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都 - 第二十七节 红颜弹指老

    碧霞子山穷水尽，被迫作困兽斗，血气老祖与合和道人对视一眼，心领神会，暗暗提起十二分小心，看她如何运转法力，引动神剑，意欲从中窥探一二分玄机。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碧霞子的衰老肉眼可辨，落花岛下的神剑却岿然不动，毫无响应的征兆。
    一切都是命，命中注定难逃此劫，碧霞子几近于绝望，双腿酸软无力，摇摇欲坠。申元邛忙伸手扶住她的腰肢，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令人触目惊心，他知道大敌当前，碧霞子为求自保，孤注一掷，然而强弱终究太过悬殊，若非有“杀阵”拖延，他们早已落入敌手，沦为俎上鱼肉。一念及此，胸中没由来一热，前所未有的意念油然而生，若他听碧霞子的劝，早日修持，命运会不会就此不同？
    碧霞子的身躯慢慢软下来，申元邛紧紧抱住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区区鬼仙，就算日以继夜修持，道行又能高到哪里去？连九天玄女都被对方吃干抹净，他何德何能，竟敢奢望一飞冲天，挽狂澜于既倒！
    胸背相贴，碧霞子瑟瑟发抖，一道道微弱的法力涌入体内，如溪流时断时续。申元邛的身躯一分分变轻，似欲腾空飞去，仿佛察觉到碧霞子的心意，他摇了摇头，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没有用的，逃不掉了，你我只能做一对同命鸳鸯……”碧霞子万念俱灰，鼻子一酸，眼泪簌簌滚落脸庞，她抓住郎君的手，低头看着手背上青筋迸出，肌肤干皱，心中百般不情愿，她宁可一个人直面大敌，也不愿在郎君眼前露出老丑之态。
    法力冲开一处处窍穴，如江河节节贯通，一开始碧霞子是主动灌注，转眼便主客易位，申元邛胸腹间生出一股吸力，主动攫取，将她体内残留的法力一扫而空。碧霞子惊慌失措，不知发生了什么，她本能地扭动身躯，却被申元邛双臂揽住，脱不开身，很快就放弃了挣扎，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心窍深处“喀嚓”一响，仿佛种子的硬壳裂开一道细缝，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申元邛的呼吸戛然而止，僵立于原地，抱着碧霞子一动不动。血气老祖与合和道人察觉异样，不约而同“咦”了一声，感到一种莫大的威胁悄然降临，毛骨悚然，又令人猝不及防。
    申元邛长长舒了口气，若有所思，他仿佛想起了什么，细细忖度，却只有一些模糊的影子，记不真切。但这一星半点，一丝半缕的影子，如醍醐灌顶，令他不经意间脱胎换骨，碧霞子带来的些许法力，运转之际已沾上了别样的味道，落花岛下沉睡的神剑蓦地醒来，一道道剑气直插霄汉，搅得满天风云变色。
    变生不测，血气老祖又惊又怒，死死盯住碧霞子，忙不迭向后退去，合和道人脸色大变，退得比他还快，再挨上一记，身上这件真阴道袍势必毁于一旦，再难保全。好在剑气丫丫叉叉，如不屈的灵魂，并未冲着二人而去，申元邛与碧霞子置身于“风暴眼”中，任凭剑气围绕，安然无恙。
    碧霞子睁开双眼看了片刻，忍不住笑了起来，神剑终于出世，她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功劳，绝望之中现出一线生机，她试探着伸出手去接引神剑，体内却空空如也，连一滴都挤不出来。剑气急速掠过，余威扫中指尖，破开一道细小的创口，碧霞子急忙缩回手，怔怔看了片刻，一串鲜血滚落在地。八壹中文網
    申元邛松开双臂，握住她的手腕，将受伤的手指送入口中，轻轻舔了一下，有点咸，有点腥。碧霞子顺势转过身，仰头望着郎君，在他深邃的双眸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鹤发鸡皮，干瘪枯瘦，这就是她的命运吗？这一刻，身外剑气纵横交织，她如痴如醉，恍若不察，眼角不觉淌下两行老泪。
    比起她年轻时的美貌，碧霞子饱受岁月摧残的容颜更令他心动，然而此刻的心动并非当初的心动，申元邛清楚地意识到，他已不再是过去的自己，有什么东西彻底改变了他，碧霞子不再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仙子，在他眼中，她已跌落云端，匍匐在自己脚下，低到尘埃里，却没能开出一朵花。
    他抬头望向来敌，视线掠过碧霞子头顶，身后大地无声无息裂开一个“??”字，金光万丈，一柄神剑冉冉升起，剑气如百川归海，倏忽收入剑内，气机节节拔高，一缕金线浮出虚空，微微颤动，下一刻电射而出。合和道人首当其冲，避无可避，一身法宝如烟花绚烂，却挡不住分毫，脸上讶异之色未消，身躯凭空消失，移形换位，将柳非烟抛出，于间不容发之际逃过一劫。
    金线撞入身躯，只一颤，柳非烟玉殒香消，化作一蓬尘埃。合和道人跌坐在地，脸色煞白，赤条条一丝不挂，怀里抱着一只酒葫芦，从头到脚再无长物。血气老祖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神剑已认主，及锋而试，势不可挡，他只道九天玄女知难而退，将此剑留给碧霞子降服，却没料到……却万万没料到，十世夫妻中不起眼鬼仙，才是冥冥中注定的正主……神物择主，择的竟然是申元邛！
    机关算尽，反误了卿卿性命，合和道人“移形换位”逃出生天，惊魂未定，顾不得赤身裸体，狠狠灌几口滋阴补元的仙酒，泼开双腿一路狂奔，浑身肥肉如波浪跳动，凌虚蹈空，直奔云端，去势快得异乎寻常。申元邛收回目光，转而望向血气老祖，后者暗暗咒骂一声，血影一卷，化作百千血气，四散而遁。
    碧霞子目睹来敌仓皇逃窜，避之唯恐不及，心中有些发愣，她呆了许久，轻声道：“真的是你吗？”话音未落，郎君握住她的手腕，夺去的法力再度反哺己身，碧霞子干瘪的身躯渐次丰盈，皱纹被一双无形的手温柔地抚平，青春韶华，如花美眷，只是满头青丝中夹杂着一缕缕白发，未能尽复原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