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舍青青 - 分卷阅读215
客舍青青 作者:蟋蟀在堂
分卷阅读215
沉下来的天。饶是如此,赵师容依旧不肯放过他:“萧三先生,你还是好好回去过你的日子去吧——快要做爸爸的人,心里总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挺对不起孩子的!”
眼里汪着水色,浅浅地晃动,萧秋水看向赵师容——看来赵师容是知道的了,早就知道了罢……
讲不出什么来,萧秋水胡乱望着四近,什么都没看到。脚步杂乱地,转身向前走,走,走,走……
赵师容望着他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转头吸烟,心道:沉舟活着的话,怕是要骂我了。
一个月后,唐方诞下一个男婴。萧家这才重新喜气洋洋起来,孙静珊的眩晕症不治自愈。拈着长孙细嫩的手脚,她问道:“秋水,是叫帆帆吗?千帆,萧千帆?”
萧秋水勉强笑道:“是呢,是叫千帆。”
床上的唐方,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慢慢地闭上眼,任头发在耳旁凌乱。
☆、新人旧人
费老头儿的船将盛家亲眷安稳载抵岳阳后,又接了好几单生意,皆是从华东重镇将人或货物运往两湖地区,沿途不断有背井离乡者要求捎带,献上少许川资。费老头儿叼着烟斗,据守船舷,收一笔钱,上一个或几个人,突着手指挨个地数,还嘱咐阿彻盯着些,别叫闲人混上来,搭顺风船。阿彻人小鬼大,跟了费老头儿几年,全得其见钱眼开的精髓,举着弹弓傲立桅杆之上,见着那鬼祟的生人、偷懒的帮工,抑或行李太多的搭船者,嗖嗖两颗棱棱的石头飞击过去,“那个东西,纳钱没有?没有?自己往下跳,别招我来踹你!”“懒鬼,手脚麻利些!跟你婆娘在床上也这么慢腾呢!”“兀那婆子,东西太多了,有两个人重!要么扔掉一点,要么再去纳钱!”呼呼喝喝,也是个费力气的活儿。
他的跟班儿小许,得到过特赦,不用干别的,只负责给他捡石头,递茶水。小许热爱这个小上峰,嘴里嘻嘻地,往里头扔油爆花生,嚼得脸上也出了油,头上顶条毛巾,时不时擦一擦。
李沉舟在灶间,热得脱了短衫,赤着上身,替阿彻煎小黄鱼。自从一次阿彻尝过他下的馄饨炖的肉汤之后,就跑去跟费老头儿说,燕大哥是他的御用大厨,不许派他做别的活。费老头儿就扳着手指给他算,说李沉舟那么大的个儿,一天要吃多少粮,不干别的活,他们爷孙俩只有亏的份儿。阿彻吸着嘴,斜眼道,那就把厨房都交给他,其余的他来给他派闲活,总不叫他干坐着就是!费老头儿哼道,就怕你心疼燕大汉,不肯叫他吃累。阿彻跳脚,往费老头儿肚皮上打石子,道姓燕的又不是美娘儿们,我心疼个屁!打完就跑,还顺手射歪了费老头儿的烟斗。
煎好了小黄鱼,盛到盘子里,在脆骨汤边上放着,到甲板上透气,散散肺里的油烟。李沉舟在费老头儿的船上呆了好几个月了,从脚下水波的摇晃到夜里起落的船哨,都适应得很好。江岸景色变换,人家来了又去,看了一遍、两遍、三遍,也就是那样。启程、泊岸、抛锚、再启程,除了岳阳,很少在一地停留三天以上的时间。除了岳阳,都是过客,城镇的远景近景,匆匆一瞥,便告离别,即使攒下了一丁点儿印象,被热辣的太阳一晒,狂躁的江风一吹,也就烟消云散,流离失所。这种忽来忽去、不得常驻的日子过得久了,胸中渐渐生出些对人生的无谓感。这种无谓感侵蚀着心底岩石般坚执的记忆和情感,似乎终有一日,会将其摧腐个干净,唯留一抹旧痕。等到多年之后想起来,双脚站在那抹旧痕上,遥想当年的那番遭遇和心情,心中不禁升起淡淡的惊奇,接着便是一声简短的“哦”,仿佛在疑惑,又仿佛在感叹。那种无能为力感并没有消失,但是你已经出脱出来了——也许不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而是时间和不断变换的地点帮你出脱出来的。但出脱毕竟代表着不错,不是麽?
如今李沉舟就处于这种一日日出脱的心境中,不想、不见,自然出脱。船行经南京码头数次,心头的悸动一次比一次更微薄。江边的建筑和江边的人,乍看是亲切的,再看又是疏远的。再想到城里的人和事,乱麻一般团在那一座座连绵的漂亮的屋宇中,再想到自己曾是那乱麻中的一股,怎么挣都挣不出个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出路来,着实心惊。现下忽而跳将出来,从旁观望,怀恋怀想或许有之,但要是说再入那团乱麻,左纠缠右勾连的,一抬头,不是直面怨怼就是充耳责怨,李沉舟却是万万不愿意的了。能在活到三十岁上,突然将整个过去囫囵甩掉,隐姓埋名,没于人潮,重温童年时那种生火煮饭、剁肉切葱的无聊和平和,还能间或俯瞰江景,逛游四海,他觉得这是一种幸运——一种激流中人被冲上浅滩的幸运。
李沉舟靠在舱板上吹风,右边是刚刚被费老头儿纳了钱,准许上来的顺风客,正被三五帮工吆喝着,让规整规整行李,别碍着他们的事儿。其中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气的年青人,被刘友当胸搡了一把,一个趔趄跌坐在地。刘友看也不看,扬长而去,“怎么那么多逃命的穷鬼!穷鬼还逃个什么命?”吴财尾随着,丢下两声讪笑。
李沉舟走上去,伸手拉起那个文弱的青年,又替他将行李扛到边角处——用的是没有受伤的那个肩膀。青年向他小声地道谢,攥着自己的行李,不知要坐还是要站。李沉舟见他模样紧张,搁下招呼,径自走开,回到灶间。
一进门,一颗石头当胸袭到,被他挥手打掉。袭击他的人跳出来,着恼道:“你干嘛那么手快!不能被我打一下!”伸出指来,一下一下地戳李沉舟的肩伤,顺手摸他的胸肌。摸完一下,觉得不错,再摸一下。
正是那船上的小太子阿彻。
李沉舟拍拍他脑袋,“小黄鱼、脆骨汤都好了,去吃吧!”
阿彻喜色冲眉,两下跳过去,手也不洗,把东西往嘴里塞。一条油渍渍的小黄鱼,抓着鱼头,舌头接住鱼尾,一卷两卷的,吧咂吧咂裹着嘴皮子吞咽。油卤顺着嘴角往下滴,袖子一横,擦掉了,嘴皮子再咧开,噗噗地往外吐鱼骨头。舌头翻舔着,再去抓第二条。
小许嚼着花生,跟过来想分点儿鱼腥,被阿彻用弹弓甩了两下,“去——不许跟我抢!”
小许很遗憾地,舔着手上的油腥,巴巴地看着阿彻吃得欢腾。
李沉舟揭开锅盖,“这里还有剩余的骨头汤,给你盛一碗?”
“哼——那是爷爷买给我长身子的脆骨,凭什么你来做人情?小许叔又不需要长身子,喝来有什么用?”阿彻探过身,将锅盖很响亮地合上,瞪着李沉舟,嘴一撇道:“刚才你把刘友给得罪了,你知道不?”
李沉舟微微一笑,“不知道。”
“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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