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 第六章 守丧 7

    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六章 守丧 7

    一点春皱——东坡暖阳 作者:依禾

    第六章 守丧 7

    孕育

    热啊，闷热闷热的，好似在一个封闭的汽油桶里，空气都凝滞了一般。

    因处山区，眉山的气候算是可人的。四季分明，温和湿润，夏不太酷热，冬不致严寒，可谓兼南北方气候之优点，冬暖夏凉，景色怡人，也许正是这样的灵地才孕育了三苏这样的千古才子吧。在这儿，我似乎对人杰地灵这一说法有了切身的体会。

    尽管夏天不如北方酷热，但空气中的潮气很大，又热又潮的感觉真是让我这个北方人难以忍受，像处在闷罐中一样透不过气来。

    抬眼目光所及，一片寂静。平日里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鸟儿们都不知躲到哪里睡懒觉去了，草间偶尔传来一两声不知名的昆虫的低鸣，更增加了气闷的感觉，我有点儿喘不过气来了。

    哎，好像心脏病犯了一般，这身子大不如以前了。我不由地深叹一口气，赤足探入池水中，轻轻晃动，足底的瞬时清凉换来心底一缕清爽与惬意。我长舒一口气，把目光重新投向不远处姹紫嫣红的花丛，陷入了又一轮的遐想。

    ……“我们就以‘冷’和‘香’二字为题，每人作两句诗。”

    那天，一家人游历山林，在青山绿水间席地而坐，谈天说地、品茶饮酒，悠哉乐哉。我背靠着苏轼，嘴角衔一青草，看蓝天白云，风起云涌，一派休闲自得。宋代的文人雅士聚会时盛行吟诗作词，我最怕他们这招了，当听到苏洵的提议，我吓得忙不着痕迹地撤离一边，远远的躲开去。

    只见苏洵站起身，缓步走到小溪边，慢腾腾地首先开了口：“水自石边流出冷，风从花里过来香。”

    “冷字句佚不可知，梅花弹遍指头香。”子由随手摘了朵花瓣执于指间，略一沉吟，立马接口。

    我偷眼注目于子由白皙指间的那抹嫣红，不由痴了。此情此景，此诗此人，似曾相识。啊，苏小妹……我惊得差点儿跳起来，忙瞪大眼睛看过去，咦，他们什么时候离我这么近了？而且，怎么都齐刷刷地盯着我看？我不由一慌，忙去脸，余光中看到苏老泉深邃的眸光含着期待，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响，眼前一片空白。

    片刻，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的迟疑：“叫日杜鹃喉舌冷，宿花蝴蝶梦魂香。”

    “好！”瞬间爆出的叫好声惊呆了我。在老泉大人又惊又喜的目光中，我心中叫苦不迭，这不是苏小妹的诗句吗，怎么竟让我一时情急说出了口？

    猛然间，只见苏轼立起，骑了马便走。苏老泉失声急呼：“我儿，答不出也不要走啊。”

    我不禁咧嘴笑开了，这三苏中最有才气的苏子瞻怎么会答不出呢，看来父亲疼儿失了方寸。于是乎，一道磁声线悠然飘来，透着逍遥与自得，“拂石坐来衣带冷，踏花归去马蹄香。”……

    “踏花归去马蹄香！”我不禁低头吟诵品味，一时间只觉得满口余香萦绕。

    笑容凝在唇边，胃中一阵翻江倒海，一股酸涩与恶心自胃部四处涌动，最后直窜喉间。

    我一个眩晕，不留神间滑向池水，来不及呼出半个音节。云里雾里间，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拽住了我下滑的躯体，轻轻一带，我落入了一个热腾腾的怀抱。不及稳住身体，我忙不迭地猛然挣开他的束缚，扭身一边，一股急流自喉间泻出。“哇——”空气中，一团浓郁的酸腐气息迅速腾起。

    本就没吃进多少东西，这会儿的胃里自然也没有东西可吐，不能自控的一阵干呕，吐出好些黄绿色的胃水，满嘴的腥苦，直呕得我泪花盈眶，金星乱晃，浑身酸软。

    “怎么回事？病了还在这儿泡凉水！”耳畔责备的话语响起，带着浓浓的不安与怜惜，随即，嘴边的污物被细心擦去，身子一轻，被打横抱起。我乏力地瘫软在他的怀中，小径两边树影闪晃，节奏有力的颠簸感令我头脑发沉、昏昏欲睡。

    似有人在为我号脉，似有人拉着我的手在说着什么，声音似兴奋，却又什么也听不清，好困，我实在懒得理会，嘟哝一声沉沉睡去。

    ……天色不早了，我心急火燎，急匆匆地往家赶。……这路，似乎比往常长了许多，怎么也走不到头。……风云突变，天空仿佛一下子黑了下来，黄风沙尘骤起，在眼前突然形成一条巨龙，翻卷而来。那龙头硕大无比，面目狰狞，张牙舞爪，气势汹汹，迎面向我铺天盖地般压下来，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动也动不得，叫也叫不出……

    忽觉面颊一暖，我猛然睁开双眼，一对充盈着喜悦与焦虑的黑眸映入眼帘，狭长而有神采。原来是个梦！

    “弗儿，做梦了？梦见什么啦，这般地不老实，一会儿欢喜，一会儿惊惧，又是蹬腿，又是蹙眉的。”那声音怎这般清越灵动，较之平常更多了份亲昵与纵容。

    “……我做了个梦，梦见一条巨龙，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那龙头硕大无比，龙身却像一股黄风，看不清……不像平日里在画上见到的那样清晰，只感觉气势汹汹的是一条黄土龙……”我惊魂未定，幽幽吐字，神智似乎还沉浸在刚才恐怖的梦境之中。

    “龙？！你梦见龙了？！”他的声音浸着无比惊喜，音调陡然拔高，“自古真龙皆无形！弗儿，我们的孩子，是个男儿！”

    我被他紧紧搂在怀中，似个珍宝般，他今日的表现太过反常，整个人神采飞扬，浑身洋溢着难以名状的喜悦。

    我有点儿迟疑，困惑地看向他狭长的黑眸，“孩子？”

    “对呀！弗儿，我们有孩子了，我要做父亲了，我们的儿子！”他兴奋无比地向我诉说着天大的喜讯，“方才我诊出你有喜脉，已经找大夫确诊过了，我们确实有孩子了，你和我的孩子！”他欣喜欲狂、热泪盈眶，不等我有所反应，已一把将我抱起来，在室内转起圈儿来，快乐地又喊又叫，像个无邪的孩童。

    我又惊又怕，尖叫着抓紧了他的衣袖，一阵眩晕，胃里又一阵痉挛，不可名状的逆流直往上涌，“唔——”苏轼顿时惊慌失措起来。

    此刻，我静静地侧卧于塌上，眼角眉梢都含着笑意，幸福无比地看着苏轼。

    苏轼在榻前尽情地唱着、跳着，宣泄着快乐的心情。他的声音浑厚而富于质感，吟唱的古曲抑扬顿挫，悠长深远，虽不懂其义，却给人以幸福满满的感觉；唱出的小调质朴清新，如和风拂面，温馨可人；吟诵的诗词空灵飘逸，如山涧小溪，涓涓流淌于心田；他的舞姿，时而优雅端庄如仙人，时而滑稽可笑如小丑，随而动，矫健而充满了灵。苏轼的才艺秀真是让我大饱眼福了。望着这个千古名人，我心中的感动无以言表。

    受他的感染，我猛地从榻上跳起，秀了两步现代交谊舞，然后，抓起他的手按在我的腰上，戏谑而又一言不发地拉起他。他只一瞬间的讶然，竟跟上了我的步伐，一丝不乱。我不禁惊诧于他的才艺天赋，惊诧于他的敏锐洞察力与感悟力了。片刻功夫，他已俨然一舞池老手，古典的长衫，现代的舞姿，竟被他挥洒得如此自如惹眼，一曲古装版的交谊舞竟被他演绎得如此融洽和谐，我不禁又痴了。

    他似乎对交谊舞饶有兴致，环着我的腰，执着我的手，一刻不停地旋转着，口中哼唱着古典十足的曲调，那么有滋有味。陶陶然，我沉醉其中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出门会友的次数大为减少，成天陪于我的身旁，跳交谊舞成了每天的必修课。

    他带着我，飞旋，飞旋……幸福的因子在空气中流淌，流淌……一切是那么悠然自在，甜美欢喜。我忽而明白，他喜欢的并非交谊舞本身，而是带着我一起飞旋的感觉。我幸福地偎依在他的臂弯里，随他飞翔，一起飞翔……

    孕期，我的胃口总是不好，常常反应较大，吃不进东西。他总是不厌其烦地亲自下厨房，变着花样诱我多食。从酒楼厨子处请教学习，到街巷小摊那儿不耻下问，结合自己的喜好与养生知识，他的厨艺竟然突飞猛进，总能让我每顿饭都吃得胃口大开，不遗余力。

    “来，吃块鱼！尝尝今天的味道如何？”不等我消灭掉碗中的排骨，一块香气诱人的剔除骨刺的鱼又到了碗里。这难道就是所谓的“东坡鱼”吗？可惜，现代的我无福吃到，今天竟然可以直接享用首创人的手艺，这真是上天的眷顾啊！望向那满颜的宠溺，我快乐地报之以桃李，“嗯，好香，多吃鱼孩子聪明呢，我喜欢！”

    一句“孩子聪明”，他眸中诧异突显；伴随着“我喜欢”，接踵而来的便是源源不断的鱼，堆如小山。他把整条鱼都搬到我的碗里来了，我顿时哭笑不得！

    “来，这是今年的新茶，尝尝！”一青瓷小茶碗已递到了唇边，茶香四溢，沁人肺腑。

    我极力克制住快要溢出的口水，忙调开头去，用手接了。“孕期要少喝茶，茶中的鞣酸不利于钙质的吸收，对小孩成长不好。”

    “哦——”苏轼瞬间的愣怔，随即蹙眉凝视我。我忙低头喝水，避开他满眼毫不遮掩的探究。

    “我要喝骨头汤！最近老是抽筋，肯定是缺钙了。”我故作骄横，忙撒娇转移他的视线。

    话音刚落，下巴却被抬起，被迫与他对视，那黑亮的眸中写满了好奇，一丝戏谑却挂于唇角，“我一向自负，一向自认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谁料在我的弗儿面前，我却总会有所不知，有所不能。”

    “那当然了，我比你更聪明嘛！你难道不知道，成功的男人背后总有一个成功的女人？！”我扭开下巴，飘忽着眼神，有点儿心虚地自我解嘲。

    灿烂的笑意迅速爬上了他英俊的脸庞，越发衬得他俊朗无邪，“弗儿，能否告知你愚笨的夫君，钙质是什么东西，茶中鞣酸又是怎么回事吗？”他的语气真挚无辜，眸中却光彩烁烁，透着说不来的狡黠诡异。

    我正大嚼着香喷喷的蚕豆，哎，实在不是我贪吃，我必须得为孩子补充点儿益智食品。忽听到他这无比谦虚、又不无诡计的一声请教，我一下子就被豆渣给呛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直咳得我感觉满脸肿胀，眼前金星乱冒。我恼怒地、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故作生气的样子，趁机甩手逃离了现场。

    ……“轼儿，抚琴！”我坐在花园凉亭中，吃着盐炒瓜子，赏着眼前的花红柳绿，悠哉乐哉。酷暑已过，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我不愿放弃每一个良辰美景，以便让我的孩儿得到最大限度的熏陶。既然没有现代的录音机等胎教工具，那么，就让苏轼充当我的mp3吧。

    轻快悠扬的琴音响起时，我闭目凝神，斜倒在了微晃的竹编摇椅上。

    这天籁之音，如涓涓细流淌过心田，世间仿佛静了下来，唯那清音萦绕耳畔，把我带入到初春的山间，花香、鸟鸣、水流，和风轻拂，似看到了飞飞扬扬的片片絮花，若有若无，时断时续……似回到了现代的家中，偎在妈妈柔软的怀中，张口含住送来的汤勺，温馨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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