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 不渡 第34节
“好刀。”谢翾笑。
笑语间,她手里的锋刃已绽开了朵朵冰花,刺骨刀刃贴着药商的琵琶骨刺下,贫瘠的淡黄色脂肪顺着刀刃浇遍谢翾的手,而后才是不断涌动的、粘腻的鲜血,可惜它们没能流淌太久,因为刀刃上的寒意已顺着药商背后的伤口开始入侵他身体的每一处角落。
伴随着一朵朵血红色冰花在药商的血液里炸开,秦焕入神盯着谢翾的每一个动作,心中感叹她的手法优雅精准又无情。
她才像是掌管生死刑罚的地狱冥王,她不因为药商犯下的罪过愤怒,也不为那些得不到治疗患者的家破人亡而感动悲悯,她只是在执行定下的律法,像是某种规则的化身。
开遍药商全身的血色冰花在他心口处停了下来,因寒冰封住伤口,这药商竟没有失血过多,还留着一口气,蚀骨的寒意每时每刻都在刺激他惊恐的神经,让他一直清醒地去体会这刑罚的痛楚。
“到了冥界,你可以告诉楚江王让他给你少一道寒冰地狱的惩罚。”谢翾在药商不断颤抖的脑袋旁低声说道。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含着温柔清浅的笑意,顾盼流光的眼眸注视着秦焕,他听不到谢翾在说什么,因为他的全部心神已投注到谢翾的每一个行刑动作里去了。
看了谢翾他才知道自己之前的刑罚是有多么粗糙血腥,药商身上的每一滴血都没有白流,他所流逝的每一点生命力都化作加诸身体乃至灵魂的痛楚,再多一分都会让这脆弱的人类死去,可谢翾的刀锋在死亡上起舞,不断挑逗着死神的底线,偏偏没有越过生与死的界限。
“就是这个。”谢翾将小小刀刃放回桌上,随意拿起桌上的一面抹布按在了药商背部最严重的伤口上替他止血——这人还要被斩首示众,可不能死在这里。
她笑意盈盈,眼中流淌的是赤|裸裸的诱惑——她知道秦焕无法拒绝这般优雅的行刑艺术,而秦牧领悟一生的行刑手法远远没有她所掌握的高妙。
谢翾提出的条件苛刻,她知晓自己要给秦焕抛出足够的诱惑,反正秦焕也不知道秦牧究竟留了那一招,总之她就说是秦牧留下的,才能将两种秦焕两种无法拒绝的诱惑叠加在一起。
果然秦焕还是起疑了,他知道自己的师父有几斤几两:“师父他……有如此厉害?”
“再痴傻的人去十八层地狱走一遭也会有新的领悟。”谢翾笑,“何况是他这样经验丰富的刽子手呢?”
秦焕盯着谢翾,永远冰冷的表情总算有了些许松动,他甚至能猜出谢翾在骗他,他的师父不可能掌握这样高妙的技法,但他就是不由自主被这行刑的艺术吸引。
“你要如何?”
“我要你。”
“司狱司?”
“太子府可以让你做事,我难道不行吗?”谢翾的手在狱卒递上的清水里搓了搓,将满手血污洗净。
“太子府只是将案件移交给我。”
“我也可以将案件移交给你,被下毒的是我,太子府为我出头不是很奇怪吗?我见他府上的侍卫长贺传倒是很可疑。”
“你敢动太子府?”秦焕冷笑。
“你只是喜欢行刑,你喜欢手中的利刃斧凿或是黑线钉锥——所有可以对生命造成伤害的东西将皮肉划开的感觉,你只是喜欢那些脆弱的灵魂在你手下颤抖,你只是喜欢这里的黑暗与血腥……恰好圣上给了你这样的权力与舞台,对吗?”
“跟着我,我给你丢到死牢里喂饱你的猎物不会少。”谢翾的舌尖舔了舔自己的齿端。
“禹国的公主——”秦焕轻嗤一声。
“翾。”谢翾道。
“宣?”他问。
谢翾仰起头点了点。
一枚冷冰冰的东西丢进谢翾面前被血染红的水盆里,谢翾低头看去,在朦胧的血雾下躺着一枚象征着司狱司最高权力的印鉴。
谢翾将印鉴捞了起来,与秦焕对视一瞬:“我带一个人走。”
“还两个。”秦焕道。
“好。”谢翾本想对他有所承诺,便学着以前凤洵的样子伸出手要与他拉钩,但她的尾指伸出去却又颤抖着拢了回来。
谢翾想起,在两年多前的月夜下她看到那戴着鬼首面具的少年从窗外如自由的飞鸟般跳了进来。
他说拉钩,等她修炼到魂茧境就让她看一看他摘下面具的模样。
后来她没看。
“拉钩,幼稚。”秦焕竟然看出她想干什么了。
谢翾将握成拳的手收了回来:“只有傻子才会做这样的事。”
这世上的承诺,哪能是拉钩就能立下海誓山盟的呢?当初堇娘也是这样与她拉钩的,她说等任务回来之后会送她只有外面才有的有趣东西,但是她没回来,就这么躺在血泊里,身为暗卫的她为了保护尊贵的谢家小姐谢如扇死去。
狱卒帮着谢翾将那日受刑的囚犯抬了出去,正是凤洵之前在太子私牢里放走的那位前护国法师。
“你最好确认你那里的人都靠得住。”秦焕提醒谢翾
“嗯。”谢翾点头。
她来司狱司之前就对小池说到时候是景寻来接她回去了,所以小池才回趁这个机会回皇宫去复命。
景寻那里的人她可以相信,毕竟火烧太子府私牢这件事他才是主犯。
司狱司外,几位身着黑甲的护卫守在凤洵的马车旁,仔细看装束,这几位护卫应当来自兵马司。
“兵马司的人。”秦焕负手而立,远远瞧了一眼。
“怎么?”谢翾问。
“一群酒囊饭袋。”秦焕嘴上如此说,却还是对景寻的能力有些惊讶,这京城里能调动兵马司人员的长官并不多,更何况这位景王爷目前并无职位在身。
凤洵见到谢翾出来,便命人将那昏迷的囚犯安顿在另一辆马车上。
谢翾跳进他的马车,拿白帕擦了擦面上的汗:“以后这人就留你府上?”
“为何?”虽然很喜欢谢翾这样的做法,凤洵还是笑着这么问了一句,他想要听些谢翾的花言巧语,就算是骗他的也无所谓。
“他是你放出来的呀。”谢翾果然不解风情。
她的手放在身侧,凤洵低眸,看到了她手腕上遗留的一点血迹。
如在冥界一般,凤洵不动声色覆上了她的手腕,指腹轻轻摩挲,替她将这一点血迹擦干净了。
谢翾被他牵着手,忽然愣了一下,虽然场景、座驾、身边的人都与冥界不一样,但她恍惚间觉得自己回到了那日月颠倒长年飘雪雾气笼罩的冥界。
像,太像了,从那般冰冷之地回来的她总是能等到一双温暖的手牵住她。
“凤……”谢翾猛地侧过头去,却只能看到一张不熟悉的脸。
凤洵安静看着她,他唇边含着一抹浅笑,并未说话。
倒是谢翾自己慌了神。
“凤?”
“风很大。”谢翾对着平静毫无波澜的空气,扯了个谎。
凤洵指尖微微一动,京城里平地卷起了狂风,风浪将马车帘子吹得不断舞动。
“是啊,风很大。”凤洵笑。
第43章 四十三刀
谢翾看着凤洵,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风,她的长睫颤了颤。
凤洵温暖的手掌覆着她的手背,是谢翾极为熟悉的温度。
是所有男子都像他一般热吗?谢翾想,可能是秦焕比较特殊吧。
回了景王府, 兵马司的人将谢翾带回的囚犯抬了进去, 谢翾随口问了句:“你是怎么把兵马司那边的人弄过来的?”
“嗯……我知道了一些祝指挥使的小秘密。”凤洵微笑说道。
语毕,他对前来复命的兵马司部下点了点头, 后者才恭敬离去。
“这……这是谁伤的?当真残忍!”蒋通看着昏迷在床上的男子, 眉头紧锁。
“他身上这几处被黑线贯穿的伤痕也就罢了, 主要是身上经年累月的受刑伤痕将他身体的根基拖垮了。”蒋通一边皱着眉给这昏迷的囚犯清理伤口,一边说道。
“他是化气九阶的强者, 我以为他自己可以逃走。”眼见如此惨状,凤洵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太子府私牢里的卷宗为何会如此记录, 护国法师不是已经在任三十多年了吗?”谢翾在看完卷宗之后特意去调查了一下鼎鼎有名的护国法师。
要知道,护国法师是沟通上界神明的桥梁, 对整个王朝来说都极其重要, 这样重要的人失踪了怎么会无人在意?
除非是现在真正的护国法师已经被掉包了, 但是护国法师身负上界神明赐予的圣印,若无这个凭证,根本无法突破与神明沟通的屏障。
看护国法师的情况, 他已被囚禁在太子府有几年了, 这个皇朝风调雨顺了这么多年, 每一年他们去皇脉祭祀时沟通的又是哪一位神明?
谢翾低眸去看床上那被血污遮住面容的护国法师,唇角微微翘起, 她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却并未注意站在她身后的凤洵眸光骤然变得深沉。
待蒋通处理好护国法师伤口之后,谢翾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这国师有一张很年轻俊秀的脸,完全看不出他是年近百岁的老东西。
在人间,有很多贵族都可以修炼,但不论他们的修为有多高,他们的寿命都有上限,活最长的人类也不过两百岁,在人类有限的的寿命里就算他们的天赋再高,也无法突破修为的桎梏。
人类,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人类而已。
护国法师已近百岁,面容却如此年轻……谢翾探查了一下他身上灵气的汇聚处,现下他身上依旧奔涌着澎湃生命力的地方是——手腕。
床前,谢翾一把托起国师的手腕,在他的腕心处有一枚清晰的凤形印记,与皇族的徽记一模一样。
这是人间亿万生灵,也是至高无上的皇族千百年来虔诚供奉着的上界神明——栖息在巨大梧桐树上的……凤凰。
谢翾的手指覆在凤形徽记上,感受到这里传来的热意,热烈温暖,像是永夜里的火。
就算她再傻,也感受到了这些能量的相似之处,在冥界凤洵身上的力量、她魂体暴动后昏迷时感受到天上的盛烈光芒还有眼下庇护国师长生的凤形徽记,这一切串联成线。
凤洵是上界神王的孩子,他是一只小凤凰,上界还有一只大凤凰,那位大凤凰就是人间皇族虔诚信仰的图腾,皇脉能量汇集的中心就是凤凰最初的诞生地——梧桐树。
谢翾的眸底闪烁着暗色,她不动声色地将国师的手放了下来。
“他何时会醒来?”谢翾问蒋通。
“他应当昏迷了有几年了,只有外界强烈的刺激——例如痛苦能让他有所反应,就算是化气九阶的强者他受到这样的重创也早该死了,但就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保住了他的性命。”蒋通自己也说不出答案,在他这大夫的眼中,这位国师早该死上几个来回了。
守在她身边的凤洵一直缄口不言,他的视线落在护国法师的身上,流淌着某种悲哀的光。
国师身后隐藏的秘密太多,谢翾一时理不出头绪,凤洵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先去休息。
“今晚我陪你守着他可好?”凤洵柔声劝谢翾。
谢翾感觉自己好奇的真相即将在国师身上找到答案,她揉了揉眼睛,还是摇头。
她要盯着这国师等到他苏醒为止。
凤洵看着她,没再说话,只是在谢翾走神时轻轻放了一道小法术。
谢翾突然感觉自己脑袋有些昏沉,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凤洵走上前去,将她抱到外间的榻上。
夜色如水,月光落在谢翾紧闭的双眸上,凤洵的手指轻轻去碰她的长睫,他未曾看过谢翾的一生,直到他陪着她到了人间,他才知道她一直恨的是人间的皇族。
人类的力量是神明赐予的,皇族信仰的凤凰也是他们最大的力量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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