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之国的爱丽丝 - 1058.第1046章 自己丢掉了吗？

    第1046章 自己丢掉了吗？
    “我们生活的这个宇宙，起源于母亲大人的伟力，由祂构想出来的一亿三千万种法则编织而成，至于少女王权所掌握的法则，不过是其中最重要的十六种而已。如果说后者牵扯到宇宙的平衡，那么前者便是宇宙得以存在的基础。在第二次创世纪中，母亲大人解放了自身的魔力，拓宽了镜星宇宙的尺度与广度，然而代价却是自己陷入永恒的沉睡之中。然而除祂以外，这一亿三千万条法则落入谁的手中，都不是最合适的选择，因此祂在沉睡之前，选择将它们封印在宇宙的中心、镜星的地心，同时又为这个封印留下了一把钥匙，以预防最糟糕的情况发生。”
    “若有朝一日，宇宙迎来倾覆的浩劫、众生面临灭顶的危机，手持钥匙之人将解开封印，继承伟大的创世女神冕下遗留的一亿三千万条法则，并重塑天地与万物的形态，带来所有的光荣与拯救——那把解开封印的钥匙，正是金苹果。”
    天蒂斯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这些旅人，不知是出于何种心态，慷慨地向他们分享这段闻所未闻的秘史：“然而，出于最谨慎的考虑，尽管母亲大人的子嗣——即我们，都知道金苹果的存在，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模样：果真是一颗苹果吗？还是一种隐喻？一篇文章、一首歌谣？一棵树？乃至是一个人？这未尝不是一种可能性，因为据说，创造镜星之后，母亲大人便将金苹果投向尘世，欲使它在凡间受百万种情感与无数种命运的洗礼，直至成长为最完美的形态。既如此，金苹果是一个活生生的灵魂的可能性，其实已远甚于那些腐朽死物了。”
    “据说？”林格微微皱眉：“谁说的？”
    关于金苹果的传说，圣夏莉雅亦有提及，然而她只说过，金苹果是联系少女王权的纽带，通过它的力量便能找到遗失人间的神子们，并坚称自己从林格的身上感受到了金苹果的气息。然而她的讲述并未如天蒂斯那么详细，更没有提及女神遗留的一亿三千万条法则——倘若真的继承了这些法则，那么他与真正的女神之间的差别，似乎就仅在于少女王权们掌握的十六条关乎着宇宙平衡的法则了。
    这岂非意味着……
    年轻人心一跳，用一种诧异的眼神看着屏幕对面的天蒂斯，仿佛重新认识了她。这位魔女结社的领袖倒是毫不在意他的注视，嘴角一勾：“母亲大人投下金苹果之时，谁还跟在祂的身边，自然就是谁说的。并且，那个人恐怕也是世界上唯一知道金苹果真实身份的人了。”
    这句话再度将众人的视线拉回到天界忒弥丝的身上，目光中恍然与疑惑皆有。唯独林格没有这么做，他依旧紧紧地凝视着天蒂斯，半晌后，一字一顿地问道：“那就是你真正的目的？继承女神的一亿三千万条法则，然后从根本上改变这个宇宙？”
    “无疑如此。”天蒂斯回答得很迅速，仿佛答案早已在脑海中酝酿了无数回，根本不需要思考：“我会像母亲大人创世纪那样，重塑这个宇宙的模样，让一切生灵、有无物质，都走向正确的道路……”
    “胡说八道！”梅蒂恩气呼呼地打断了她的话，小女孩的眼神中充满了呼之欲出的怒火：“女神大人才不会做这种事！你根本不配与祂相提并论！”
    天蒂斯的话戛然而止，她像是被梅蒂恩激怒了一般，面无表情地俯瞰着这个倔强的粉发女孩。莉薇娅修女连忙将梅蒂恩拉到身后，自己迎上了她的目光。不过来自魔女结社的领袖的压力，不是寻常人能够承受的，即便她曾是真灵派的圣子也一样，因此脸色很快就变得苍白了，额头上缓缓渗落一滴透明的汗水。
    被她拦在身后的梅蒂恩焦急地扯着莉薇娅修女的袖子，她今天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激怒天蒂斯了，那并非出于一种小孩子的幼稚心态，而是她早就做好了觉悟，要以天心教堂继承人的身份，与这个冷血无情的现实魔女对抗到底。所以小女孩觉得站在前面的人应该是自己，而非莉薇娅修女才对。
    但莉薇娅修女已立誓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神圣的圣灵，即便对方是女神冕下的子嗣，然而梅蒂恩却可谓是万物生灵的希望，当现实的魔女注定要毁灭一切时，这个女孩将会站出来拯救一切。因此纵然压力沉重，她依旧寸步不让，坚守自己身为一名女神信徒的使命感与责任感。
    可是那位深不可测的结社领袖又真的生气了吗？谁能说她不是和梅蒂恩一样的想法，从未觉得自己能够与伟大的母亲相提并论呢？即便如此她依然有自己要坚持的东西，那些比信念更加深沉的事物，才是支撑她在这条道路上走下去的动力。
    “母亲大人确实不会做这种事的，或者说，不忍去做。”她平静道：“因此才由我代替祂去做。”
    然后她回头，看向天界忒弥丝：“这个世界无疑需要净化，母亲大人曾犯下的错误也需要被弥补——但那绝不是祂唯独遗漏了人类的错误，而是祂天真地将只属于神明的力量分享给凡人的错误。过去，我一直劝天界忒弥丝将金苹果的力量交给我，让我来为这永无止境的命运落下帷幕。然而她却总是以爱丽丝还未回归、混沌与秩序的少女王权们也尚未苏醒为借口推脱。爱丽丝远在异界，我暂且无暇顾及，因此只能唤醒遗落于人间的王权，说服她们加入我的伟业，而最后的结果，正已如事实呈现在我们眼前。”
    混沌的王权都选择了支持天蒂斯，而秩序的王权则选择了反对——乃至反抗。她们甚至拒绝返回天之圣堂，而是在人间创建了创世女神教，与魔女结社暗中对抗。
    “所以你才以转生洗去了秩序王权的记忆，以诅咒限制了秩序王权的力量，却又不限制她们的自由。”林格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为的便是某一日，有人带领这些失去记忆的少女回到天之圣堂，到那时，纵然她们已知晓真相，天界忒弥丝亦无法以同样的理由推脱了？”
    “不错，不过，我本以为那个人会是爱丽丝，因为她不可能一直待在地球，总有一天要回到这里的，而少女王权之间的灵性共鸣以及命运的暗中引导，注定她纵然失去记忆，也一定会走上这条道路。”
    天蒂斯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年轻人：“可我没想到那个人会是你，林格先生。而爱丽丝呢……她已经变得不像从前那个她了。”
    这句话让一直都在发呆的爱丽丝忍不住颤抖了一下，似乎有某种极为复杂的心情侵占了脑海，让她缓缓攥紧拳头，刘海下掩住了一抹阴郁的色彩。天界忒弥丝则用一种莫大的默哀凝视着天蒂斯，轻声道：“你也变得不像从前那个你了，天蒂斯。”
    她的语气唯有到此时，才显得不那么冷淡。
    如果是从前那个天蒂斯，绝不会采取这种伤害亲人的做法来实现自己的计划，遑论让她们失去记忆，陷入名为诅咒的牢笼了。
    “人总是会改变的，对于这种改变我从没有遗憾过，只遗憾于自己没能早点明白这个道理，否则很多事情或许都是可以挽回的。“天蒂斯说道：”天界忒弥丝，难道你可以说，自己与从前的自己毫无差别，一点都没有改变吗？”女孩默然不答，天蒂斯的目光又扫过底下众人，主要是在少女王权的身上停留：“还有你们，难道不曾对档案中的自己感到陌生吗？那不仅是因为记忆的缺失，同时也是因为时过境迁，大家都改变了许多，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尽管灵魂的本质并无区别，但在细微处的差异，却犹如照镜子般明显。说话时的语气、行事的风格、平日的习惯、还有憧憬时的心情……每个人都在这漫长的岁月中失去了什么，又重新得到了什么，只是或多或少而已。
    “不过，多说无益，还是让我们回到正题吧。”
    天蒂斯将感慨的神情一收，重新摆出那副严肃的面孔：“现在，所有的少女王权都已经苏醒，所有的少女王权都知道了真相，并且，少女王权内部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一些决定毁灭，而一些决定拯救。此时，正是你履行身为调停者职能的时刻，天界忒弥丝——由你来判断，那个答案，究竟要交给谁？”
    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那位银发少女的身上，等待她的回答。
    但回答，谈何容易？
    只是轻飘飘地给出一个“是”或“否的答案，固然是很轻易的，可本质上却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辜负了母亲大人的期望。然而若深思熟虑，审慎思考后作出决定，难道就一定不会后悔吗？何况事到如今，女孩已经无法判断究竟谁对谁错了。凡人因欲望而扭曲力量的本质，三度背叛了少女王权的信任，本应受到惩戒，可天蒂斯想要彻底净化这个世界，就一定是正确的吗？对母亲大人创造的世界怀有眷恋，即便遭受背叛依然深深爱着这寰宇大地上的一切生灵，而圣夏莉雅的这种包容与大爱，又一定是在纵容吗？
    天界忒弥丝不禁想起自己每一次做出的选择，好像往往只会引发悲剧。第一次她选择站在爱丽丝那一方，却导致她被凡人背叛，伊甸走向末日；第二次她选择将情感的真谛交到圣夏莉雅的手中，却促使她下定决心，寄希望和信任于人类，再次伤害了自己最亲近的人们。自己真的有做出选择的能力吗？真的有调停矛盾的资格吗？还是说如果她什么都不做的话，事情才会变好呢？
    可能母亲大人一直以来，都对自己寄托了太多不切实际的期待吧。事实上祂的小女儿远不是那么有担当的人，她被赋予了情感，却还没有学会如何做人，于是夹在孤独的缝隙间痛苦不堪。
    一时间各种复杂的想法充满了女孩的思绪，来自四面八方每一道无声的视线都会如针扎一般让她感到坐立难安。或许天蒂斯说得有道理，时至今日，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自己了，在地球上她照顾爱丽丝，放任她沉浸在各种电子游戏中，麻痹过去的记忆；在镜星上她对天蒂斯的所作所为从不过问，放任魔女结社的触手延伸至世界的各个角落，思想和行动也越来越激进……她好像已经学会了忍耐与漠视，学会了谨慎与思虑，但这种改变其实并不叫做成长，而是逃避才对。
    一柄利剑斩断了所有杂乱的思绪，女孩抬起头来，又变回了那面无表情的姿态，以冷淡的语气开口，一字一句，仿佛是为了强调什么：“从理性上，我支持天蒂斯等人的做法；从感性上，我支持圣夏莉雅等人的做法。”
    好熟悉的一句话，令众人面色微动，仿佛已经猜到了她下一句话要说什么。
    情感，唯有真挚的情感，永远不会伤害任何人……
    “但是——”
    天界忒弥丝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唇：“无论是理性或感性，在中枢系统自我程序中占据的比重，都没有达到符合裁定流程的最低标准。因此，”
    “我不会做出判断。”
    她的声音回荡在控制中心内，撞上每一道冰冷的障壁后折射回来，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孤独与落寞：“我无法……做出判断。”
    并不是所有人都想改变的，但是所有人都必须接受改变，因为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并不以人的意志为中心而转移，比如相信情感，比如憎恶背叛，又或是二者皆全。
    天蒂斯和爱丽丝同时抬起头，或茫然或深邃地看着穹顶下那个娇小的身影，但昔年那个瑟缩在母亲大人身后，怯怯地喊她们为姐姐的女孩，似乎已经离得越来越遥远了。女神或许对今日的一幕早有预料，所以一度将自己的名字托付给她，然而天界忒弥丝纵使继承了母亲大人的名字，也不过是一个名为天界的小女孩在无助和悲伤中想要抓住些什么，充当自己的救命稻草罢了。
    如今，那根救命稻草。
    被她自己丢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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