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青青 - 分卷阅读429
客舍青青 作者:蟋蟀在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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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的校友之一,跟他在重庆见面叙旧时,听他如此评价,笑着回道。他就是当年向雍希羽谏言“学化学将来可不好做官”的那一位。不过瞧着面前依然不苟言笑、神情莫测的老同学,孙天祚黠虑的双眼在镜片后面闪了闪光。从上海海事局、浦江商会到成都财政所,雍希羽几乎凭借一己之力,证明了其眼光和神通。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这个胸中藏有迷一般渊壑的校友,很想知道像这样一个人来到后方,意欲何为。而雍希羽只是坐在对面一处晃着葡萄酒,一副沉思甚深的表情。时钟敲响八点,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通常这是孙天祚给自己那位教育总长家的未婚妻千金打问候电话的时间。然后,如果情况允许,他还想派辆车去将宋明珠接来过夜。他觉得宋明珠比教育总长家的小姐更可爱,尽管宋明珠并没有一个做教育总长的父亲。
“……财政所的账面漏洞百出得像仓库里的破麻袋,”雍希羽突然道,眼里凝着钢铁般的灰光。
一口酒柔滑地在肚腹间流转,孙天祚似笑非笑地,等着他下面的话。如今——呵呵,又何止财政所的账面像破麻袋,应该说这整个世道运数都像是被老鼠咬的稀烂的破麻袋。一大张破麻袋罩在这片偌大的土地上,罩在所有人身上,人如蝼蚁般翻滚挣扎,有的挣死,有的挣活,有的不死不活。
雍希羽没有半点他的不恭,即便是行践罪恶,他这位已沾染了半身西洋气的同窗也是一腔子凛然不折,让人想起长松、峭壁之类的东西。这倒也是个本事,孙天祚向后靠在沙发上,同时听到雍希羽说:“如果我设法让账面变得好看些,然后这些账目可经你的手交由陪都那些元老过目,今后几个月重庆及周边的弹药供给,我也可以提供一个行之有效的方法,当然还是经由你向元老提议——如果我能做到这些,我现在就可以保证这两件事的成功——”
孙天祚身子渐渐前倾,他闻到了饵的美味,现在他想知道后面的钩是什么,这个钩需要割掉他几块肉。
雍希羽直截了当地,“教育总长的女婿有能量将我放在军需总长候选的位置上。”
孙天祚吸了半口气,他眼睛睁大了,“你的胃口比我好。”
雍希羽眼中的灰光一动不动。
孙天祚忽而皱眉,“你确定你想干这个?这差事可肥可瘦可扎手,一旦坐上了这块肉,你就要去应付数不尽的硕鼠……”
“我知道,”雍希羽看着杯中酒,“而我是一只猫,一只很了解鼠类的老猫。我不会吃它们,我只会……”
孙天祚竖指打断他的话,“你不用告诉我,老同学,你不用告诉我,不用。”他不会去听任何他不必知道的事。
臂肘撑在膝上,他盯着雍希羽望了一会儿,喝尽最后一口酒,“对你,我赌一把同窗之谊。”
孙天祚不知道雍希羽将如何做出他所承诺的事,他不需也不想知道。对于雍希羽又是为何想得到军需总长一职,他也不需且不想知道。这是个看上去肥美的差事,可真想坐上去的人并不多,盖很多物资是由财政部内要员亲为,轮不到军需处的人经手。这就证明了一个事实,行兵打仗者,绝不会发财,就算你在军需处也一样。他之所以愿意助雍希羽一臂之力,多半由于他对陪都这边数不尽的望重德不高的老家伙感到厌倦,以及伴随着的一点点滋长的恨意。其中他最痛恨的,是他未来的老丈人,而那老丈人还算是当中比较好的一个。父亡后家道中衰、两位长兄在前线、身边的四弟又不堪大用,孙天祚在后方像一根孤独的顶梁柱,日复一日地承受着维持和重振家业的压力。表面上他老于世故,在重重势力间周旋,像所有得到前辈人赏识的青年才俊一样,他谋该谋的职,他结该结的姻。身后无所靠,他不得不在三十而立之前,替自己、替孙家打下浅浅的基业。他折腰,他谄媚,他向教育总长家的小姐示好,他努力向一群并不如他的人靠拢,他既爱且恨他所追求的一切。偶尔那么一刻,他感到他有权反一下社会,反一下国家,反一下人类,或者反一下随便什么他本不应去反的东西的时候,他会很乐意搞一些小动作,安全的小动作,去刺挠刺挠他所身处的这个秩序。这会教他高兴,暗暗地,教他压力无形地减去。所以当雍希羽提出这一建议,这本一利十的建议,他立刻嗅到了可教他所在的那个秩序磕破个墙角泥的机会。渔人反渔,其趣不足为外人道。孙天祚乐见所有可教陪都这些硕犬硕猫硕鼠感到不适的人和事,他甚至隐隐以为雍希羽会是个相当不错的合作伙伴。而这个伙伴最优良的一点是,他不会影响自己收获果实,但愿不会罢。
跟所有一心一意向上爬的年青人一样,孙天祚是个积极的行动者和实干家。那边雍希羽刚以匿名的方式,密电重庆某报社,道黄金价格看跌,流通的法币币值将涨,陪都的几大银行已秘密回购法币且暗自提升利率。报社的人信疑不定,未敢直接刊登,而是以社论的形式将此消息披露。另一头孙天祚就开始走访重庆各大银行,取得黄金出售总量确实一路攀升的事实,并将此情况透露给另一家报社。两则消息先后登出,引起嗅觉灵敏的各路人士注意。一时间,有帮会撑腰的信托公司、当局的军政要员、以及军火商,纷纷抛售黄金,购买法币。中央银行内部,本在酝酿假高法币价格以收敛黄金的计划,这一下被人抢了先,脚乱心恼,连夜加印法币,并散播说之前消息并不属实,乃为人蓄意捏造。然而仅若干天的时间差,法币价格就上涨了近二十个百分比,黄金价格则由原先每两两万元,跌到每两一点三万元。纸醉金迷的雾障中,原来浦江商会剩余下的资产,未至重庆,其中一半就被雍希羽用来购买法币;另一半,除去在成都置了一处老宅用作居所之外,此时全部用来收购价格下跌的黄金。同时之前购得的法币,分至大小信托公司,两夜的时间就抛售一空。这一进一出,几日之内,他所套得的黄金总数,保守估计,也当超过三千五百两。至于后来央行连夜印钞,强行贬值法币,提价黄金,以阻止黄金抛售潮,雍希羽手里所得的金价,随着时间的推移,更是节节攀升。他仅用了其中一部分,就修补了财政所的账面,文件交到孙天祚手里的时候,后者露出这几年以来非常罕见的会心的微笑。作与此事的参与者,孙天祚自己自然也是赚得盆满钵满。而且,当后来当局有意追查此事,却因为相当一部分达官显贵也或多或少地于其中推波助澜趁机聚敛黄金,又在之后金价攀升中再发一笔,如此蔓枝扯叶,十天半月一过,随着前线战事的纷迭,追查也就不了了之。
伤者自伤,庆者自庆。葡萄酒在两人的杯中闪出隐秘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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