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年 - 分卷阅读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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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锦年 作者:素光同

    分卷阅读29

    雪夜

    黄总没有一句恶言恶语,他的阐述基本符合事实。

    傅承林并不是第一次被人议论。他应该早就习惯了,从十八岁开始,他发觉这个世界的本质,并非他眼中所见的样子。

    那年他上高三,学校元旦放假。他背着书包回到家,家中没有一个人,他不明状况,喊来司机,坐车去了一趟办公大厦。

    当时他只知道母亲正在创业,方向是金融理财,需要不断地吸纳客户。母亲租下了大厦的某一层楼,聘用十几个员工,规模不小,煞有介事,那天更是格外热闹。

    前厅站满了一帮人,男女老少都有。

    为首那人是个壮汉,剃着寸头,横眉怒目:“我爸躺在医院icu,搁现在还没出来,被气得只剩半条命!每年60%的利润是你们说的,我就问一句,钱呢?钱到哪儿去了?”

    傅承林的母亲百般辩解。

    壮汉不依不饶。

    傅承林喊了一声:“妈妈?”

    他就成为全场焦点。

    他被两个男人生拉硬拽到办公室门口,他从那些只言片语中猜到了前因后果。

    傅承林觉得,母亲的性格偏内向,不适合斡旋交际,更不适合违法乱纪,参与一场残酷的金融骗局,致使一群人赔光家产,心如死灰。

    他还想起,母亲经常在北京和拉斯维加斯之间往返。这种状况,持续了至少五年。

    拉斯维加斯,美国赌城,举世闻名。

    壮汉不知道自己的钱去了哪里——傅承林大胆猜测,那些钱都变成了美金,万恶的美金。

    可惜壮汉一无所知。他捏紧了傅承林的肩膀。

    傅承林应该挣脱这帮人,逃之夭夭。

    但他堕落在迷茫的沼泽中,越陷越深,又担心自己此时跑了,母亲柔弱无助,会被愤怒的讨债者伤害。

    于是,他甘愿做一个人质。

    十八岁的傅承林很不擅长讲话。

    他试着调解矛盾,却让几个男人气急败坏,拳头如雨点般砸上来。

    他丝毫不反抗,坚持自身原则,抵制暴力,妄图“以理服人”,如同一只待宰羔羊。他们就开始凶残地踹他,皮鞋、短靴、尖头板鞋,轮番齐齐上阵。

    而他躺在地面,蜷缩成一团,鼻腔充满血污,思维和意识逐渐放空。

    他的书包被人抖开,教材、文具盒、笔记本散落一地……施暴者惊奇地发现,傅承林成绩很好,热衷竞赛,堪称天之骄子,是全校数一数二的优等生。

    那名壮汉原本在围观,却突然发了狠,抓起傅承林的校服衣领,使尽全力一巴掌又一巴掌重重扇在他脸上。

    至少二十几下,扇得他头晕耳鸣。

    壮汉犹不解气,甩手把傅承林扔到地上,暴虐般猛踢,一脚踩住他的后背,硬生生撕下他的一撮头发。

    发丝带血。

    壮汉累得够呛,嗓子眼一咳,吐出一口浓痰,落在傅承林的校服上。

    他充满怨恨地骂道:“就是你老娘不干人事,窝囊废,婊.子养的!骗咱们的钱,害我儿子没钱上大学!我不打女人,打死你个龟孙!”

    傅承林擦了一把脸上的血。

    擦不干净,他就带着邪气地笑了。

    下一秒,他疯狂和壮汉厮打在一起。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或恐惧,他甚至想过:大不了死在这里,以命抵债,恩怨一笔勾销,谁也别独活。

    直到他听见母亲绝望的哭求:“你们放开他,他才十八岁,他还是个孩子……”

    母亲主动报警了。

    楼下的警车铃声刺耳,大理石地板血迹斑斑,母亲穿过推搡的人群,紧紧拉住傅承林,催促他:“你快走,别管我了,赶紧去医院,你不能去警局……你才十八岁,这次留了案底,将来还怎么上学?”

    他站着不动,好似一座雕像凝固。

    母亲哭着拍他的脸,他安静地低下头,用校服袖子抹掉她手掌沾到的血。

    这是他印象中最后一次和母亲见面。

    母亲从前厅拽了一件男士羽绒服,深黑色,毛领粗糙,做工低劣。

    她把羽绒服塞给他,推着他进了电梯。

    她激动得披头散发,扬言他再不离开,她就要当场跳楼,一言一行剧烈而夸张,傅承林从没见过她这样。

    他坐电梯来到楼下,穿过大厦的后门,伸手掏进衣兜,只有十块钱。

    这十块钱,成了他的全部家当。

    他的手机、钥匙、钱包全部放在了书包里。

    而书包滞留于楼上。

    那会儿是2007年,街边的报刊亭里,还有公共电话,一块钱打一次。

    报刊亭老板是个中年男子,正在看报纸。他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傅承林,再伸手,问他要钱。

    傅承林交完钱,首先给父亲打了电话。

    通话时间仅有十秒。

    傅承林开门见山:“爸爸,这边来了很多警.察。他们说,公司涉嫌金融诈骗。”

    他没说是哪儿,但父亲显然已经收到了消息。

    父亲回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随后,父亲匆忙将电话挂掉。

    傅承林又给他爸爸的秘书打电话,忙音。他又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无人接听。

    他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爷爷身上。

    彼时,爷爷正在上海,庆祝他名下一家新饭店开业大吉。他们一行人剪彩、倒香槟、放鞭炮,傅承林的电话来得十分突兀,像个不速之客。

    爷爷到底还是安慰了他:“你爸爸毕竟在银行工作,忌讳多,管理严,最避讳那些事……你妈妈的问题……我暂时不清楚状况,拜托了熟人调查。承林,这段时间,你得照顾好自己。”

    爷爷又说:“承林,你搬来和爷爷奶奶住吧。你现在是不是在家?”

    傅承林没有应答。

    他结束了通话。

    老板找给他六块钱,解释道:“打一次电话一块钱,不管你有没有接通。你打了四次,我收你四块。”

    傅承林接过一张5元纸币,一块1元硬币,礼貌地回答:“谢谢。”

    冬天的夜晚来得早,天幕已黑,月光黯淡。

    傅承林穿着臃肿的羽绒服,漫无目的,四处走动。

    他走了一会儿就累了,坐在天桥的桥洞下,无数轿车亮着前灯,从他面前飞驰而过。

    乌云逐渐覆盖天空,洒落新年的第一场雪。

    他裹紧衣服,揣着兜里的六块钱,忽然觉得金融和计算机都是建筑在空中的虚幻楼阁。

    当他失去了电脑、网络、启动资金,那些技能就无法为他提供温饱。

    他寒冷,疲惫,疼痛,失望,无家可归。

    他只能仰面躺下,躺在坚硬的石砖上,想起一句古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又想起一句:“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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