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匠心 - 第122章 莫欺少年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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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远帖》上,卷前引首有乾隆御书:“江左风华”四大字,上有乾隆御笔一玺。并御题:“唐人真迹已不可多得,况晋人耶!
    内府所藏右军快雪帖,大令中秋帖,皆希世之珍。今又得王珣此幅茧纸家风信堪并美!几余清赏亦临池一助也,御识。”
    然后还不过瘾,又随手钤“乾隆宸翰”、“涵虚朗鉴”二玺。鲁善工只想问一句:你丫都知道字画流传千年不容易,还到处乱写乱画,真不能忍!
    经过妙手回春的唐韩滉所五牛图上,前后钤盖至少八方印,把一张不大作品填得满满当当,硬生生让韩滉笔下浓郁的农村生活气息消散许多。
    最惨是写生蛱蝶图,画卷上留有各朝代收藏印章39枚,其中有宋代权相贾似道的“魏国公印”,元代大长公主“皇姊图书”及清代乾隆、嘉庆皇帝的收藏印。
    所有历代收藏印章,反映此画从北宋到清代的流传脉络,但是谁也没有乾隆盖的那么多,那么丑。
    活到八十多岁的乾隆,几乎把宫藏的作品看个遍,也印个遍。清雅的作品,被他那些印玺盖得满纸乌烟瘴气。
    清新的作品,被盖得难以负重;清远的作品,被弄的得暮气沉沉……
    几乎是由他开始流行这种乱盖章的恶习,历代收藏者如果不在画上留下几方印好像就不能显示自己的存在?
    人家作者留下印章无可厚非,毕竟是呕心沥血的作品,其他人凑什么热闹?就这样,画的长度不断被后来的裱制增加,画外内容和故事远远超过画作本身。
    更有甚者现在收藏圈流行一个标准,经过历代名家收藏的作品才是精品,才能卖上高价。
    同样一张清四王山水,普通一千万,经过石渠宝笈著录,立马翻一番。要是上面再有乾隆的一枚印章,那直接两千万起!
    这就导致印章也变成造假做旧的重灾区,篆刻本身就是博大精深的艺术门类,方寸之地,别有洞天,所以对于松石图上四枚印章,必须完美修复。
    鲁善工吃完饭,再次来到荣宝斋,欧阳平时没事也在店里喝茶,让他上楼聊天。
    “嗯,曹家的紫玉光的确不错!”
    欧阳研究过鲁善工带来的墨锭,满意道:“两大曹家,一个造纸,一个制墨,三百年传承不断,实乃不易。”
    “咦?这颜料和印泥从哪里得来?”
    欧阳拿起印泥,凑到鼻头闻闻,眼前一亮道:“颜色纯正,清香四溢,上品!”
    鲁善工笑着把这次徽州之行简单介绍一遍,特别是仇庆年,老爷子听完长叹口气,无限感慨道:“没办法,这就是手艺的人命啊,生在这个时代,真是一种悲哀!”
    鲁善工摇摇头,要是在古代有一技之长,下可养家糊口,中能成家立业,上甚至能加官进爵,靠着手艺流芳百世。
    可现在……
    这种话说也没用,鲁善工说明来意,想看看荣宝斋珍藏的齐白石印谱,欧阳笑着点头同意,从柜子里拿出一本印谱,展示道:“世人多赞美白石老人的绘画,其实他的篆刻功底更加深厚。雄悍直率、生辣猛劲、给人以酣畅淋漓之感。”
    “形成这种风格的一个重要因素就是他独特的单刀法,力达千钧,入石三分,令人叫绝!”
    鲁善工接过印谱,所谓单刀法,简单地说刻一个笔画,在线条的一侧先刻一刀是一个方向,然后将印面旋转180度,在另一侧再刻一刀,因有两个方向,是传统双刀法。
    而单刀则是在刻完第一刀后不旋转印面,直接按同一方向在线条另一侧下刀刻线,甚至在刻白文线条时仅用一刀完成一条线。
    所以双刀法所刻线条的两侧都是背线,看起来比较光滑,细微处也易于控制,显得比较工稳。
    而单刀所刻线条一侧为背线刻,是光滑的,另一侧为向线刻,是毛糙的,常常一刀即刻一线,注重线条的气势,显得生辣果敢。
    打开第一页,上面居然写着一段话,欧阳指着笑道:“这是白石老人亲笔写下的篆刻体会,最能代表单刀之精髓所在。”
    老夫刻印,同写字一样。写字,下笔不重描,刻印,一刀下去,决不回刀。
    刻法,纵横各一刀,只有两个方向,不同一般人所刻的,去一刀,回一刀,纵横来回各一刀,要有四个方向。
    篆法高雅不高雅,刀法健全不健全,懂得刻印的人,自然看得明白。
    “霸气!”
    鲁善工暗自点头,不愧是齐白石,直爽干脆,有什么说什么,痛快!
    “最初齐白石是跟着师傅在家乡做木匠活,当时已经二十七八,文化修养很低,仅限于读书识字而已。”
    “所幸后来结识同乡黎丹,对方比齐白石年纪大10岁左右,又有木匠手艺和绘画功夫,很喜欢跟齐白石交往,甚至当两人分开后,齐白石因为诗文水平差,不敢跟黎丹通信,黎丹还专门买来信笺送给他,强制要求通信。”
    “也就是在与黎丹交往这一段时间里,正是齐白石扔掉斧锯钻凿,改行专做画匠的关键节点。有次去黎家给老人画遗像,给人画像时,获得机会观看黎家收藏名画,有心的他又尽心临摹,画艺猛增。”
    欧阳指着印谱,介绍道:“至于学习篆刻,已经是三十二岁,某天偶遇从外地来的篆刻名家,当地读书人送来不少名贵石料请对方刻印,齐白石也怀揣一块寿山石,希望能为他雕琢一番。”
    “按规定日期找到篆刻名家,深施一礼,恭敬地问:“先生,前几天我送的石料刻好吗?”
    刻印人头都不抬,答非所问道:“你是谁呀?”
    未等齐白石开口,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说:“他是我家老爷请来的描容匠。”
    “描容匠?”篆刻名家漫不经心地从箱里翻出一块石科,“是这块吗?你晓得此为何石料?”
    齐白石从容地回答道:“寿山石”
    篆刻名家想不到眼前这个平庸小字辈答得如此爽快,心生不满,不耐烦地把石料往桌上一扔,呵斥道:“不平,拿回去磨平再来!”
    受到如此冷遇,齐白石不免怒火中烧。冲上前,一把抓起那块心爱石料,回到住处,卷起行李,撕掉未画完的人像,不辞而别。
    回到家,胸中燃着一堆火,憋着一股气。托起那块寿山石,久久凝视着,蓦地瞥见窗台上那把铮亮的修脚刀。
    别人用刀能刻印,难道我就不能上“刀山”,下“石海”?
    左手握石,右手持刀,把全身的愤懑跟满怀的情志凝聚于刀尖,平生第一方印章“金石癖”终于刻好。
    这愤怒之作布局合理,刀法苍劲,隐隐有一股刚毅之气。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凝滞心头的闷气也驱散了不少。
    当他把那方印拿去请教黎丹的时候,后者甚感惊喜,赞叹起天赋惊人。于是他把遭受冷遇的经过讲述后,又拿出几方印章求教于黎丹。
    黎丹打趣道:“这有何难?南泉冲有的是楚石,你挑上几担回家,随刻随磨,随磨随刻,等刻的石粉能装满十盒,功夫就到家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从此齐白石白天描容作画,晚间操刀刻石。功夫不负苦心人,刻印技巧在同辈中后来居上,很快独步一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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