孔鲫隐约有所耳闻。
他说的话,孔鲫完全不信,但苦于没有证据,也就无法反驳,更无法将之抓起来。
“诸位师长若是不信,潘琢可以留在这里,由诸位师长讯问。诸位,我与潘琢都曾在学宫就读,都对学宫心存感恩,绝不会坑害学宫!”管权见众人皆是沉默,他笑了起来,带着自嘲:“我自知名声不好,好逐利而忘义,但诸位想想,刺杀赵和,与赵和为难,对我有什么好处?与其刺杀赵和,还不如对他身边的靡宝下手,靡宝死了,靡家就无人能够支撑,他家的商路便可尽为我等所瓜分!”
这句话说出,满座都是冷哼之声。
“总之言尽于此,我只是对稷下学宫心怀旧情,所以才来解释一句,倒不是真怕了学宫。”管权挥了挥手:“对了,不知哪位可与赤县侯熟悉,今日之事,多少与我有关,我还想上门解释一番……”
“赤县侯重伤欲死,你上门也见不着人。”有位教谕沉声道。
管权大惊:“伤势竟然如此之重,何不请刘淳老前去为他救治,淳老乃是齐郡名医,也是我稷下学宫有数的宿老,此时当为学宫出力才是!”
“就是淳老去后带来的消息!”那教谕又道。
管权面露紧张之色:“若真如此,我倒也要做些准备,莫要真被官府以为刺客是我所派……先告辞了,诸位师长,管某还准备了些许礼物,不日将送至学宫。”
他说完之后,也不等孔鲫回应,起身便扬长而去。学宫中的护卫剑士一个个面带怒色,但孔鲫端坐不动,其余人也就不好出声。
孔鲫脸色苍老了许多。
在管权离开之后,他挥手将众人驱散,但当那个中年学正要走时,他开口道:“昭度,你且留下。”
中年学正神情平静,向他行了一礼,然后站在了门口之处。
其余人神色各异,都退出之后,孔鲫才抬眼看着中年学正:“你知道管权上门来是何意思?”
“不是上门来解释刺客并非他所派么?”中年学正反问。
“管权如此嚣张上门,哪里是来找我解释!他是向我警告,若我再追究他,他便将真相说出来……此事之中,谁人获利最大?便是你啊!”孔鲫长叹道:“段回,段昭度,你是我的弟子,如今又在学宫之中任儒学学正,只要你执身为正,一二十年后,这山长之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可以担任?你何必如此迫切,非要除赵和而后快?”
名为段回的的中年学正没有作声。
孔鲫又问:“只为祭酒一职,值得你如此么?”
本来一脸肃然的中年学正闻得此语,微微一叹:“对我个人,自然不值得如此,但对于儒家,却是万万值得!”
孔鲫一愣。
“如今朝中中枢只余三位辅政最是位高权重,大将军不去说他,并无学派,但丞相上官鸿乃是道家,太尉李非乃是法家。儒、道、法三大显学,唯有我儒家在朝中没有声音了。况且晁冲之卷入逆案,原本国子监中儒学一脉受其牵连,尽皆失声,前途堪忧,稷下学宫,便是我儒学独尊的最后希望了。”中年学正段回道。
他叉手向着孔鲫行礼:“自先师圣人以来,我儒家子弟,为令儒家之政大行于世,奔走呼号,献身屈己者不可胜数,今日我所作所为,亦是如此。”
孔鲫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你……你如今果然学问大成了啊。”
段回默然无语,只是又向他拱手。
“你说的没错,晁冲之冒然行事,令大好局面为之一倾……他便是要举大事,也应该与手绾兵权的大将军在一起,怎么能去找大宗正那个老匹夫!”孔鲫站起身来,须发飘飘,脸上的颓然之色也为之一空:“大争之世将至,我儒家不争必死,为求圣人之言名教之传能够延续,便是用一些手段,也在所难免……但是,昭度,所有的手段都可用,唯独不该与管权这狼子野心之辈合作!”
段回脸上露出一丝疑惑:“老师说的是,所以我并未与之合作,我也觉得很奇怪,他是如何知道,派出刺客射杀赵和的是我!”
孔鲫呼吸顿时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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